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嘴炮的小暮歸(1 / 1)

老人家心急如焚,看著謝渡嘴裡緩緩吐出三個字:“江暮歸。”

嘶……老者一捋胡須,江暮歸這個名字耳熟的緊。

謝渡又解釋:“那位聰慧伶俐,靠自己努力開了一家飯館的小娘子。”

哦,謝渡這樣說趙安忠就知道了。

他欣賞有才之人,無論男女,江暮歸這個名字近些日子也是響當當的亮。

隻是……

一個小女子短短兩月就把生意做到如此地步,說沒使奸計他是不信的。

奸滑之人,兩麵三刀,他不喜歡。

趙安忠問道:“這詩是她寫的?”

謝渡搖搖頭:“學生不知。”

接過紙張一看,謝渡默讀那句話: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他了解江暮歸,一個看兩頁《詩經》都要裝睡的人多半寫不出這首詩。

莫非,是張沄走前留給江暮歸的?

謝渡麵色如常,道:“寫得的確有靈氣。”

趙安忠又問:“她無事獻詩給我,可是有事要說?”

謝渡:“學生不知。”

他幫著江暮歸說話:“若先生對她好奇,見她一麵也無妨。縱是她以詩下套,有事相求,但最後做不做卻是先生決定。”

謝渡笑麵若春風:“何況學生了解她,她磊落坦蕩,決計不會做叫人為難的事。”

趙安忠覺得謝渡關於此女子的話似乎多了一點,這種格外關照是旁人不曾擁有的。

謝渡經曆過巨變,舉重若輕似的圓滑,一溜煙地翻滾,刀槍不入,所以才會孤僻。

能讓他格外關照,江暮歸對他非同凡響。

或是故人之子,或是紅顏知己,總之於情之一字能扯上關係。

趙安忠不好多說,隻旁敲側擊地點他,“你如今風頭正盛,把柄、軟肋都不可叫人抓到。”

“學生知道。”

趙安忠一甩長袍:“罷,既然你都如此說了,那我就去見她一麵!”

更重要的,他確實想得到那一整首詩。

……

江暮歸正在雙手合十,虔誠對詩仙道歉。

“抱歉啊,實在是我太沒腔調,借您老人家的詩句一用。”

江暮歸選地沒選在自家小店,怕趙安忠覺得喧嘩,便花了一點點銀子在普通小店包了兩個房間。

木質聲音輕薄,江暮歸起身斂衣前來接客。

謝渡介紹,“趙先生,我的恩師。”

江暮歸恭敬行禮。

趙安忠點點頭,禮節倒還不錯。

三人圍爐,茶香氤氳,江暮歸躬腰為人添茶。一是用大家詩句心虛,二是尊師重道以示謙虛。

“那首詩可是你作的?”

“並非,是幼時一俠客前來益州進門吃茶所贈。”

江暮歸拿出另一紙張,道:“趙先生請看。”

紙張泛黃,十分粗糙,那上頭的字龍飛鳳舞、七零八落。

趙安忠略略咳嗽,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江暮歸,道:“江小娘子不曾上過學?”

江暮歸道:“其實我的硬筆書法寫的還是不錯。至於上學,所學不同,並不是熟讀四書五經才叫上學。”

“嗬。”

滿口胡言。

趙安忠抖抖紙,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噫籲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他越看越覺得胸中溝壑萬千,不過開篇幾句便叫人蕩氣回腸。將蜀地的險峻刻畫得如獨立於九霄之外的險境,又幾個地名人名點出其真。

氣魄不凡,文采斐然!

趙安忠深吸一口氣後連呼吸都忘了,皺紋虯結的蒼老黃皮跟著紙張微微顫抖。

江暮歸:這波裝得稍微有點大了。

短短幾行字揉出了老人家十幾年的心結,碗沿上的水珠被吹成細碎的白霜,趙安忠慢慢嗬出那口堵在他喉間的氣。

“江小娘子,你以此詩誘我,必非空穴來風。安回誇你坦誠,有話不妨直說。”

江暮歸道:“我是個廚子,一介粗人。既然趙先生讓我坦誠相見,我也沒必要說好聽的話哄人。不錯,我此番帶著這首詩前來是想和趙先生做一筆交易。”

“請講。”

“想請趙先生不吝賜教,為小店寫一幅字。”

“哈哈哈哈。”趙安忠仰天長笑,“你憑什麼會認為我趙安忠會和商人合作?”

江暮歸暗自告訴自己寧靜致遠寧靜致遠,不可心浮氣躁。

儘管心裡已經問候了一遍趙安忠的家人,江暮歸張口時卻穩得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趙先生何出此言?難不成商人哪裡得罪過你?”

