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澤宣(1 / 1)

權宦調教指南 Jellyfishes 5076 字 3個月前

月慈一連昏睡了數日,夜裡口乾舌燥喊著要水,沒一會兒便有杯盞湊到她臉上懟來懟去,好不容易摸索到唇前,卻是粗魯地灌喂著。

月慈被水嗆到,意識還不太清醒,迷迷糊糊隻看見男人那張白玉無瑕的麵龐在自己眼前晃蕩。

“拿穩點。”月慈啞然低道,伸手攥緊了對方。

男人的手冰涼,像瀑布下日日被衝刷的頑石,攥著對方的一刹那,他似乎輕顫了一下。

月慈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此刻滿心滿眼隻有對水的渴望,於是牽引著對方拿著杯盞的手喂自己,末了,終於饜足地舔舔唇邊的水漬,重新將睡過去。

不知過久徹底醒來後,她被坐在床沿猶如孤魂野鬼的人影嚇了一跳,差點又重新昏過去。

“鐘耳?”

聞鑒那雙看不見的眸子靜靜盯著她的方向,沒吭聲。

月慈忽的想起什麼,盯著那雙毫無聚焦的雙眸,輕聲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聽到了許達的嗚咽,亦知道她殺人。那滿室的血腥讓她活脫脫像個惡魔,而非醫者,倘若換做彆人,這個時候恐怕早就離她遠遠的,不敢再來了。

但月慈知道鐘耳不會,原因有二,一是她曾經告訴他,她在其治病的湯藥中加入了自己製作的毒。二是鐘耳此人本就身份成謎,經曆過殊死搏鬥的人,定是不會懼怕這些的。

鐘耳果然點了下頭,但神色如常。

這在月慈的意料之中,她此刻倒坦然多了,歪著腦袋靠在床頭,慢悠悠道:“三年前那縣令將我姐姐擄走,本想納她為妾,卻又驟然反悔,將我姐姐送進了京都皇城,飛鳥閣中。”

她刻意將飛鳥閣三個字念重,然後看向鐘耳,“你知道這個地方嗎?”

聞鑒瞧不出意外的神色,道:“聽過,司禮監掌印的住處。”

月慈眸色深沉:“不錯。我與那掌印也算有仇,隻可惜他死了。”

他本該要死,但被你給救了。

聞鑒眼皮微微抬起,聽到月慈幽幽歎了口氣:“可惜,可惜。”

不知是在可惜人死了,還是可惜她沒能親手殺死對方。

飛鳥閣內死過不少人,聞鑒對月慈的姐姐沒有印象,就連他自己也沒料到,這個瘋女人跟自己會有這般淵源。他手指微蜷,忽然想知道如果月慈得知自己救的人,就是她日日夜夜都想殺的人,又會是一副什麼表情。

“你這什麼表情?”月慈踹了踹他,“茅廁就在外麵。”

聞鑒:“。”他內心勾出的一點念頭徹底煙消雲散。

下一刻,月慈看到他朝自己伸出手:“乾嘛?”

聞鑒冷聲道:“解藥。”

月慈張口看了他半晌,才回過神來:“那天跟你開玩笑的,我沒給你下毒。”

原本她隻是想試試這人的身份,若她被人抓走,鐘耳又必須救她出來,那樣的情況下他會怎麼做?可結果她隻看到一個瞎子在許府裡亂躥,還差點被人當柴劈了。

想到許府,月慈忙抓住對方的手,問:“我二舅呢?他們怎麼樣了!”

聞鑒冷冷甩開她的手,甚至嫌棄地往床單上擦了擦,這才道:“沒死。”

他固執地再次伸出手,重複,“解藥。”

顯然,他並不相信月慈的話。

聞鑒心想,這個時候的她跟自己一樣脆弱,或許能趁此機會一雪前恥也未可知。

月慈卻堅持道:“我說了,下毒是騙你的,就是怕你自己一走了之,才用這種方式框你來救我。”

聞鑒皺眉——此人不乖。

以往他對付那些不聽話的下人都是怎麼做的來著。

他聽聲辨位,猛地掐住了月慈的兩頰,欺身將人按在床上,且兩指用力,迫使對方張嘴。

男人身上的藥香猛地灌入鼻尖,月慈被這股氣味牢牢包裹在內,那隻她曾暗自讚歎過的手此刻正施力扼製著她,令她的腦袋無法肆意移動。

對方額前烏黑的長發落在她臉上,拂得月慈感到一陣癢意,她抬眼,盯緊麵前的男人,卻見他嘴角繃直,透著一股冰冷肅殺的氣息,緩慢輕啟薄唇道:“撒謊並不是個……”

聞鑒話還沒說完,便感覺身邊帶起一陣涼風,衝著他的脖頸而來。

他憑感覺避開了月慈的手刀,卻沒能避開月慈手腳並用的拳打腳踢,最終他被打的鬆開了手,惱怒道:“夠了!”

