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威後恩(1 / 1)

權歸(女強 姥朕子 5714 字 3個月前

是日,周嵐清方用完早膳,同以往桃春的安排於庭院之中散心。然而今日之行,較之往昔頗顯悠長,及至初陽西斜,仍未見她有歸寢宮的意向。

桃春輕聲詢問道:“殿下,時辰不早,是否應該回去了?”

周嵐清聞言,慵懶地啟眸,略掃周遭:“差不多了。”

將至宮門,忽聞室內隱有爭執之聲,若隱若現,似有不寧。

桃春聞此,神色一緊,便立即要闖進去,卻被周嵐清輕手阻之:“且慢。”

桃春不由自主地望向少女,隻見其麵色淡然如常,無絲毫慍色流露,好似一切皆在其預料之內。

“你先去,看看是誰。”周嵐清神情高深莫測,其中還帶著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狡黠,隨後在桃春耳邊吩咐了幾句。

桃春聽後點頭,隨即步入殿內,映入眼簾便是兩個宮女各處兩邊,麵色不愉,大有互不退讓的架勢。

見人來了,兩人似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在看清來者是桃春,又顯得立馬有恃無恐起來。若不是其為明善宮的掌事大宮女,恐怕連這象征的禮數都沒有了。

桃春一眼認出這兩人的身份,一個是原先在皇帝寢宮中伺候的翠珠;另一個便是長寧宮的大宮女,喚作流彩。

此二人無論資曆深淺,身份尊卑,皆非桃春之下。然而桃春謹遵周嵐清的囑咐,自始至終皆是自謙自抑,方得與彼等相安。

本非同宮之屬,再加之帝後之間暗含機鋒,相互較勁,連帶著送來的宮女也互相看不過眼,爭吵也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在桃春身上討不到什麼好處也就算了,周嵐清最近還將她們一同安排在寢宮伺候。

桃春看著兩人之間依舊劍拔弩張,好似看不見地上不知誰摔碎的琉璃盞,連忙上前問道:“兩位姐姐這是怎麼了?都是同一個宮裡的,可彆傷了和氣。”

流彩性子急了些,聽到桃春提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對麵的翠珠開口便道:“這人打碎了琉璃盞,如今反倒將罪名安在我身上了?”

“是不是我,何人看見了?又有何人足以證明你的清白?好使你在此含血噴人?”翠珠同樣是報之冷眼相待。

“我當做是何事?”桃春才像是明白了來龍去脈,插在二人中間當起了和事佬:“明善宮有多繁華,想必兩位姐姐剛到這裡就知道了。缺了一個零星的物件,倒也讓人難以發現的呀。”

見兩人的臉色都有些鬆動,桃春緊接著勸誡。

“我也是自幼隨侍殿下,方得了個好職務。但兩位姐姐身份,在明善宮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殿下遣退舊侍,親自請你們近身服侍,此等殊榮,換做是彆人,可能麼?”

許是最後一句話說儘了兩人的心中,才使得剛剛濃烈的不善氣息煙消雲散,皆有些自滿起來。

桃春看火候差不多了,立馬一轉語調:“不過...”

“不過什麼?”

“過幾日那北朝夜宴送來的服飾,我倒是聽聞殿下說,大抵是要讓新來的宮女伺候的,那意思應是栽培栽培新人。”

話音剛落,就見翠珠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態度:“殿下應是看妹妹一人管理著這般大的地方,心疼你呢。”

流彩一下子便聽出女子那虛偽的巴結,麵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桃春不再多言,隻是象征性笑了兩下,隨即調轉話頭:“還請兩位姐姐快打掃一下如今的場麵吧,殿下也快回來了,我前去迎接。”

說罷,便匆匆離去,獨留殿內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一出房門,周嵐清已然在外多時,主仆二人相互交換了個神色,放輕了腳步往書房去了。

自此,明善宮內的宮人中隱隱彌漫著一股莫名不善的氣息,特彆是由流彩和翠珠以及一並前來的宮女,互相看不慣眼,彼此目不相視,心存芥蒂。

起初尚能暗藏鋒芒,私下較勁;繼而發現桃春性柔和,且周嵐清並不管束,就更加無所忌憚起來。

時常前腳主子離席,後腳立即口若懸河,唇槍舌劍。

致使明善宮內氛圍日趨緊張,不複往日寧靜。

翠珠昔日在禦前侍奉,心思自然更加縝密。初時對此還頗有疑慮,恐生是非。

然而在目睹周嵐清頻頻厚賜於爭寵的流彩,加之桃春不經意間吐露,周嵐清素來器重有才乾與雄心之人,才使得翠珠心中之謹慎漸次消散,轉而隨波逐流。

一日縱敵,數世之患。更何況數日都加以放縱,豈有不生禍端之理?