趙安忠道:“商人為利奔波,一身銅臭,顧不得禮義廉恥,人間真情,既無君子之風也無小人之才,與之為伍等同與虎謀食,早被人算計得乾乾淨淨。”

說罷,他還盯著謝渡,仿佛江暮歸這等還不到十五的小娘子是什麼會吃人的野獸一樣。

謝渡聽聞此言心下都幾分不快。這說法,未免成見太重。

他正要幫江暮歸說話。

江暮歸抬手一攔,不卑不亢道:“將我等小商比作猛虎,我應當感謝趙先生如此抬舉我們。”

江暮歸順手一收,作了個揖。

“不過先生之話,我雖理解,卻不敢苟同。”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試問誰人不在乎利呢?就拿先生來說,你擔心與我等為伍被算計,難道不是為了自己的利嗎?你不願和商人往來以此保住自己的名聲,難道不是為了自己的利嗎?世人往來,為知己者亡,為父母親朋戀人傷,其中感情是滿足情/欲,要按照世俗說,也是利。”

“錢財是利,名聲是利,就連人間真情也是利。敢問先生,緣何對商人偏執一言?”

趙安忠初時還覺得江暮歸說得十分有理,但聽到他說人間真情也是利時臉色一黑。

“嗬,信口雌黃。”趙安忠上下抬眼,脖子帶著腦袋一偏,“你這是詭辯,竟說人間真情也是利?全然是置孝悌禮義於腦後,叫父母心寒恕!老夫再不奉陪!”

江暮歸小跑到台階下攔住他去路,任憑他居高臨下地打量自己。

“我說得有何不對嗎?”江暮歸字字鏗鏘,眼神堅定有力,“你和父母親朋往來是因為你知道他們不會傷害你,甚至願意為了你放棄一些東西,你得到金錢、得到關懷,得到精神層麵被在乎的滿足。可倘若他們要和你爭呢?手足相殘的例子數不勝數,那時,先生還能說人不為利嗎?”

趙安忠站在台階下,隻覺得自己手僵腳硬,被江暮歸蓋住了昔日的光輝。

手足相殘。

好一個手足相殘!

先皇和他親哥哥不正是為皇位如此嗎?不過冠上了一個為天下人的名聲,奪位弑兄就被藏匿在大義凜然之下!

隻是,他不願對江暮歸低頭,更不會對一無知小孩認錯,所以站在原地,等待江暮歸讓出台階。

江暮歸腰板挺得直直的。

她見趙安忠眼珠凸起,覺得自己咄咄逼人並不好。

所謂剛柔兼濟才能得勝,於是江暮歸抽出了袖中的紙。

“趙先生,儘管我們意見相左,今日有所不快,但我仍敬重你的才學。”江暮歸呈上紙,趙安忠不動。

江暮歸釋然地笑了一笑,手還是舉在空中,“此詩名為《蜀道難》,我將其謄錄在上,還望先生收下。”

“這首詩隻是作為學生對先生的敬仰獻上,無關其他。”

趙安忠咬唇,神色微動,最終收下了那份《蜀道難》。

***

謝渡問:“白日所行之事不似你的作風。”

謝渡的意思,不必與趙安忠爭長短,軟下身段達到目的也就罷了。他知道趙安忠是個多犟的人,否則也不會放下長安的榮華富貴不管來到錦城了。

江暮歸卻道:“那我應該是什麼作風,極儘諂媚?隻說我也罷了,連著其他人一起罵是什麼意思?我今日說話算客氣了。”

真要吵起來,江暮歸不得把偽君子全都罵一遍。

謝渡很淡定,問:“那他的墨寶你不要了?”

“要。怎麼不要?”

“噗。”

江暮歸轉頭,看謝渡捂著嘴,那桃花眼眯縫得能擠出蜜來。

“笑什麼?你很高興嗎?”

“你很有氣勢,不過氣衝九霄也沒用。既然想得到某些東西又不願放棄你的尊嚴,那就更要好好想辦法了。”

江暮歸凝眉長歎,“唉,那你幫我想想呀。”

“你是在請我幫忙嗎?”

江暮歸走神,拍拍自己的臉,喃喃道:“這劇情走向不對呀,人家穿越隻要拿出李白的詩那必定是名滿京城,震動王朝。怎麼到我這兒連個書呆子都搞不定?”

“說什麼呢?”謝渡不知不覺坐在江暮歸右手邊,問道。

“嗯,請你幫忙,告訴我應該怎麼攻略這個npc?”她敷衍回答。

“什麼是npc?”

“就是過客。”

謝渡眼皮一攏攬住一閃而過的光亮,道:“你今日地方選錯了。”

江暮歸猝然驚醒,“謝侍郎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都忘了,我並非是除了美貌和智慧一無所有的女子,我還有善良。”

謝渡無語,默默離開。

江暮歸一拍手——

地方,就是地方。

暮沄小店周圍的百姓幾乎都受過她的好,此等情意難道不能打動一個人。

趙安忠坦誠,她又何必附庸風雅,以致真不真假不假?

隻不過,該用什麼方法把趙安忠再哄來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