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眼角一抽:“。”
他沒聽錯吧。
一時間所有黑鳥衛都有了反應,他們一向訓練有素,摒除其他情感,不會對外界有任何反應。
除非忍不住。
好在那聲音隻是停頓了一下,並未說完全。
“喜歡,談不上。”聞鑒垂眸望著懷裡安靜的睡顏,忍不住將指尖的血蹭到她臉上,隨即惡劣地勾起一點唇,“不過是覺得有趣罷了,帶回去關起來,偶爾逗逗趣,豈不好玩。”
莊澤宣心裡頓時躥起了一股火,心道此人果然是個卑劣陰狠的小人,倘若月慈真被他帶走,定是生死難料。
可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阿慈不是玩具,還望掌印高抬貴手,看在她曾救過大人的份上,放她一條生路。”莊澤宣硬著頭皮說出這番話來,作揖的手忍不住發顫,卻是已經恐懼到了極點。
可即便再恐懼,他也想傾儘全力一試。
額頭上的傷疤隱隱作痛,牽扯出一段回憶,兒時的他曾做過一件無法挽回的錯事,至此傷害了他最不願意傷害的人。可事情既已過去,如今的他隻能想儘辦法去彌補,去償還。
聞鑒靜靜盯著他,神色未變,漠然道:“莊公子這話說的,難不成跟我回京都是什麼很可怕的事麼。”
莊澤宣坦然道:“大人心裡清楚,如今京都情形對大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月慈身處其中,便如颶風壓境,將被撕扯的萬劫不複!”
通過幾次的接觸與觀察,他能感覺到聞鑒對月慈是有特殊情感在的,那麼他隻能營造出一種弱勢,試圖去引起聞鑒心底僅存的那點善念。
如果聞鑒有善念的話。
關於莊澤宣說的後果,聞鑒不是沒有想到過,可……
“那又如何,我生她便生,我死她便死。”他嘴角漾著一抹幾近偏執的笑,“莊澤宣,你話太多了。”
青雀聽到此話,立即心領神會地上前一腳踹在莊澤宣的腿上,迫使其跪在地上,而後他伸手捏住了男人的下巴,使其張嘴。
他從腰後又抽出一把短刀,不由分說便要朝莊澤宣的舌頭下手。
那一刻,莊澤宣幾乎認命地閉上眼睛,卻是大喊:“她會死的!”
青雀手中的劍一頓,他便搶著時機迅速脫口而出道:“阿慈這人自尊心極強,受不了半點屈辱,倘若大人執意將她禁錮在身邊,她隻會日漸凋零,並不會長成大人心目中的有趣模樣。難道大人隻對一具傀儡或是死屍感興趣麼!”
青雀其實並不希望聞鑒帶著月慈離開,於是心念一動,也跟著假惺惺勸了句:“是啊大人,京都水深,月姑娘去了隻怕是容易深陷渦流,倒不如等大計已成,再接月姑娘來也不遲。”
青雀給黑鳥衛使了個眼色,頓時眾人齊齊屈膝道:“大人三思!”
所有人都在勸聞鑒,要他放下月慈,這本身就是一種心照不宣的默認——隻要月慈在他身邊,就隨時都會有危險。
這一次聞鑒沉默良久,他冰冷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身上掃過,最後落定在莊澤宣那張堅毅的麵容上。
他眉目籠罩著一片陰鬱,垂下眼睫蓋住那雙幽暗的眸子,竟像是被某句話說動了一般,將月慈緩緩放了下來。
頓時眾人都跟著鬆了口氣。
聞鑒雖麵無表情,骨節分明的手卻貪戀般在那張臉上蹭了蹭,這一刻沒有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也許是不甘心即將到手的玩具收回,又或許是什麼彆的。
很快,他抬起一雙冷然的眸子盯著莊澤宣,道:“三日內,無論你用什麼辦法,帶她離開七寶鎮。”
——
月慈做了一個夢,夢裡一切都還是兒時的模樣,父母和姐姐也並未離去,就像那之後的變故才是大夢一場,而她從般若浮生中帶著淚清醒,母親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頭。
“阿慈怎麼啦?怎麼哭成了個小花貓?”
屋內燭火溫暖地躍動著,月慈環抱著母親的腰,將臉埋在她的懷裡,貪婪嗅著對方身上熟悉卻又無比遙遠的氣息。
她帶著哭腔,聲音悶悶的:“做了個噩夢,不過現在沒事了。”
另一邊月霞和父親一道進門,兩人手裡都端著一碟糕點,笑得溫和。
月霞走近道:“誰讓你睡這麼久的,父親今日可是做了不少桂花糕,快來吃點吧。”
父親做的桂花糕一向是最好吃的,月慈擦去臉上的眼淚,伸手正要接過月霞遞過來的桂花糕。
“砰”的一聲脆響,瓷碟應聲碎裂,和桂花糕一起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
月慈的思緒就像這碎了的瓷碟,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遲遲都沒有回過神來。
方才還熱熱鬨鬨的屋子刹那間變得空空蕩蕩,連光線跟著都黯淡下來,微涼的風從敞開的窗中灌入,將燭火徹底熄滅顯得比之前還要寂寥。
月慈抬眸往外望去,院內,十幾名官兵踏著枯黃的落葉而來,在這個秋季帶走了她的父母。
月慈猛地追了出去,卻在拉開屋內的瞬間撞碎了這場夢。
夢醒了,人便也散了。
莊澤宣就坐在床沿守著她,見人醒了,他剛歡喜地站起身,下一秒又因為腿麻倒坐了回去。
隻能用一種關切的眼神望著她:“怎麼樣阿慈,哪裡有不舒服麼?”
