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月緊緊握著那三個餅子,神色慌亂,一時編不出借口。
李母先走到兒子身邊,踹了他一腳:“是不是傻?她要跑!”
李鐵柱愕然瞪大眼睛:“閻姑娘,你不是無處可去嗎?為何要離開?是因為我家的飯不好嗎?”
事已至此,閻月自知無法以一敵二,索性帶著哭腔指向窗根爬犁處,說:“你爹總是逼我,我實在太害怕了,我不想在你家呆了!”
李鐵柱滿臉震驚:“你,又看見我爹了?”
閻月指著爬犁說:“他就在那站著,爬犁就是他弄倒的!”
李母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氣吼上前說:“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想跑,拿此事當借口!柱子,還不快把你媳婦抓回來!”
見李鐵柱猶豫抬腳,閻月後退一步急急辯解道:“柱子哥,我真沒騙你!我前日才剛到這裡,從未見過你爹,如何知道他的模樣?他一直逼我,讓我幫他問你娘,你是不是他親生的!我不敢問,又怕你爹,所以才想跑……”
李母腳步登時就刹住了,臉色從氣怒變成驚愕。
閻月一看:果真有鬼啊!
她立即看向在爬犁旁的鐵柱爹說:“大叔,你想問什麼趕緊問啊!”
李母見閻月的眼神一點點挪到自己身邊,眼中飽含熱淚問:“他,真的在這兒?”
閻月複述李父的話說:“大叔說,他本想就這麼稀裡糊塗算了,把懷疑帶進墳裡。誰成想卻因執念太深,無法入輪回,這些年一直徘徊在你們母子身邊。”
李母眼淚落下來:“他,一直都在這兒?”
閻月點點頭:“他還說,那些年,他盯緊了村裡的男子,想找出那個奸夫。可你小心思雖多,卻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從未與彆家漢子有過牽扯。他想不通。”
李母突然癱坐在地上,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李鐵柱有些焦躁地問:“娘,你哭什麼啊?你說啊!難不成,我真的,不是爹的兒子……?”
李母哭得更大聲了,閻月也不敢催。
好一會子,李母哭聲漸歇,才囊著鼻子說:“柱子他爹,是我對不起你……”
李鐵柱傻了,蹲到李母身旁,扶著母親雙肩問:“我,真不是爹的兒子?那,我爹是誰?”
“你就是你爹兒子!”
李母用衣袖蹭掉垂下的鼻涕,有些氣惱地訓斥他:“他辛辛苦苦、累死累活養了你這麼大!他不是你爹,誰是你爹?!”
李鐵柱不敢再言語。
李母又抹了把淚,對著麵前的虛無說:“柱子爹,你彆怪我。”
“當年你我成婚五年,也沒能誕下一兒半女。實在是婆母欺人太甚,成日明裡暗裡罵我,還到處宣揚說我是隻不會下蛋的雞。我氣不過,就趁進城賣魚乾時隨便找了個男人苟合,這才有了柱子。”
閻月感歎:精彩!李母此舉至少證明了不是“地”的問題,是種子的問題啊!
即便李父是鬼,也能看出神色極其不自然,沉默不語。
閻月心說,也不知他娘說李母不會下蛋的時候,他可曾為媳婦辯解過?若不曾,那他這烏龜當得也不冤啊!
李母眼淚又湧出來,卻一臉決然:“就算你怪我,我也不後悔。有了柱子,婆母才終於不再跟人嚼我的舌根子。如今你丟下我走了,還有柱子陪著我!”
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洶湧起來:“孩他爹,至少咱們一家人其樂融融過了十幾年……看在我也為家裡操勞半生的份上,你彆傷害柱子……你若恨,便報複我一人好了!求你,彆傷害咱兒子!”
“娘……”
李鐵柱也淌下眼淚,抱住李母對虛空說:“爹,娘她不容易,你彆怪她!我隻認你一個爹,我會常給你燒紙、好好供著您的!”
良久,李父才開口,閻月幫他轉述。
“他說,他死後這五年,你為他守寡不曾再嫁,日子過得艱辛,他都看在眼裡。他還說,為了給他治病,花光了家裡的積蓄,害你們現在如此辛苦,他對不起你們。”
李母流著淚笑,說:“一家人,便該福禍與共,何來對得起、對不起的?”
李父終於笑了,閻月繼續幫他轉述:“他說,他不能生,幸而有你幫他得了這個孩子,讓他此生也當了回爹,他心裡感激你。”
李母聞言,嗚嗚又哭起來。
閻月連忙又補充道:“他還說,我乃非凡之人,讓你倆收了對我的心思!我那身衣裳就當做對你們答謝了,你們一家人自己聚吧!我先走啦!”
見李父愕然看向她,閻月朝他吐了下舌頭,不管三七二十一,撒丫子就跑!
李父自然是沒說這話的。
那廝居然在自己逃跑時故意弄出動靜,可見也不是什麼好鬼!她可不想等他們一家人的事情解決完,再騰出心思對付自己!
在閻月離開後不久,李家小院迎來一對客人。
兩名鬼差徑直穿過籬笆小院,來到李父身邊:“恰好路過此地,你既已破執,便隨我們一道吧!”
李父點頭應了。
另一名鬼差卻環視院子一圈,狐疑道:“這裡似乎……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息?”
李父想起那調皮的女子,說:“先前有個姑娘,似乎有陰陽眼,替我跟家裡人傳了話,現下已經離開。或許,是她的氣息?”
“陰陽眼?”