終有一回,二人爭執之聲穿堂越室,驚動了周嵐清。

待她趕到之時,隻見二人麵紅耳赤,各執一詞,而身後竟簇擁著一群宮女,或勸或煽,場麵一時失控。

見主子來了,方才呼啦啦地跪倒一片,不過臉上各有各的冤屈,各有各的言論。

待眾人被押到前殿之時,周嵐清頗為不滿的聲音立即從頭上潑灑而下:“從前隻覺你們都是從父皇母後身邊調撥下來的,用起來會順手些,如今的局麵,真令本宮感到意外。”

麵對周嵐清的怒火,那些位分小的宮女皆不敢言;流彩和翠珠平日被周嵐清和桃春時時刻刻捧著,自然心中少了些畏懼,竟口不擇言當場又互相對峙起來。

周嵐清對這幅場景雖樂在其中,不過麵上的神色卻作出越發陰沉之狀。

一旁的桃春心領神會,也立即裝作惶恐急切的樣子,嗬斥道:“住嘴!”

發出這一聲才使得兩人戀戀不舍地閉上相互指責的嘴,許是注意到周嵐清真的生氣了,紛紛向其討饒。

不過周嵐清等的就是這一步,怎麼會輕易放過她們,隻見其輕啟朱唇,語調冰冷:“本宮平日是縱得你們無法無天了。”

看著周圍一圈人,又道:“即日起,你們二人便不必再跟前伺候了,由你們帶來的宮女裡頭分彆挑個能乾的上前來罷。”

話才說完,流彩和翠珠的臉色瞬間煞白,立即將目光投擲一旁的桃春,不想下一刻又聽見周嵐清說道:“桃春管事無方,自行去後領罰。”

“是。”桃春麵上惶恐,避開兩人的求救,低下頭忍住笑意,歎服周嵐清的演技。

還沒完,周嵐清還有一事尚未完善:“兩頭的宮女交叉開來輪值,住所床鋪也都調換開來,以防情厚過甚,聚眾滋事。”

流彩抬起頭來還想說什麼,但是接觸到周嵐清那與平日裡截然不同的神態,立即不敢多言。

翠珠則是往後看了一眼,仿佛此時還想顯著她以往的餘威,將底下人的蠢蠢欲動心思鎮壓一般。

不過平日裡的獎賞滾滾不絕,早令身後的那些宮女們豔羨不已。

如今聽聞這等好事竟有可能輪到自己身上,不由得都有些摩拳擦掌,又怎會將翠珠的警告放在眼裡?

桃春辦事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寢宮內就換了人,此次前來是兩個頗為水靈的丫頭,看著模樣便知其心思不輸於流彩和翠珠。

不過周嵐清倒是無所謂,她還怕這兩個丫頭太過木訥,不好受到挑撥呢。

此事雖麵上對她們施之嚴懲,但其實也是周嵐清給予兩人的打壓和機會,人唯有嘗到雲端的滋味,方才知道被貶下來的痛楚。

若是日後規矩了,趁機收了日日監視與通風報信的惡習,認清往後她們真正的主子是誰,周嵐清也不介意就此饒恕她們。

隻可惜明善宮的宮人們的紛爭不僅沒有就此消停,反倒越演越烈,上至主子身邊幾個活躍的,下至遠邊庭院中幾個打掃雜物的,時不時都要吵上一嘴。

而這一切周嵐清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任由事態的發展。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鬨事者皆是新調撥來的,而原先的老宮人在桃春有意的管束和周嵐清的分隔下顯得不問其事。

如此以往,不僅是流彩和翠珠,就連原本與其一並前來的宮女之間都相互開始懷有戒心。

早晨,周嵐清才起床,那兩個新來的宮女就立即迎上來伺候。

她坐於梳妝鏡台之前,透過鏡子便看見其中一個臉上紅腫,不由皺眉:“你的臉怎麼回事?”

那宮女像是已經哭過了,眼眶還泛著微紅,遲遲不敢多說,三言兩語地掩蓋著事實。

周嵐清微微挑眉:“人欲脫困,常需緊握難逢之機。你若不欲言,則就此作罷。”

她心中跟明鏡似的,這宮女原先跟的是流彩,想來是近來對她的器重轉移到了彆人身上,這才使其慘遭毒手。

可這宮女不敢再多說,看來是被打的不止這一回。而立在她身旁的宮女神色也不是很好,看來她的處境也不佳。

看著兩人麵上難掩不甘和憤慨,周嵐清心中也知道時機差不多了。

才到午時,皇帝用完午膳,便上明善宮來了。

不同往日,周嵐清親自派人去請,故沒有提前通報。

皇帝到時,便見周嵐清已在門前候著許久,一副乖順姿態,像是已經從上回的事情吸取了教訓,自那時起便再也沒有惹出什麼禍事。

對此皇帝表示頗為滿意,在其的陪同下緩緩向殿中走去。

不過一旁的海順公公倒是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勁:以往前來總是有翠珠的身影,如今不但沒有見到,就連長寧宮的流彩也不在此處。