月慈揉了揉酸麻的脖頸,坐起身:“宣哥?你怎麼在這?”
莊澤宣神色躲閃了一下,才答:“你許久未歸,我便去山上尋你,正好見你暈倒了山穀入口。想來若是將你送回家,舅父舅母必會擔心,所以自作主張將你帶到了濟世堂來。”
月慈沉默了一下,才嗓音沉沉道:“沒有,宣哥你做的很好。”
換做是她也會這麼做。
莊澤宣猶豫了一下,隻裝作什麼不知,試探問她:“鐘兄呢?他跟你一起上的山,怎麼沒見他回來?”
提到某人,月慈眼中頃刻凝了一層堅冰,多出幾分肅殺之氣。
她不願意提及更多,隻道:“他死了。”
隨後又堅定補充了一句,“摘藥過程中不慎掉落懸崖,摔死的。”
莊澤宣眼角一抽,心裡明知不是這麼一回事,卻是裝作配合地歎了口氣,惋惜刀:“可惜了。”
月慈帶著氣,一時也沒察覺出莊澤宣的反應有什麼不對。
她忽地想起什麼,問道:“王鐵如何了。”
莊澤宣道:“臉色看著比先前好多了,隻是人還沒清醒過來。”
“他餘毒未清,還需再灌兩貼湯藥才能清醒。”月慈掀被下床,目光在周圍尋找著什麼,最後落定在角落裡的竹簍,那是她采藥時用的。
竹簍裡的藥材一點沒少,反而還多了些,除了苦草外,還有幾朵梭羅。
她眉頭一緊,頓時起身衝出房門。
莊澤宣被這舉動嚇了一跳,跟出去一看,發現月慈打了盆水,正不斷洗刷著雙手,那模樣頗有些入魘魔怔的架勢。
他連忙上前將人拉住,打斷道:“阿慈你做什麼!”
月慈淡然地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原本白皙的肌膚被用力刷洗後泛著異樣的紅。
她強壓著內心的嫌惡,平靜道:“沒什麼,洗個手罷了。還有病人在等著我呢,我先去去了宣哥。”
莊澤宣隻好把接下來的話吞進肚子裡,用一雙隱忍鬱結的眸子注視著那道背影的離開。
上次經過月慈一夜的診治,王鐵的毒已經消退不少,至少不再是一副死人相。
這次她又用苦草熬了新的湯藥,處理苦草的過程中難免會沾到汁液,又是一陣泛紅的癢意,讓她無端想起自己曾經救過的某隻閹狗,因此熬藥的過程多了些磕絆。
好在最後還是順利熬製出來,讓那倆胖瘦家仆喂給王鐵服下,隨後月慈轉身又回到了後院。
月慈偶爾會在外麵的茅草屋內留宿,因此一夜未歸並不稀奇,隻是將近兩日還沒有消息,劉屠戶和二舅母難免會擔心,於是當晚便尋來了濟世堂。
莊澤宣見兩人來了,不敢怠慢,於是指了指後院道:“此次進山摘的藥有些困難,因此多花了些時間,二舅和舅母若要尋阿慈的話,她就在後院煎藥。”
二舅母著急忙慌朝著後院去了。
劉屠戶掃了眼四下,忽然問莊澤宣:“那鐘耳走了?”
莊澤宣遲疑著點了下頭:“是,鐘兄病已大好,便回去了。”
劉屠戶卻篤定道:“你不必瞞我,這兩日定是出了什麼事吧。”
他壓低嗓門,“關於他的身份,你打聽到了多少?”
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莊澤宣怕此事會引起新的禍端,又給月慈帶來新的麻煩。
他正猶豫著,劉屠戶大抵是瞧出來了,便道:“你既不方便說,那便我問,你點頭或是搖頭即可,如何?”
莊澤宣心道,這跟讓我說有什麼兩樣。
劉屠戶也沒管他同不同意,當即便開口問了:“那鐘耳……可跟飛鳥閣有關麼?”
莊澤宣頓然心中一驚,於是不用等他點頭,劉屠戶已然通過那雙震驚的眸子猜出了問題的答案。
他眉頭緊蹙,猛地扣住莊澤宣的胳膊,繼而問道:“他,可有欺負我家月慈?”
他已不再年輕,臉上滿是被風霜吹皺的痕跡,然而那雙蒼老渾濁的眼中卻透著一股凶狠而堅定的光,像是莊澤宣隻要點下頭,他便會立馬飛去京都將飛鳥閣裡的那位當柴劈了。
那隻手將莊澤宣抓得很緊,他嘴唇緊抿,正要點頭,忽然聽到二舅母在後院失聲大叫了起來。
兩人頓時拔腿朝後院趕了過去,恰好看見二舅母緊緊抱著月慈。
此時的月慈蒼白的麵容緊繃著,兩眼透著近乎瘋狂而又偏執的狠決。她一手拿著一把柴刀,正將另一隻手整個按在石台上,拿著柴刀的那隻手大有揮刀斬下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