南青是個非常合格的商人,極善於利用時機、宣傳造勢。
城中百姓祭拜秦捕快,她讓楚枝將秦捕快的事跡改編成了話本。一個孝順、敬業的捕快形象,在短短三日間便讓滿城百姓家喻戶曉,半盞明月茶樓因“還原”了事情真相,而被百姓交口稱讚。
秦捕快下葬那日,城中人群攢動,知縣大人親自主持下葬事宜,連碑文都是知縣親自撰寫的,據說還給秦捕快奏請封賞了。
奏請的什麼封賞、一個無家無後的人能賞什麼,閻月不懂。
她隻知道,秦捕快還是沒有破除執念。
天色暗下去,人頭攢動的人們早已散去了,隻剩一座孤零的墳塋。
閻月正想再好好探究一下,秦捕快到底還有什麼惦念的事,卻意外見到了許姑娘在父母的陪伴下而來。
許姑娘身著素衣,不似昨日那般崩潰,神色平靜下來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她眼含熱淚,給秦捕快的墳前磕了三個頭,又親手燒了些紙錢。
“秦捕快,多謝您為我討回公道。”
“我日後不會再尋死覓活了,您這樣護佑我們,我要珍惜我自己,才能對得起您……”
“請您一定安息。我會帶著您的期望,好好生活……”
秦捕快七尺大漢,在許姑娘的聲聲告慰中,哭成了淚人:“好,好,好……一定,好好活著……替我,好好活下去……”
閻月扶起許姑娘,說:“秦捕快希望,你能代替他,好好生活。把他的那份精彩,也活出來!”
許家隻是普通人家,她一個姑娘如今不好嫁人,閻月便邀請她來半盞明月做工。
許姑娘還是有些懼怕被人非議,閻月勸道:“其實叫你來茶樓做工,也是想讓你看看,你以為日後就抬不起頭做人了,實際天大的事,也不過人們茶餘飯後閒談兩句,很快會被新鮮事物取代。”
“沒有人一直盯著你不放。即便有,那又如何?最重要的是,你得放過自己,才能坦然麵對新的人生。”
許家姑娘擦掉滾落的淚,似乎下定了決心,鄭重應道:“好!”
也算閻月抱著小白招呼周霖、蔣老、秦捕快,“走了走了!折騰一天,我都餓了!”
“月姑娘……”
閻月見秦捕快站在原地沒動,有些詫異地瞪大眼睛:“你該不會……”
秦捕頭笑著點點頭,“我好像感受到,周霖兄弟說的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了。”
閻月既欣慰又好笑:“合著你就是不放心許姑娘啊!”
秦捕快還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覺得對不起她,若我那晚在牢裡盯著楊進,她或許就不會遇到危險。如今她鼓起勇氣麵對往後的人生,我就覺得,好像身心都輕鬆了。”
閻月有些動容,真是個赤忱純粹的人,為懲辦壞人失去性命,卻還嫌自己做得不夠好。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她的。”閻月笑笑與秦捕快揮彆:“你下輩子若還想做英雄,可彆再這麼憨傻了!聰明點兒、活久一些,才能做更多好事啊!”
秦捕快深深鞠了一躬:“謝姑娘。”
*
晚上,閻月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塵正在奇怪,她這是作什麼妖呢?
卻見她突然坐起來,喃喃自語:“失策啊失策!我應該把秦捕快叫回來,讓他在院裡等鬼差的!這樣我就能看見鬼差長什麼樣了!”
白塵翻個白眼,哼唧一聲繼續睡了。
閻月卻久久不能入眠,胡思亂想著,不知怎麼再次闖入那片黑茫茫中。
與上次不同的是,似乎眼前能視物了,雖然隻能看到一個輪廓,但總比上次什麼都看不見強多了。
儘管隻有一個輪廓,她也看到了,那片淺水中,似乎躺著一個人。
她小心地踱步過去,遠遠地就喊了好幾聲。可那人一動不動,仿佛一座石頭雕像,也沒有任何回應。
閻月忐忑地蹲到那人身旁,感覺此人麵部輪廓十分怪異。這世上,她見過鬼、見過妖,甚至見過腐爛的屍身,想著大概沒什麼東西能再嚇到她了,於是她大著膽子摸了上去。
觸手微涼,似是金屬質地的麵具。
閻月不知為何,竟不敢去揭下那麵具,探一探這人的鼻息。她轉而向下,順著肩膀摸向那人的手。指尖觸碰到對方的手時,她心裡升起一絲莫名的異樣感,就好像——
自己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
她不知為何,也學著那人的模樣,躺在了那片淺水中,仿佛她就應該這樣做。
若說上次,她感覺這片淺水似乎想要融化她,這次又不一樣了。
淺水似乎在浸潤她,通過她的每一個毛孔,往身體裡滲透。水原本感覺不到溫度,但熨貼過她的皮膚後,卻似乎帶走了她身體的熱量……
白塵睡覺時也保持著警醒,這是野獸的重要能力,可確保他們在複雜殘酷的環境中活下來。所以閻月打了個冷顫,他立刻就醒了。
她又涼了。
她怎麼又涼了?!
白塵簡直要抓狂了!這無緣無故的,沒事兒就要死一死?真是要老命了!
