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青說那天晚上,她就看到了閻月身後跟著兩隻鬼。
她是妖,耳力較常人好很多。她聽到閻月對著那團煙霧叫沈學舟的名字,故而折返回來。選擇跟閻月走,除了為完成報恩,也是好奇閻月一個尋常凡人,為何能與鬼對話。
南青指著三團煙霧鬼影問:“這個矮一些的是蔣老,大黑原本的主人。這個偏瘦一點的,是周家大公子周霖。這個略胖一些的,就是沈二爺,沒錯吧?”
閻月忍不住與身邊的齊昭陽感歎:“妖可真聰明啊!”
齊昭陽道:“我都說了妖精狡詐。”
閻月白他一眼:“狡詐也是聰明啊!我要是也這麼狡詐就好了。”
南青不在乎齊昭陽對她的敵意,隻問閻月:“可即便你死過一次之後就能見鬼了,也說不通為何你的血能克製妖啊!”
閻月一點都不隱瞞:“我也是剛知道,畢竟妖精也不常見不是?或許我命裡帶煞,所以能克製鬼,還能克製妖?”
齊昭陽沒攔住,隻得任由她說了惡鬼欲傷她,反而被她所傷的事。
南青若有所思:“難怪這一月來,這些鬼影都與你保持距離,沒有敢靠近的。這煞氣究竟是怎麼回事?”
“什麼煞氣?”閻月問。
南青將手上綁的布條解開,指著手背上焦黑的圓點問:“你看不到?”
“看得到啊!”
閻月眨眨眼:“我又不瞎,我的血給你的手背燙了個小洞嘛!”
南青問:“看不到彆的了?”
閻月湊過去,左左右右仔細又看了一遍,問:“還有什麼?”
南青道:“傷口上,有絲絲縷縷的黑氣。據說,隻有冥界陰間的人,才會帶這種黑色煞氣。”
閻月使勁兒揉了揉眼,又叫齊昭陽、楚枝一起來看,卻沒人能看到黑氣。
閻月想起來問周霖:“你不是說我身上有煞氣麼?你也看不到?”
周霖搖頭說:“看不到。我是靠近你,才感受到你身上的煞氣,不是看到的。”
南青又伸出手指,麵前的勺子突然自行飄起來了!
“喔喔!”楚枝驚得差點跳起來,伸手在勺子和桌子之間試了下,“好厲害!自己飄起來了!”
南青卻問閻月:“能看到紅色的妖力麼?”
閻月瞪著眼仔細看了半天,搖頭道:“沒有欸!就隻能看到勺子自己在飄。”
南青收了妖力接住勺子:“奇怪!還有我能看到,你卻看不到的。”
“我應該能看到。”
齊昭陽念咒施法後,果然能看到南青釋放的絲絲妖力,還能看到那滴血留下的煞氣,讓閻月嫉妒不已。
齊昭陽說南青在妖精裡不算厲害的,才剛能化形四年,屬於“小妖”。得知閻月的血能克製妖物,而南青也沒有害人之心,便允她留在閻月身邊了。又警告了一通,若她敢傷人害人,天涯海角,絕不放過。
清虛觀在妖精中也頗為有名,南青心有不滿,卻也不敢得罪。
倒是閻月先不乾了,對齊昭陽一通數落,說他不分青紅皂白濫殺無辜,很是維護南青。
入夜,齊昭陽敲響閻月的房門,檢查了門窗上貼的符篆,又塞給她兩張新的,讓她用紅繩串了帶在脖子上。
閻月知道,他還是不太放心南青,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送齊昭陽出去時,閻月突然想到南青初到那日給她端洗腳水,卻莫名摔在門外。
她捏著兩張符篆想,大概就是因為這符,南青才進不了她的房間吧?若這符帶在身上,會不會傷害南青?
二人成天同進同出,南青總會碰到她,閻月便隻將符篆折好收進荷包裡。
*
次日一早,南青特地叮囑閻月無需早起,陪陪齊齊昭陽這位“貴客”,晚些再去茶樓就好。
閻月美滋滋睡了個懶覺,爬起來時都中午了。還沒洗漱完,齊昭陽已經做好了飯食,叫她過去吃。
齊昭陽並不怎麼做飯。
最早他住進小院時,二人總是出去吃,有次發現閻月愛吃白煮羊。白煮羊幾乎不用放什麼調料,水開後撇去浮沫,用白水燉煮上一個半時辰,撈出來沾椒鹽、辣椒油吃就行。
這玩意實在簡單,二人一看就會了,之後便時不時買羊在家煮。
煮過羊的湯加點胡椒粉和鹽,滋味鮮美,用那湯煮的大白菜,裹上香油、蒜末、辣椒粉調的汁,清新解膩不說,還有白菜特有的滋滋甜味兒。
齊昭陽不擅長做飯,除了煮麵條,就會這道水煮羊了。所幸他沒來這倆月,大多時候都是楚枝做飯,或買著吃,倒也很久沒吃這水煮羊了,閻月吃得十分滿足。
二人吃飽喝足,出去逛了逛,不知不覺走到江邊。
齊昭陽揶揄道:“傳言漫天風雪的江邊,玄衣女子撐著柄黑傘,將一條千年魚妖放生,真是悲憫蒼生啊!”
