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他現在視力不佳,壓根看不清自己寫的是什麼,隻依稀照著字的形體在紙上描,描了半天隻畫出來一隻張牙舞爪的螳螂。
聞鑒眉頭微蹙,正想著該如何跟對方溝通,卻聽到女聲道:“你身上的外傷好的都差不多了,隻有體內餘毒尚未清理乾淨。”
聞鑒張了張口,還沒說話,就見那道朦朧的影子又重新忙活了起來,邊說:“此毒能使人五感儘失,最後七竅流血而死。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給你下這毒的人顯然是不想讓你活著回去,我醫術有限,隻能幫你慢慢清理。”
慢慢是多久?
對方就像是能聽到他心底的疑問,又道:“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治療時間少則數月,多則一年吧。”
若是一年,等他治好回去後,這澧國的天怕是已經變了。
聞鑒瞥了瞥那道影子,心裡暗罵:醫術不精的女瘋子。
下一刻女瘋子往他懷裡塞了一筐草藥,然後提著他的袖子,領著他到一處坐下,說:“沒事兒乾的話你就在這給我摘草藥,就當是償還這段時間給你治病的費用了。”
聞鑒想也不想,將藥筐丟向了一邊。
開什麼玩笑,堂堂掌印幫人摘草藥。
月慈見他丟掉藥筐,頓時黑了臉色,伸手就要去揍人。
聞鑒敏銳察覺到對方動起手來,猛地抬手扣住了對方的手腕。儘管體內有毒,但男女力量總是懸殊,見對方掙紮不脫,聞鑒嘴角剛浮現出一絲得意,忽然一個瓜瓢在他頭上應聲碎成了兩半。
糟了,打猛了。月慈後知後覺回過神來。
白眼狼愣愣鬆了手,月慈先是一臉心疼地撿起地上碎成兩半的瓜瓢,然後才瞪著對方,怒道:“不摘完不許吃飯!”
聞鑒此刻的臉色仿佛能凍死人。如果他沒有內力全失,沒有五感失常,那麼他一定會拿著把刀懸在這個女人的頭上,看她麵臨死亡還能不能如此囂張。
但那些隻是如果,現在的他隻能乖乖將藥筐撿回來,將裡麵的藥當成月慈拆得七零八落。
“嘶——”他看不清藥的模樣,但摸到了一手的刺,紮進軟肉裡,低低倒抽一口冷氣。
月慈的心情莫名好了些:“你可得小心摘啊,這都是用來給你解毒的藥。想要趕緊病好離開的話,你最好乖乖聽話些。”
平時她自己處理這種藥草總是會被紮得嗷嗷叫,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不要錢的苦力,她樂得清閒,跑到一旁去看藥罐裡的藥煎得如何了。
哪有讓瞎子來處理這種草藥的,這跟虐待有什麼區彆?
聞鑒覺得這女人簡直是打著治病的幌子在玩他。
月慈看著藥,百無聊賴,見那白眼狼當真乖乖摘起了草藥,被紮後便一聲不吭地把刺拔出來,再繼續用手摸索著處理。
那雙處理藥草的手骨節分明,纖長白皙,尤其是他的食指和中指,看上去似乎要比彆的手指更長一些。
白皙的肌膚被草藥根莖上的刺紮出一個又一個的紅點,隨著指尖的用力,又牽起手背上微凸的青筋,像是交錯縱橫的脈絡,就這麼奇異地構成了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麵。
“嘶——”月慈忽然被藥罐燙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自己盯著對方的手看了許久。
聞鑒一臉生無可戀,表情麻木地處理著給自己解毒的草藥,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女聲問:“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聞鑒沒有回答,當然也回答不了,他頭不抬,手裡動作也沒停。
月慈又道:“嗷,我都忘了,你說不了話。那這樣吧,我以後就叫你……”她遲疑一會兒,覺得白眼狼這個稱呼自己背地裡叫叫還行,但真要變成一個名字,還是有點奇怪的。
“叫你小白?小狼?小葉子?”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鬼名字!
聞鑒怒摔手中的草藥,用指腹為筆,在旁邊的泥地上劃動起來。
這次不是用寫的,而是乾脆用畫的,月慈湊過來一瞧,遲疑開口:“鐘……耳?”
聞鑒點了點頭。
“好奇怪的名字,”月慈道,“像現編的一樣。”
聞鑒:“……”
“算了,鐘耳就鐘耳吧。”背地裡還叫白眼狼就好。
月慈轉身正要去盛藥,後背忽然被人輕輕砸了一下,她回過頭,瞥了眼掉在地上的草藥根莖,才抬眼看著對方:“乾嘛?”
