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時間回到家長會結束之後。

開學考這些，對於飽受學習折磨的學生而言，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反正又不是高考，一錘定音的事情，基本上每個月都要挨這麼一下子。就算自尊心再強的人，臉皮也磨厚了。

這次開完家長會，還能放一天的假。

同學們都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寒暑假時候平平無奇的一天假期，如今變得彌足珍貴。心情不由得變得雀躍了起來。

“沈律，下午上哪兒玩？”張猴搭著他的肩膀：“網吧走起？”

程妙然打斷：“搞笑呢，咱律哥的大頭照哪個網吧沒有，人前腳進門後腳他家保安就過來逮人了，我打遊戲爆頭都沒這麼準。”

“他爸在門口跟著呢，這要是去了，怕不是不用保安出動，他爸直接把人捉拿歸案了。”

沈律看到了大門口剛好停著的，沈徒的黑車。甩開了張猴的胳膊，興致缺缺：“回去了。”

黑色轎車裡麵，沈徒拍了拍後座空餘的位置，示意沈律上車。

他麵色冷淡地目視前方，沒有一絲多餘的視線分給沈律。

沈律吸了吸氣，儘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甩開書包，上了後座。

沈徒不是他的親爸，這件事情他一清二楚，並且相當篤定。

沈徒今年二十八歲，沈律十七歲。同齡人家長會時候褶子精，啤酒肚，禿頂，乾紋齊上陣。他爹的臉上平整的和剛掰開的水煮蛋一樣。

看著和沈律一樣有膠原蛋白。

這種人是個爹，鱉都不住校了。

再說，就算按照年齡，那也說不通。十一歲的年齡差，連毛都沒長齊呢，要造個人出來，皇帝都沒這本事。

當然沈律知道自己不是沈徒親生的這件事，幾乎是沈家秘而不宣的秘密。

對此沈徒甚至對外宣稱自己快四十歲了，儘可能讓自己處於一個毛長齊了的狀態。

但快三十和快四十，鬼都能看出來有多大區彆。尤其是人的衰老基本上從二十五歲之後，和三十五歲之後，會迎來兩個明顯的節點。

沈徒剛過了第一個衰老期。但駐顏有術，保養有方，並沒有笑起來“牽一發而動全身”，成為蒼蠅殺手褶子精。眼角甚至沒有什麼紋路。

對此沈律深表懷疑，自己是不是其實是沈老爺子的私生子。

因為在外沾花惹草，但是一夫一妻製的情況下，又沒法給小三轉正，就讓自己的兒子認了小三的孩子做父親。

但這也太體愛目的離譜了吧？

先不說沈老爺子那邊過不過得去，沈徒能認破壞自己親媽感情的人的孩子當兒子，這本身就是一個說不通的問題。除非腦子被門夾了。

沈律想了這個問題很久，對此，他直接問過沈徒。我是你親生的嗎？我怎麼都不可能是你親生的吧？

得到的回答是：“我早熟。”

沈律後腦勺挨了一個大鼻竇，翻著白眼被趕出了書房。

“考的怎麼樣？”沈徒語調毫無起伏地問。

沈律敷衍：“不怎麼樣。”

聊天結束。

父子二人，基本上是哥哥弟弟一般的存在。也不是很親近，吵架幾乎沒有過，主要是沒有什麼交流。沒有吵架的機會。

“不怎麼樣是怎麼樣？”

“不怎麼樣就是不怎麼樣......”

“沈律！”

“倒數第二。”沈律對著窗外，翻了個白眼：“滿意了？”

想來沈徒對於沈律的成績，一律是漠不關心。

沈律小學的時候正好他剛進電視台。雖然有親爹加持，事業順風順水，也體會到了“老子英雄兒好漢”這句話的意義所在。

同事都對他客客氣氣，笑臉相迎。連帶他的前輩都是從畢業就跟著沈老爺子，一路打拚過來的。

對於這個肯上進，有想法，有創新的少爺。自然是傾囊相授，有什麼教什麼，絕不敷衍。

沈徒進步飛速，幾乎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便能獨自接手一個項目。

但與之相對應的，他完全忽略了對於沈律的照顧。

沈律小學期末考試，得了第三名，好不容易等到沈徒回家，噠噠噠，屁顛屁顛，興衝衝地跑到沈徒身邊炫耀給爸爸看，得到了一句來自打工人累的半死不活的：“很好，繼續努力。”

孩子瞬間就不想努力了。

沈律從那之後，再也沒跟沈徒炫耀過什麼。當然他現在也沒什麼能炫耀的資本了。

成長的收獲就是逐漸讓自己意識到自己也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曾經苦惱是否可能實現的雄才大略，高遠誌向，不過是庸人自擾。

“沈律，你十七歲了，說話不要沒大沒小的。”沈徒說。“不光是對我，對你後媽也是。”

“......”