月慈的聲音聽上去咬牙切齒地,抄起床上的枕頭朝他砸過來:“白眼狼,你就是這麼對救命恩人的!?”

聞鑒:“?”

這女人以為是誰幫他們擦的屁股。

他敢想卻不敢言,此刻身份暴露沒有半分好處,以至於他越想越氣,心道自己身為司禮監掌印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可最終聞鑒卻隻一拂衣袖,走了,甚至被看不清的門檻絆了個趔趄。

月慈看著對方狼狽的背影忽然被逗笑了一下——他不會走的。

隻是……

方才被人掐過的地方還泛著酸,月慈笑意很快收斂,抬手輕輕撫了撫兩頰的軟肉,目光望著某處,若有所思的模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這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

這之後又過去了幾天,月慈越發感到納悶,她殺了縣令許達,甚至驚動了太守,可竟然沒有一個官兵來抓她。後來才得知,那天山匪趁亂闖進了許府,原想著渾水摸魚乾票大的,卻無意撞上了領兵的太守。

雙方交戰下,那太守竟然死在了混亂的刀光劍影之中,而許達的死也不知怎麼的跑到了山匪頭上去。

後來上麵下令,剿滅這一帶的山匪,這件事便就這麼稀裡糊塗的過去了。

月慈問到劉屠戶時,對方也遮遮掩掩不願意細說。

不過月慈沒有想那麼多,終於了卻了一樁心事,如今她心情好得很,想起那日還有幾人跟劉屠戶一起來救自己,便整了點薄禮給對方送去。

她送給劉屠戶的是一壇子酒,以前父母釀的,埋在樹下還沒等挖出來,便再也沒機會了。

那一夜,兩人聊了許多,這也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心平氣和地聊著。

劉屠戶喝醉了,便說起了一些往事,他說自己以前是漠北將軍手下的一名百夫長,漠北將軍被扣上謀反的罪名後,他們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逃不掉的就被抓回去,還有一些為明哲保身,故意將臟水潑在將軍身上。

月慈點頭道:“這件事我聽說過一二,他們說是那聞鑒想要將軍歸從於他,可將軍不願,聞鑒便使計往他身上扣了這個罪名,還綁了將軍的妻兒,脅迫其自裁。可……”

她使勁眨了眨疲憊的眼睛,滿臉帶著緋紅的醉意,問出心中疑惑,“陛下寧願相信一個宦臣,也不相信為澧國打贏了無數場勝仗的將軍麼?”

劉屠戶卻沉默了,當今天子不過是個傀儡,無能無用,否則也不至於被那閹賊耍得團團轉。

他不知道該不該與月慈說這些事,也許有一天,她會因為得知太多而招惹殺身之禍。

略一思忖,還是趁在徹底醉之前結束這場話題:“忘記你的仇恨吧,有一個許達便夠了,點到為止即可。”

說完,提著酒壇子晃晃悠悠地進屋了,不一會兒,裡麵便傳來女人的低聲嗬斥,罵他又喝得爛醉如泥。

月慈用手撐著腦袋,聽了一會兒後癡癡地笑了下,望向遠處重巒疊嶂的山,如同橫在她心中的重重心事。

她盤算著什麼時候再上趟山,重新采藥去賣,再存夠五兩,便離目標又近一步了。

然而等她滿心歡喜拉出角落抽屜時,卻發現原本存放銀子的木匣有被動過的痕跡。

月慈嘴角繃直,往院子看去,穿著一身土褐色粗布麻衣的男人正坐在那裡曬太陽,手上還撚著一根狗尾巴草,神情肅冷,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月慈第一反應下懷疑的人是鐘耳,這屋子裡除了她,就隻有鐘耳住過。

她打開那個巴掌大的木匣,裡麵空空蕩蕩,存了幾年的銀子的不翼而飛。看著這一幕,月慈一時間氣血上湧,正欲奪門而出好好質問一下院子裡的人,餘光卻瞥見抽屜深處還放著一個木匣,比她這個還要小些,藏在陰影處並不明顯。