他化為人形,將閻月抱進懷裡,不斷摩挲著她的背,想著下次一定叮囑白鷺豹,多帶些延年益壽的丹藥!否則她這沒傷沒病自己就涼,就算他恢複妖力了,也救不過來啊!
得趕緊以人形出現在他麵前,教她打坐練氣,好讓她能多活幾年時間才是!
於是,在天蒙蒙亮起來時,閻月的身體也恢複正常溫度。
白塵跳下床鑽出屋,大黑見他出來就搖著尾巴湊過來,想要跟他玩。
他傲嬌地偏過頭:“誰要跟你玩兒?本尊有正事忙!”
大黑聽不懂他的話,蹦躂著要撲他,想跟他玩老鷹抓小雞。白塵一個前滾翻從門縫溜出去,朝大黑嘲道:“傻狗!還想撲到本尊?下輩子……”
話還沒說話,身體突然騰空。
“小白,你怎麼跑出來了呀?”楚枝將它夾在腋下,晃了晃手中拎著的食盒說:“我特意起大早買了豆花和糯米團,有你和大黑的哦!”
白塵的消失計劃,出師不利。
一屋子人吃過早飯,閻月生龍活虎的說要去打獵,完全不像半宿沒睡著的人。
楚枝也想去,可南青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就拽去茶樓了。
閻月本想帶著小白去,誰知平日頂頂粘人的小家夥,今日卻撒潑打滾不肯跟去了。閻月估摸是她拿起弓箭,讓小白想起了恐怖的經曆,也沒敢勉強它,把門關好自己走了。
閻月前腳離開,家裡空無一人,白塵隨即化作人形。他毫無心理負擔的,從閻月的錢匣子裡拿了錠金子,大搖大擺地頂著大黑錯愕的表情,離開院子。
需要用到的東西買完,已經到中午了。他又去酒樓好好吃了豐盛的一餐,覺得身體直接好了大半,覺得這才是他妖王該過的日子!
午飯過後,他又去客棧開了間上房,小憩了一會兒。估摸著閻月應該回來了,這才慢慢悠悠往家走去。
還沒到,就見閻月迎麵而來。
白塵擺了個自認帥氣的姿勢,想象著她看到自己時的震驚、愕然,然後聽她懺悔一通,解釋為何不告而彆。
誰料,閻月壓根兒沒看見他!
對,就從他麵前經過,卻根本沒抬頭!眼神朝下四處亂掃,腳步匆匆,徑直與他擦身而過!
白塵帥氣的姿勢在北風蕭瑟中風化,正欲發怒,便聽她焦急地呼喚:“小白!小白!”
怒火瞬間湮滅無蹤,他微微勾唇:這個臭女人,從早到晚滿腦子都是他,真是拿她沒辦法!
待他欣慰地抬起頭,閻月已經不見了蹤影,白塵錯愕一瞬,複而又笑了:“可見是有多麼心急!”
閻月打獵空手而歸,滿院子卻找不見小白,直接就慌了。所以白塵出現、攔住她的去路時,她看著那張神態矜傲、飄逸出塵的俊臉,一時竟沒想起來是誰。
白塵從她茫然的表情中讀出了這個信息,頓時壓不住火氣:“我還真沒見過,有丫鬟能忘了自己主子的!”
閻月頓時驚恐地張大嘴巴,丟失小白的焦急和被妖怪舊主找上門的恐懼,瞬間讓她雙腿發軟。
想起他一貫心軟,閻月故技重施,再次抱住他的大腿開嚎:“公子!你不要吃我好不好啊?我還沒有長胖,根本沒有幾兩肉啊!您就大發慈悲,放我一條生路吧!求您啦!”
白塵都驚了!
誰?誰要吃她?
等等,這話怎麼有點耳熟?他腦子裡冒出兔妖死的那晚,她也曾對那兔妖說過,她早就被大妖預定了,等她長胖些就來吃!還說那大妖可厲害,讓兔妖不要搶食!
白塵震驚得喉頭滾了好幾下,原來要吃她那大妖,竟是我???
閻月見他沒說話,繼續哭嚎:“就算公子要吃我,能不能晚些時日啊?我的小白丟了!它那麼小,孤身一狗在外活不了的啊!您等我找到它、把它安頓好了,再來吃我好不好……求求您了……”
白塵腦仁疼,怒道:“彆嚎了!乾打雷不下雨,你當本尊……本公子瞎嗎?你看看你,有一滴眼淚嗎?”
閻月委委屈屈地閉上嘴:“那我也不想嘛!我真的很想哭,可眼淚就是不肯下來。”說罷又小聲嘀咕:“要吃人家還不許人家哭……真霸道……”
白塵氣得簡直沒了脾氣:“誰說本公子要吃你了?瘦得跟病羊似的,哪有可吃的地方?你把人家辛辛苦苦養肥的肥豬放在哪?你比得上豬的半點油潤肥香嗎?”
閻月鬆怔片刻,忍不住問:“你不打算吃我?那你一個勁兒讓我吃東西,讓我長得白白胖胖的,是為了什麼?”
白塵卡了殼。
天地良心!他隻是覺得她吃東西香,身上沒幾兩肉,吃圓些顯得有趣而已!誰知道她會聯想到,要把她養肥了吃掉啊?
罷了罷了,跟她一個傻子計較什麼?
白塵輕歎一聲,學著那些江湖術士的模樣,故作高深道:“我看你骨骼驚奇、天賦異稟,所以——”
“我想收你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