“你在同齡人當中，已經有了很好的生活條件，你應該知道感恩。但你不能依靠家庭，要自己努力，不然你作為人類，就沒有發揮任何的價值。”

“可您不也是靠著爺爺......”

沈徒目不斜視：“你爺爺時代的電視台，和如今的電視台截然不同。那些收視率高的王牌節目，都是我負責之後搞的。你爺爺管的時候電視台收視率常年在地方台裡麵排倒數，包括去年爆紅的素人選秀，都是你爺爺強烈反對的，老古板的故事就不要講了。不靠你爺爺，我也能進電視台。有了你爺爺，我還多了個走後門有後台的關係戶的稱號。”

沈徒補充一句：“這些話一句都不準和你爺爺說。”

沈律：“......”

天色漸漸變晚，車窗外，陸陸續續有家長接孩子回家的場景，上班的人下班了，上學的人放學了。

馬路逐漸擁堵，滴滴berber的喇叭聲不絕於耳。

半晌，沈徒望著那人間煙火氣，淡淡吐出一句話：“你和炎幸，之前認識麼？你們看起來很熟。”

沈律停頓了片刻：“......不認識。”

——

對於劉桂芳上崗這檔子，學校方麵是沒什麼意見。

畢竟已經換了幾個宿管了。沈律這宿舍棟樓，像是有什麼魔咒一樣，來一個舍管，走一個。就是沒人降得住這些魔。

這次是他們自己找的人，好壞他們自己擔著，學校是把這個大石頭給推出去了。

劉桂芳上崗前的周末，炎幸剛登上電腦，還沒等帶寵物去搬磚，求求的未讀消息就震動個不停。

是丞湖發過來的。

她的求求名字，老實的不太像這個時代的語文老師，倒像二十年之後賣保險的。

【丞湖1234567890（手機號的意思）：沈太太您好，我都聽家長們說了，您母親要開始負責學校宿管的工作，恭喜！這裡學校這邊想讓我幫忙問一下，您母親的意向工資是多少？】

炎幸不得不佩服，身為牛馬，居然有人在休息日回工作上的消息。

要知道她作為大學牲，連導員的消息都是周末一律不回，有事工作日說。

炎幸當然想說越多越好，意向工資這事，說來就是個坑。說多了可能直接就黃了，說少了，那不就虧了。

更何況那些家長說可以多給劉桂芳錢，讓劉桂芳幫忙照顧照顧自己的孩子，不要白不要。

於是，炎幸點開了家長群。

那天她回來之後，就被熱心的家長，拉進了家長群。

二十年之後這玩意兒沒啥壞處，但也沒啥用處。

沒想到二十年之前就已經有了。

她很聽話地把群昵稱改的很接地氣。並且費勁巴拉找了一個比較中老年的頭像。一朵紅色的大玫瑰花懟臉拍照。

【炎幸（沈律媽媽）：各位家長好，我母親明天就要上崗了，如果大家有什麼需求的話儘量提。老人家記性不好，我找個本子給她記下來。另外如果有什麼需要，比如說想時刻知道孩子的安全和動向問題，或者需要幫忙捎什麼東西給孩子的家長朋友們，可以私信我，加我好友。我聯係我母親也很方便，會第一時間，彙報給大家。】

她其實就是想引出來，多給錢這件事。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說。

第一，她現在的身份，按理來說不缺錢（實則不是(T_T)。）炎幸這人，就算不缺錢，也愛錢。誰會嫌錢多啊？

第二，直接要錢，沒法開口。還能怎麼說，她現在套了沈徒夫人這一層皮，麵子工程得做到位。所以隻能略施一計，先把牌坊立好。我都願意為你們的孩子做這麼多了，你們總的表示表示吧？反正先把餅往大了畫。

