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1 / 1)

權宦調教指南 Jellyfishes 4492 字 3個月前

澧國元豐七年,春末。

近日雨水多發,山道泥濘不堪,夜色中一群人匆匆駕馬而過,飛濺起無數泥點。其中一人奔逃在最前頭,後麵幾人緊緊跟著,個個身著夜行衣,手裡提著把長劍亦或是大刀。

除了追在最前方的那位,神情自若,雙手空空,駕馬一副散漫的模樣,不知道還以為是出來遛彎的。

此山再往上去便是懸崖,他們已經將人逼到了此處,自然是不怕對方能逃的。

前方逃亡的人差點沒勒住馬,一頭衝下懸崖。他回身望去時,隻見對方已經追了上來,紛紛下馬一字排開,以他為中心包圍起來,漸漸逼近。

那雙手空空的人卻並未下馬。

柳行雲衝馬上的人揚聲喊道:“聞鑒!你身為司禮監掌印卻陽奉陰違,你要如何對得起陛下對你的信任!”

被喚作聞鑒的男人低低笑了聲,他兩手拉住韁繩交疊身前,身體散漫地微微前傾,繃著單薄的眼皮懶懶看向對方,嗤笑一聲,道:“柳大人,所以我這不是殺你來了嗎,隻要你死了,陛下又怎會知道我暗中所做一切。”

他話裡有笑意,嗓音卻冷峭,堪比這懸崖上的凜凜寒風:“瞧瞧,我身為掌印還親自前來,足以見得我對大人您的用心。”

柳行雲眉頭一緊,乾脆翻身下馬,取過掛在馬身上的那柄長劍,脫了劍鞘對準聞鑒道:“你這閹賊!枉我二十年前救你一命,沒想到竟是養虎為患,早知如此,我當初就該任你被人活活打死!”

提及過去那些並不光彩的事,聞鑒連臉上的假笑都懶得再裝,他嘴角頃刻間耷拉下去,抿出一道冷色,翻身下了馬。

旁邊有人為他遞過來一柄刀,聞鑒掃去一眼,對方隻說:“時候不早了,宮裡那位還在等著。”

“幾十年都等過來了,豈還在乎這區區一炷香的工夫。”聞鑒接過刀,朝柳行雲慢慢走去。

柳行雲是文官,連一招半式的功夫都不會,他舉著劍的姿勢古怪,顫顫巍巍的,聞鑒隻是隨手一挑,就輕鬆將劍給挑了開。

“哐啷”,長劍掉落在地,發出極清脆的一聲響。柳行雲臉上一閃而過的慌亂,但緊接著憤怒和不甘便交替著在他臉上上演。

他指著聞鑒的鼻子罵了好半晌,聞鑒默默聽完,神色未變:“罵完了麼?”

最後柳行雲仰天長嘯一聲,怒道:“我柳行雲為官數十載,忠貞為國,你聞鑒區區一個閹賊,豈敢殺我!”

聞鑒幽幽歎了口氣,道:“可惜,我這人,殺的就是好官。”

語畢,他手起刀落,帶出一片飛濺的血色,與地上汙泥融為一體。柳行雲的聲音在喉嚨中戛然而止,隻發出一個簡單的氣音,隨即身體僵直,往後倒去,摔進了身後茫茫的高崖中。

屍體漸漸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見,隻剩下柳行雲騎過的那匹馬還停在原地踱步。聞鑒將帶血的刀信手拋給身後的人,冷聲道:“處理完了,宮裡那位該滿意了吧。”

“不愧是掌印大人,下手就是狠決。”對方接過刀,涼涼笑了聲,“隻是那位還有其他指令……”

“什麼?”

對方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和風一樣輕飄:“她要大人您與柳行雲,一同命喪於此!”