閻月白他一眼:“這都是南青故弄玄虛,為茶樓引客的法子。她還讓我舉止沉穩些,少說話保持神秘。如今我不論去哪都有人盯著看,都不敢在街上吃東西了!著實淒慘!”
齊昭陽笑得溫和:“不無好處。如今不比夏日,涼風冷氣吃到肚子裡,要腹痛的。”
閻月挑釁似的,將揣在懷裡尚還熱乎的點心,拿出一塊塞進嘴裡。
齊昭陽無奈歎氣:“你可真是……”
二人順著江邊走了半晌,閻月終於將苦思不得其解的問題,拋給了齊昭陽。
“你說,會不會有的執鬼,不曉得自己的執念是什麼?”
她把沈學舟的來曆與齊昭陽講了,齊昭陽很詫異,因為他聽說的沈學舟沈二爺,與閻月以為的沈家二爺,大相徑庭。
原來數月前二人順路,齊昭陽去容山城,便是受沈家之邀。
沈家的確是容山城的首富,可那跟沈學舟半點關係都沒有。大半個容山城的商戶都知道,沈家大爺才是沈家真正的當家人,而沈二爺就是個眼高手低、乾啥啥不行的敗家子!
據說,沈學舟少時比沈家大爺更被看好。他天資聰穎,學任何東西都快得很,而沈家大爺老實木訥,遠沒有二爺機靈。
很多人都以為,沈家將來的的掌家人,必是二爺沈學舟。連原定與沈家聯姻的韓氏千金,最終也嫁給了這位沈二爺。
誰料沈老太爺讓沈學舟試著接掌鋪子後,他卻接一個砸一個。原因無他,皆是因為他非要推翻原有的模式,大刀闊斧改革。
朝廷推行新政難,小商鋪也一樣。
鋪子掌櫃、店員、供貨商等等,沒一個願意好好配合的,總是會在短短一月內,就鬨得做不下去了。
換了四種不同行當的鋪子,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全都以失敗而告終。沈老太爺無奈,隻能派沈家大爺一個接一個去重整鋪子,恢複原本的模式。
沈家大爺人老實、守規矩,勤勤懇懇將弟弟弄得一團亂的鋪子,一個接一個扶回正軌。此舉最終不僅博得老太爺賞識,更贏得合作商戶的交口稱讚,和沈家傭工的信服,至此徹底接手沈家。
沈學舟雖失去掌家之權,但鋪子的收益、分紅是照給的。
可他並不甘心,與家人鬨了一通,最終老太爺丟給他三個鋪子,說若他在三年內將那鋪子生意做好、利潤翻番,便將沈家半數產業劃分給他,隨他自己折騰。
結果就是,並無奇跡發生。
三個鋪子,兩個虧得慘不忍睹,唯一用他改革方案盈利的,隻有他操持不過來、丟給南青的那間小鋪子。
隻可惜南青從學做生意、到接手這間鋪子,時間太短了。雖然做到了扭虧為盈,卻並未翻番,沈學舟與老太爺約定的三年時間就到了。
沈學舟連夜分析失敗原因和整改方案,想說服老太爺再給他些時間,結果操勞過度,猝死在了書案上。
沈老太爺後悔把他逼得太緊,以至於害死了小兒子,就此一病不起,在三個月後溘然長逝。
前一年入秋時,沈大爺的妻子生了一場急症,上吐下瀉,高熱幾日後一命嗚呼。而後沈學舟冬日猝死,接著沈老太爺於次年開春後亡故。
不到一年時間,沈家連亡三人,沈家大爺開始懷疑,是不是家中招惹了什麼邪祟?故而給清虛觀下帖子,重金請清虛觀的仙師過去查看。
除此之外,沈大爺受弟妻韓氏所托,代為打理三間鋪子。誰料那三間鋪子分明恢複成從前的方案,與沈家其他鋪子一樣了,卻依舊不改虧損。
他用儘方法,也扭轉不了那三間鋪子的生意,更加篤定有邪物作祟,終於在此時,盼來了齊昭陽。
齊昭陽在容山逗留了幾天,的確發現了鬼。隻是那鬼並無害人之意,於是苦口婆心勸了一通,又作法驅邪,將鬼魂趕走了。
閻月想,大概是沈學舟被趕走之後也沒地方去,所以才會在臨江城外偶遇她。
她對齊昭陽說:“如果沈學舟的執念是證明他能做好生意,那南青用跟他學到的東西,成功扭轉了茶樓生意,應該算是替他實現了夙願吧?可他並未破執,這是何原因呢?”
齊昭陽思忖道:“那說明他的執念,並不是把生意做好。”
閻月想不通了:“可他徘徊在那幾個鋪子裡,又張口閉口都是在聊怎麼做生意,他的執念能是什麼呢?”
齊昭陽問:“他會不會,隻是想向家人證明自己?茶樓生意好了,可他家人並不知情啊!”
閻月覺得也有可能。
“看來,我得再在去容山城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