果然，家長們很快就上鉤了。

【張猴媽媽：那可太方便了，我本來工作就忙，要是能有個人幫我帶東西給我兒子，那可太好了。我之前還讓我家親戚幫忙捎，時間長了，人家就開始找各種理由了。】

炎幸心說，你多忙，去開車去學校給你兒子送個東西的工夫都沒有？

炎幸嘴上：【炎幸（沈律媽媽）：張猴媽媽，您需要帶什麼可以發給我，我可以幫忙去買捎給他。我平常工作比較清閒，空餘時間比較多。】

【張猴媽媽：那可太不好意思了，哪能白麻煩您啊。要不，那我們給您點兒錢，或者說送個小禮物什麼給您，您看怎麼樣。讓您白幫忙，實在是不好意思。】

你看這不就上鉤了。炎幸釣成了翹嘴，打字的手在鍵盤上飛速跳躍。

老式鍵盤摁起來有些軸，但不影響她盲打。

【炎幸（沈律媽媽）：那就不用了，咱們都是為了孩子好。什麼錢不錢的，我過去也就花幾個油錢和時間就是了，不費太大勁。】

言外之意：老娘過去還得花油錢和時間，明白？

【王雲豔爸爸（水暖批發）：油錢也是錢啊，再說讓人媽媽幫忙照顧孩子，咱也不能白用人家。沈律媽媽有句話說的真對，都是為了孩子好。我看咱們可以以後輪流接孩子。大家工作都忙。住的近的，今天你家車接，明天我家車接。這樣不耽誤時間，也方便。】

【趙勁爸爸：沈媽媽，我兒子趙勁，住在503號房，以後就麻煩您母親幫忙照顧照顧了，他要是偷玩手機不用客氣，該抓就抓！】

家長你一言我一語，聊天很快99+。

還是電腦時代，聊天沒有手機那麼方便。家長們陸陸續續回了消息。

基本上就是，感恩，感激，給錢。

因為聯係不上劉桂芳，他們直接電話聯係了炎幸。說時遲那時快。

最終，炎幸得到了幾箱水果，生鮮禮盒，還有幾個紅包。

家長們出手闊綽，炎幸推辭了半天，最終盛情難卻，還是一一收下了。

老師不能收紅包收禮物，她是家長，她可以哦。

開心！

中午的時候，炎幸吃完飯又學習了一下怎麼買股票。

對著視頻學了半天，似懂非懂。也難怪有錢人都有專門管理財富的操盤手，僅僅是一個股票，炎幸就研究了一下午，都沒研究出來個名堂。也就學會了最簡單的，怎麼買......怎麼拋......

但有幾家日後成為行業巨擘的公司的股票，她勢必要拿下。

於是她搜索了一個叫“Tencent”的剛上市不久的企業，把沈徒打給她的幾萬塊錢，全部買了他家股票。

上輩子，你賺了老子那麼多錢，這一世，老子要用你賺錢。

——

劉桂芳收拾好了行李，隻帶了厚外套和日用品。

反正學校離得近，回去拿東西也方便。

炎幸一路把她送到了男生宿舍樓下麵，負責接待的老師對於劉桂芳的態度很是客氣，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和需要做的工作。老師們都知道這個人是沈律後媽的親戚，也都客客氣氣，笑著打招呼。讓劉桂芳感受了一把“當你過得好，你身邊都是好人”這句話的切身含義。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也趕上中午放學的時候了。

炎幸出來的時候遇到了丞湖，兩個人一拍即合。

這位小老師看著害羞，但其實是選擇性害羞，針對性害羞。

遇到尖酸刻薄的上司，安靜如脫殼鵪鶉。遇到和自己年齡相仿，性格隨和的人，就立刻熟絡了起來。

這不大中午的，巧了不是，正趕著丞湖下班，噠噠噠支著個太陽傘就往她這邊跑。

她說自己住的遠，有時候在學校住校，所以有些老師，就把查宿舍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安插到了她的頭上。當然她敢怒不敢言。

這些學生也不是省油的燈，遇到年輕漂亮脾氣好又怕惹事的老師，那當然是蹬鼻子上臉。

有一次甚至直接把內褲偷偷塞在丞湖包裡，等到她回辦公室，一抽出來語文書，一條白色內內跟著出來了。她整個人都熟了，恨不得當場死過去。

丞湖中午不回去，正在找地方吃飯。

就拉著炎幸讓她等等，等她查完男生宿舍，十二點多一些，說什麼也要帶炎幸親自去嘗嘗學校門口的砂鍋米線。

據她所說，便宜，量多，味道好，最主要老板娘人好，經常會送飲料和小零食。

是學校裡為數不多讓丞湖感受到人間溫暖的地方。

炎幸低著頭擺弄手機。零四年的手機實在是沒什麼可以玩的。

她在宿舍樓門口瞎溜達，閒的沒事，看看門口掛著的“優秀小榜樣”。

裡麵好幾個學生的照片，寫的天花亂墜的小作文。還有他們拾金不昧，努力學習，孝敬父母的優良美德。把這些孩子說的和些菩薩再世的人精似的。

......那當然沒有沈律。

但沈律也不是沒出現過。

“重點批評！本周遲到學生名單（不按姓氏筆畫排名，僅按照遲到次數排列）：1.沈律 2.......”

炎幸：“......”

炎幸用諾基亞模模糊糊拍了一張。剛準備發給沈徒看看，她手機響了。

電話那邊的聲音慌慌張張，丞湖氣喘籲籲：“炎幸，不好了，你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