短匕迅疾刺來,聞鑒雖然側身躲過,肩臂處卻還是被擦傷了一道。月光中那傷口的血色呈現出詭異的黑,他並未動怒,隻是眸光更冷:“用完就丟,果然是那位的作風。”

其餘幾人紛紛朝聞鑒圍了上來,手中浮現利器。

難怪,他就說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柳行雲為何要帶這麼多人,原來都是為他準備的。

聞鑒止不住發出一聲哂笑。

——

初夏時節雨水多發,慈悲村的路麵變得泥濘不堪,雨停後空氣中便彌漫著一股潮熱的泥巴味。

月慈剛剛上山摘藥回來,滿身泥濘,臉也臟的跟叫花子似的。她背著一簍子滿滿當當的藥草,沒回家,而是拐彎踏著另一條泥巴路來到了一間茅草屋。

屋子裡藥味濃鬱,月慈放下竹簍,先將屋子的窗戶打開,再從竹簍裡取出幾支剛摘的粉花替換掉床頭乾枯的死花。

床榻上一動不動躺著個人,麵色蒼白跟鬼沒什麼兩樣,要不是胸膛還在微微起伏,估計會叫人以為躺著具屍體。

此人是月慈三月前從河邊撿回來的,當時遠看她還以為是什麼稀罕東西,走近一瞧才發現是個人。穿著一身夜行衣,身上傷口無數,估摸著乾壞事被發現了,又不想投降,便跳了河。

看他的裝束,月慈本來不想多管,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誰知她剛起身要走,那人卻忽然死死抓住了她的腳踝,怎麼都掙脫不開。

月慈的父母都是鎮上的大夫,她自小便和姐姐跟著父母學習醫術,然而她們的父母多年前意外離世後,姐妹倆相依為命飄泊了一段時間,直到三年前她們的二舅,也就是劉屠戶一家搬回了慈悲村,兩孩子才跟著二舅一起生活。

可那劉屠戶是個迂腐頑固的,認為女子不適合在外拋頭露麵,所以每每月慈有點開醫館的心思,都會被他打回去。

“算了,就拿你練練手吧。”

苦於自己的醫術正好無處施展,月慈便將這人藏在了自己在外搭建的茅草屋內。沒想到一治就是三個月,不過好在人是沒什麼大礙了。

月慈替他把了脈,估摸著過段日子人就能醒來。

她拿出竹簍裡的藥,清洗過後丟進藥罐裡熬煮,然後才去將自己的臉給洗乾淨。

門外忽然傳來幾聲吆喝,月慈抬頭,看到黃媒婆領著三個男子朝自己的茅草屋走了過來。

黃媒婆站在院子裡千呼萬喚:“月慈啊,月慈?”

月慈隨意擦了擦手,走到院子裡。

那黃媒婆迎麵看到一個泥人走來,赫了一跳,再一細看,對方也就是身上臟點,臉洗過後白白淨淨的,還帶著點水,如同夏日池塘裡剛冒頭的蓮花,甚是清秀好看。

黃媒婆咧嘴笑了下,說:“月慈來,”她指著三個男子中間最矮的那位,“上次安排你跟王鐵見麵,他對你很是滿意,所以這次是來正式上門提親的。剛剛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我一猜就知道是跑這兒來了!”

黃媒婆話說的直白,王鐵一臉羞澀地往後麵躲了躲。

王家在慈悲村算得上是有錢人家,背後還有官家當靠山,算是一個小少爺,按理說不缺兒媳主動送上門。可這王鐵不僅麵貌醜陋,身高還就如孩童一般,站在兩下人中間,直接構成了一個大寫的凹字,就是誰家姑娘看了,都會生出一種“錢財乃身外之物”的感悟。

月慈垂眸看著王鐵的頭頂,說:“提親找我乾嘛?不得找我舅媽嗎?”

黃媒婆愣了一下,轉而又繼續笑道:“你要找的,你舅媽也要找的,等你同意這門親事啊,我就讓王鐵帶著聘禮來!”

月慈莫名笑了一下,後退兩步離他們遠了些。

月慈:“我想你是搞錯了黃媒婆。上次我跟王鐵見麵,是因為我舅媽說的一句話。”

黃媒婆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額頭直跳:“什麼話?”