聞鑒指了指她的方向。
知道他是在問自己的名字,月慈報上了自己的姓名,隨後她端了碗熱騰騰的藥遞到他麵前,用不容抗拒的眼神盯著他:“喝。”
那藥氣味難聞,不過小白眼狼也聞不到,否則平常人喝藥都要做上一刻鐘的心理建設,他卻直接端過藥,不帶一點猶豫地灌進了肚子裡。
但很快,那豪邁的動作便遲疑了一下,緊接著月慈從對方臉上看出了一抹熟悉的神色。
苦。
她無聲地彎了彎眉眼,見他依舊豪爽地將剩餘的湯藥也喝完了。
“有味覺了?”
聞鑒腦袋點了一下。
月慈笑道:“看來我的藥還挺管用的。”見男人雖然繃著眼皮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但那眉間鬱結的神色還是出賣了他,月慈便從荷包裡迅速掏出一樣東西,塞進了對方嘴裡。
聞鑒迅速站起身,他剛想將東西吐出來,卻忽然嘗到甜味在口中化開,原本準備打向月慈後腦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是蜜糖。
聞鑒默然,舔舔乾澀的唇,重新坐了回去。
這女人連塞個蜜糖都像投毒一樣。
月慈也往自己嘴裡塞了塊蜜糖,邊收拾邊說:“今日我要進山采藥,你就自己待在家玩吧。”
這語氣和哄小孩沒什麼區彆,聞鑒沒有理會她,轉身進了屋內。
月慈抬頭看了眼天色,見遠處的山頂上方籠罩著一團烏雲,她背起竹簍,回頭衝屋內的人喊道:“喂!下雨前記得把藥材收起來!”
裡麵的人應該是聽見了,但懶得理她。
想要重開濟世堂,除了決心和醫術,金錢同樣重要。劉屠戶他們才不會給月慈銀子去折騰,她隻能自己進山挖點值錢的草藥去賣。
開濟世堂大概需要二十兩銀子,之前她已經攢下了十五兩,隻要再進兩趟山賣兩趟藥,應該就夠了。
想到這,月慈連走路的步伐都輕快了許多。
屋內聞鑒聽著女子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但不多時,又有腳步聲朝他的方向靠近過來。這次的腳步聲比上一個較輕,聞鑒臉色微沉,見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看身形是個男人。
對方像是在打量他,保持警惕地一步步靠近,聞鑒稍稍偏頭,表情故作茫然。
桌上的杯盞忽然被人撞落,聞鑒隻能瞥見一道黑影,卻沒伸手去接,那杯盞便應聲在他腳邊碎裂,將他嚇了一跳。
對方這才出聲道:“不好意思啊公子,我這一下子沒站穩,你沒事吧?”
聞鑒搖頭,後退一步。
“公子你彆害怕,我是月慈的二舅。”劉屠戶看著對方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破爛的衣裳,心中猜想算是落定了。
他問:“月慈畢竟是我的家人,又是個還沒出閣的姑娘,我這身為長輩總得為了孩子著想,就想來這問問公子,您是打哪來啊?”
聞鑒沒吱聲,隻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後搖頭。
劉屠戶又一細看,見對方眼神始終沒落在他身上,起先還以為是這人心虛,故意偏頭不敢看他,現在才發現原來是個又瞎又啞的人。
“既然公子不方便,那便算了。隻是我見公子容貌端正,氣質不俗,想必不會是普通人家。”他將帶來的衣物遞到聞鑒麵前,道:“咱們雖是鄉下人家,卻也不至於虧待了客人。這裡是幾件新衣裳,希望公子病好離開後,能稍稍念著這點恩情。”
聞鑒神色沒什麼變化,他微微頷首,正要伸手去接過那些衣裳,下一刻手腕被人猛地攥住,衣裳掉落在地的工夫,對方提起一掌便欲朝他胸口襲來。
這是在逼他出手。
聞鑒神色微動,卻避也不避,就這麼硬生生挨了一掌,後退幾步撞在門上,感覺喉間一甜,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劉屠戶收掌,神色複雜地看著眼前人。
這人確實沒有一點內力,難道真是他多想了麼?
聞鑒咳嗽兩聲,感覺到男人撿起地上的衣裳拍了拍,又重新遞到他麵前來。
“抱歉公子,月慈這孩子身世可憐,如今她身邊驟然出現一名來曆不明的人,我實在不得不提防。傷到了公子,還請公子恕罪……”
聞鑒故作生氣,直接將對方的手連同衣裳甩開。劉屠戶悶聲笑了下,並未在意他的情緒,隻將衣裳放在床榻上後,便轉身在屋內翻箱倒櫃地找著什麼東西。
最後他從一個小角落裡抽出了一個一個巴掌大的木盒。
聞鑒看不清劉屠戶手裡拿的是什麼,隻知道那個方位藏著的東西是月慈的命根子——銀子。
月慈以為聞鑒看不見,藏銀子的時候小心翼翼,卻沒想到他耳尖,聽出了碎銀的碰撞聲。
不過,劉屠戶找月慈藏的銀子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