一行人途徑其中一處庭院之時,忽聞周邊似有爭執吵鬨聲。這使得皇帝有些不滿,周嵐清一邊觀察皇帝的臉色,麵上也適時地顯現出尷尬之意。

隨行的桃春立即上前撥開遮掩的柳枝,就見兩三個宮女正吵鬨得不可開交。

偏偏幾人都還沒有意識到危險已悄然降臨,其中一個還大言不慚道:“你當你是誰?我們可是皇上欽點來的,就連公主都得賣我們幾分麵子,你不過一個下等宮婢,在這吵嚷什麼?”

被訓斥的宮女也不甘示弱:“若不是你們翠珠姑娘日日想著討主子的便宜,我們長寧宮出來的哪用被你們所拖累?”

桃春立即出聲製止,幾人聞聲望去,被嚇得嘩啦啦跪成一片。

周嵐清立在一旁,打探著皇帝已有些慍怒的神色,象征性的施以輕罰。接下來的幾步路中,她明顯感受到皇帝的話都少了很多。

然則周嵐清籌謀之久,豈可輕易言終?

自庭至殿,路途雖短,卻接二連三遇到宮女的爭執。且這些宮女不是自己派遣的,便是長寧宮調撥過來的。

看著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黑,周嵐清的心情卻越來越雀躍,對那些鬨事的宮女皆是小懲大誡的態度。

直至最後,皇帝親眼看見翠珠在對一個宮女施暴場景,才終於爆發。

而翠珠抬起還殘留些許暴虐的臉,看見皇帝的那一刻,終於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的視線往後移動,周嵐清正用一種他看不透的眼神盯著她。

海順公公則是閉上雙眼,心中已經想好翠珠的結局。

“將這些目無尊卑的東西全都趕出去。”皇帝對翠珠不斷哀求的且逐漸攀附過來的手避如蛇蠍,並將怒火延續到周嵐清身上:“朕平日是怎麼教你的?怎麼整個宮中都不成樣子?”

周嵐清老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兒臣隻覺得是父皇母後對兒臣的憐愛,若是嚴懲,怕是會拂去您對兒臣心思。”

此一言,便足矣擋住皇帝愈加盛起的怒火,後者歎了一口氣,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卻沒有任何猶豫:“任何不利你,都處理掉。下回朕前來不希望再看見這場景。”

說罷,就連坐也不坐,也不看翠珠一眼,抬腳便離開了明善宮。周嵐清看著他的背影,估摸著皇帝日後應該是不常來了,畢竟每回來都找不痛快。

待皇帝走後,亭中隻剩下周嵐清以及地上的翠珠。

少女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子,再也不見以往的仁慈。翠珠迎上周嵐清充滿戲謔的目光,才明了自始至終都是她的策劃。

許是作威作福慣了,又或是知道對方想至自己於死地,此時也不裝了,麵露凶狠:“是你!都是你!”

周嵐清笑得諷刺:“若不是你爬上龍床,又著急為父皇分憂,且到最後還不知悔改,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話音沒落,翠珠臉色煞白:“你!你怎麼?”

隻可惜話還沒說完,便被身後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人捂住了嘴,又一下子抹了脖子,拖下去了。

而周嵐清隻是靜靜地看著,不發一言。

翠珠到死都不會知道,當年她曾為皇帝查出一個安插在其身邊的眼線,以至於最後那姑娘卻被丟進軍營充當軍妓。

而這個姑娘正是原先跟在周嵐清身邊的其中之一。

這也難怪當初桃春得知翠珠的名字會控製不住情緒了。

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周嵐清不免感歎:翠珠為皇帝傾儘所有,最後換來不過是帝王絕情絕義,到死連個名分都沒有。

今日之事波瀾甚廣,流彩被譴歸長寧,周嵐清為求周全,僅留數名衷心者於遠殿侍奉,餘者皆遣返原處。

自此,明善宮方得真正之寧謐。

翌日,桃春執梳為周嵐清理雲鬢,笑語盈盈:“殿下,後日北朝盛宴在即,不知您意屬何人為您妝點?”

周嵐清聞言,佯裝茫然:“此事若不是你,難不成還想要旁人來做?”

桃春心喜,手中功夫又不由得精細了些。

但還沒高興一會,就在午時,長寧宮便派人來傳話,說是請永樂公主去一趟。桃春上前應下,下意識看了一眼正坐著休息的少女。

周嵐清聞言看向這朗朗晴天,雖是入秋,卻依舊是烈日冒頭。

由不得悄悄歎了一口氣:該來的總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