“她說‘你去相親,就當是為了我行不行’?”

“所以……”

月慈微微一笑,抱著雙臂道:“所以這門親,我是替我舅媽相的。隻要我二舅跟舅媽都同意,這門親事我自然也沒意見。”

黃媒婆原本揚著一張喜氣的臉,現在隻剩下了晦氣。

她沒吱聲,倒是王鐵從人後邊躥了出來,仰頭指著月慈結結巴巴地罵道:“你你你,你這是在欺騙我的感情!”

月慈拍開他指指點點的手,學著他說話:“我我我。見麵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是代我舅媽來的,你自己沒當回事,能怪誰?”

王鐵也愣在原地嗆了半晌,最後乾脆把心一橫,眼裡戳著滿腔不甘道:“我才不管那些!今天你必須要嫁給我!”說完伸手過來拽月慈,“走!跟我回去見長輩!”

月慈輕輕一甩手,王鐵頓時感到手掌一陣刺痛,蹙著眉後退幾步。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隻見中間多了一個血點,很快整個手掌便開始發紫,發腫。

黃媒婆打眼一瞧,慌了:“哎呦喂,這是中毒了哇!月慈,快把解藥拿出來!不然這王家可不會放過你的!”

月慈卻不慌,悠然地靠在旁邊看那姓王的土豆蹦躂。

王鐵痛的額頭冷汗直冒,跳起來踹了旁邊立著下人兩腳,罵道:“愣著乾什麼!這毒婦敢給我下毒,還不快去把解藥搶過來!”

月慈不會功夫,唯一能保護自己的手段就是在有人近身時給對方來一針,再下點毒。當然都是些不致命的毒,無非是會讓人疼痛難忍,又癢又腫,或者直接暈厥。

這種技能一旦對方人多便難以施展,月慈被那兩個下人架著兩條胳膊,毫無反擊之力。黃媒婆又是個圓滑世故的人,不敢得罪王家,她就杵在一邊看著。

王鐵本來要上前搜月慈的身,月慈抬起就是一腳將他踹遠了些。

她耳朵動了動,聽到裡屋傳來動靜,於是大聲喊道:“解藥不在我身上!就在裡屋靠牆櫃子裡,往下數三格!”

王鐵一臉凶神惡煞,活像個剛從泥地裡挖出來的土豆,指著月慈罵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待會兒再來收拾你!”

王鐵剛打開裡屋的門,忽然整個人便僵在那裡不動了,囂張氣焰頓然收斂。

黃媒婆喊了他幾聲,他才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往後退。

他一後退,屋子裡的人便將手上的東西收了回去。銀光一閃,幾人都看到那是一把匕首,被磨得鋒利發亮。

裡屋的門重新合上後,他身上的火才又冒了起來,比之前還要更甚,罵月慈的話也加重了許多。

“□□!不知羞恥!”

黃媒婆不明所以:“怎麼了這是?裡麵是什麼人?”

王鐵一張臉鐵青,卻不敢靠近裡屋的門,就站在院子裡破口大罵:“還能是誰!難怪十八了還不成親,原來是外麵藏了野男人!”

他一把抓住黃媒婆:“你說你這給我介紹的什麼人啊,這哪是個姑娘,分明就是個□□!”

月慈沒少聽過羞辱人的話,彆人再怎麼說她也無所謂,因此從始至終掛著一張雲淡風輕的臉,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丟了過去。

她伸手一指門的方向:“門在那,各位不送!”

王鐵氣急敗壞地撿起解藥,喊著要去劉屠戶家告狀,幾個人前腳風風火火地離開,下一秒月慈臉上的從容瞬間坍塌。

她迅速轉身進了裡屋,第一眼看到空蕩蕩的床榻,第二眼則是鏡子裡倒映的自己,以及一道緊貼在身後的人影。與此同時,那把她日日磨一遍,用來報仇的刀落在了自己脖頸處。

這個場麵,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