鬼差歪頭想了想,說:“興許是吧!就是覺得,好像有些熟悉?”
另一鬼差道:“這麼說起來,我也覺得有些熟悉。興許先前咱們也遇到過此人?”
那鬼差笑說:“那敢情好。讓這些徘徊人間的執鬼早日入輪回,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一陣微風柔和地裹過李鐵柱和李母,隨後穿過樹梢,樹葉聲嘩啦啦響了片刻,小院重歸平靜。
李母望著夜空落淚:“是你爹,在跟咱們娘倆告彆呢……”
*
閻月直跑到肺泡都快充血了,才停下來,回頭看沒人追過來,終於鬆了口氣。
黑燈瞎火深一腳淺一腳,走得不順當,閻月便找了顆大樹靠坐下,打了會子瞌睡。
深夜露水反上來,周身潮濕不堪,實在睡不舒服,天邊還未變白,她便靠不住了。
遲鈍的大腦拚命合計著,三個餅子省著點吃,頂多撐三天,得抓緊時間找個管吃管住的活計才是正道。
什麼活計能管吃管住呢?
食鋪大概是第一選擇,哪怕吃點殘羹剩菜,總不至於餓死。所幸天還暖和,即便找不到管住的地方,也不至於凍死。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沒有符牌和傳信,該怎麼才能找到個活計呢?
胡思亂想著,遠遠瞧見前方有個衣著鮮豔的女子靠在樹旁站著。
閻月快步走上前去:“勞駕跟您打聽一下,這最近的城鎮怎麼走啊啊啊啊……走啊走……”
還沒靠近她聲調就變了,隻因臨近些才看清,那人的腳根本沒沾地!
那哪是在樹旁靠著啊?那分明是在樹枝上吊著!
難怪她越靠近越覺得奇怪,那人脖子怎會那麼長?!
閻月隻能硬生生拐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調調,假裝哼起歌:“……走啊走……嗒啦嗒啦……”
腳下如生風般,越捯飭越快,心裡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你在跟我說話嗎?”
怯生生的女子聲音在身後響起,閻月嚇得條件反射,大聲否認:“沒有!”
空氣凝固的瞬間,她才意識到不該回答。
不待那鬼有所反應,閻月一個箭步就躥了出去。
直跑到暖陽曬到臉上,她才喘著粗氣回頭看,幸而身後空無一物,那鬼沒跟上來。
閻月琢磨了一天,也不明白為何她突然開始能看見鬼了。難道因為她死過,但沒死透,所以開了陰陽眼?
一整天,閻月都在琢磨這事兒,胡亂在林間走著,早已辨彆不出方向了。
太陽再次落山,她跪在溪邊捧著清澈的水解了渴,依依不舍地拿出第二個餅子。原以為能撐三日,可走了一整日實在太累了,還是再吃半個吧!
小口小口咀嚼著玉米餅子,閻月慶幸一整天都沒再見鬼,當然,也沒見著人。
這鬼和人乍看上去沒什麼兩樣,往後該如何區分呢?
胡思亂想著,身邊一陣微風揚起她的發絲,晨間那個長脖子女鬼突然出現在溪水對麵。
“咳……”閻月冷不丁被嚇一跳,玉米渣跳進了氣管,吭吭咳得臉紅脖子粗。
那長脖子女鬼卻蹲在對麵,朝她身邊笑得一臉詭異。
“瞧,我就說她能看見我吧?”
閻月僵硬地慢慢轉動脖子,果然在她右側四尺多的距離,一個青年男子笑吟吟地跟她揮手打招呼:“嗨!”
“啊啊啊啊啊啊!!!!”
閻月嚇得把玉米餅砸過去,誰料玉米餅卻直接穿過青年的身體!
她嚇得連滾帶爬,嗷嗷慘叫著朝林間衝去。
天色徹底黑下來,月光難以穿透密林,閻月便摸著黑,跌跌撞撞地在林中亂跑。
她怎麼忘了?
鬼白日不能現身,隻能晚上出現!
突然身子一晃,閻月沒看清路,腳下踏空從斜坡滾了下去。
她連磕帶撞摔了個七葷八素,身上跟散了架似的,哪哪都疼,趴在地上好半天才緩過神。
閻月心中叫苦不迭:早知如此,還不如在李鐵柱家當個小媳婦算了!至少他家隻有一隻鬼啊!
這麼一滾,她也不知自己滾到哪裡去了,隻知眼前視野開闊了,似乎已不再密林之中。月輝如水,灑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映照出身前的一道影子。
那影子似乎是從她腦瓜頂長出來的一般,閻月終於有些自暴自棄了。
算了算了,老話不是說了,“陰魂不散”嘛!
被鬼纏上就是這樣的。
你們愛怎樣怎樣吧!閻王叫我三更死,我多拖了幾天,也算是賺了!
……這影子怎麼不動?
…………
影子???
閻月努力控製脖子,支撐起似乎已經不屬於自己的腦袋,費勁扒拉抬起頭。
眼前一雙精致緞麵靴子近在咫尺,幾乎是她伸伸脖子、再伸伸舌頭,就能舔到對方鞋尖的那種地步。
順著這雙靴子向上看去,隻能看到來人似乎是個高大的男子。白淨的衣袍映著月輝,發出溫潤的光澤,一看就價值不菲。
月色下,他正垂頭看著自己。
逆著光,完全看不清他的容顏,但地上的影子卻是真實存在的!
閻月激動得想哭,拚儘全身力氣一把抱住來人的腿大聲哭嚎。
“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