月慈帶著滿腹疑問將木匣打開,裡麵裝著一張紙條,還有一些銀子,一眼望去比她存的那些隻多不少。

月慈似有所感,將紙條打開,上麵隻寫著簡短的一句話:決定了就去做。

隨後她將銀子清數一遍,發現正正好,足足是二十兩銀子。

劉屠戶跟她開了個玩笑,二舅卻給了她一個驚喜。

月慈攥緊紙條,驀地又回想起婚宴上二舅對她的那聲呼喊。也許從她在街上答應跟許達走的時候,二舅就已經猜到了她想做什麼。

原本隨著父母和月霞離世後一並碎裂散去的情緒,在這一刻忽然又有了複蘇的跡象。

“鐘耳!”月慈帶著笑意喊了院子裡的人一聲,“過幾日開店,你來給我打下手!”

聞鑒覺得某人根本沒把他當成是病人,也沒把他當成是一個瞎子,當初他飄至河邊,或許就不該抓住此人,否則也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聞鑒暗自氣憤地將手中的狗尾巴草折斷,出氣。

濟世堂開業前還要做很多準備工作,聞鑒一個瞎子在店裡被人吆喝來吆喝去。

“哎哎哎,我不是說了嗎?這個放櫃台上!”

“不是,你會不會擦桌子,怎麼全是水!”

聞鑒前一刻還怒摔抹布,下一刻就帶著麻了的左手繼續擦桌,生無可戀的心想:早知如此,他寧願讓這瘋子死在許府內。

月慈可舍不得讓那張好看的臉腫成豬頭,她正將針收回,便忽然聽到有人在後麵喊她。

一個穿著黃衫的男子站在濟世堂門前衝月慈招了招手,笑容燦爛:“阿慈!”

月慈愣了好半晌,才認出眼前的人是誰:“阿牛哥!”

莊澤宣臉上笑容僵了一下,耳根子紅了:“咳咳,你我如今都長大了,就彆叫小名了吧。”

莊澤宣原本是月慈的隔壁鄰居,幾人小時候經常一起玩玩鬨鬨,隻是後來他們家舉家搬遷到了雲城做生意,之後便再沒有見過。

月慈能一眼認出莊澤宣,還是因為他額頭處有一道細細的疤痕,那是他小時候被彆的孩子欺負打傷的。

雲城離京都較近,富庶養人,昔日的小孩如今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郎,氣質端莊,確實不再是以前那個動不動就哭的小屁孩了。

月慈咧嘴笑了一下,道:“行,那我以後就喊你宣哥吧。”

莊澤宣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像柳葉一樣,柔聲道一句:“好。”他掃了眼濟世堂如今的樣貌,頗為感慨,“這些年我雖在雲城,卻時常托人帶消息給我,得知那些事後,我有想過回來找你,隻是……隻是被一些事絆住了腳步。”

月慈臉上一閃而過的哀傷,那些過去了的事她不想談,於是重新展露笑顏道:“都過去了,你看,我現在不是也過的很好嗎?”

莊澤宣一愣,恍惚又看到當年那個滿身帶泥的倔強小女孩。他伸手,輕輕揉了揉月慈的腦袋:“是啊,我就知道阿慈你是個打不穿的銅人,不管遇到什麼都能戰勝的。”

從未有人對月慈動作如此親昵過,儘管對方是兒時夥伴,但多年未見如今出現在她眼前的卻是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舉止過親難免會有羞澀,月慈麵皮微紅,下意識往後撤了半步。

莊澤宣並未在意,他溫和笑道:“對了阿慈,我聽說今夜有人要西街口放煙花,我想……”

旁邊傳來一陣“篤篤”聲打破了這場曖昧的氛圍,兩人轉頭看去,隻見一個穿著簡單粗布麻衣的男人手持竹杖緩緩走來。那身衣裳倘若換做彆人穿,再拿根竹杖,定是像乞丐一樣邋遢,但穿在鐘耳身上卻是有那張臉頂著,一點也不比綾羅綢緞製成的衣服差。

聞鑒眼睛望著彆處,隻用竹杖探路,在前方左右橫掃著。

他不小心敲到了某人,聽到男人悶哼一聲,頓時故作抱歉地開口:“抱歉公子,我眼瞎,看不清路。”

其實他原本想敲的人是月慈。

這女人什麼意思?對彆人嬉皮笑臉柔情似水,對他就拳打腳踢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