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請父王晨安。”
二小姐踏進書房後,款款行了個萬福禮,給楚王爺請安。然後便默默地站在書房靠門口近的地方,微微側身、低著頭。
秋娘的這些小動作,本意是不想與楚王爺交流過多,隻期望父王快點考察完自己的學問,就讓自己退下。
但無心插柳柳成蔭。
初升的太陽,透過窗子,灑進來絲絲金縷,照在二小姐白裡透紅的臉頰上,細小的絨毛仿佛在發光。
沈瑾給二小姐畫的妝容‘雪生紅’,在此時發揮了它的最大效益。
生機勃勃的模樣,活靈活現,再融合二小姐的書卷氣質,深深地映在楚王爺的眼裡。
健康!很健康!肯定能順利完成聯姻。
此刻,楚王爺心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秋娘啊,今天你的氣色很好,看起來很健康啊。不錯,不錯,就是要這樣,身體康健是最重要的。”
楚王爺滿意地摸了摸自己肥肚子,笑得格外‘慈祥’:
“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儘管和我說,王府全力給你供應啊。”
這話說得好像,大夫告訴將死之人,去吃好喝好一樣。又像是上刑場前夜的斷頭飯,甚是詭異,就不像一個父親該對女兒說的。
但楚王絲毫不覺得,還在用力地表演慈父角色:“我前日才帶回來幾根人參,響午我派人送你院子裡去啊。”
楚王麵上依舊笑眯眯地拍著二小姐的手,但腦子裡卻突然有點迷糊,這個二女兒的院子在哪裡來著?南院?東院?
嘶——?怎麼沒有映像?唉,都怪這個女兒總是畏畏縮縮地躲在後麵,連住哪個院子都不說。
算了,不管了,待會讓管家看著辦吧。
“多謝王爺關心女兒,秋娘不甚感激。”二小姐再次伏身行禮,簡單回應了一句。
二小姐秋娘嘴笨,又不是那願意彎彎繞繞的性子,所以就隻回了個麵子話。
若是換成彆的姑娘少爺,此時怕是已經把楚王爺捧上天了,誇得五迷三道的。甜言蜜語、花式馬屁,不要錢地往外嘩啦啦倒。
楚王爺也知道這個二女兒的脾性,隨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秋娘起身。
“女兒啊,今天這妝容很適合你,還是你那個梳妝丫鬟畫的?”
楚王端著茶碗,啜了一口,隨口問了一句。
看似隨口,實則特意。
如果這妝還是沈瑾畫的,那就證明,這個丫鬟是有真水平的,能一直穩定地給秋娘改頭換麵。
對於楚王的嫁女計劃來說,很是有利。
“回王爺,今天的妝,還是瑾姐兒畫的。”
問什麼答什麼,二小姐的回答總是一板一眼的。
“嗯,不錯不錯。以後就都讓這個丫鬟給你畫妝。”
二小姐聽了這話,連聲應下。雖然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但心裡很是雀躍:
‘太好了,這下瑾姐兒到我院裡,十拿九穩了,隻要娘親再點頭,這事就定了。’
秋娘正快活地暢想著呢,就聽見楚王爺清了清嗓子:
“嗯,咳咳,秋娘啊,你知道吧,我今天叫你來,是要考察考察你的學問。《詩經》讀了沒啊?”
楚王爺雖然貴為皇室血脈,但從小便不學無術,懶得看書,整天隻知道滾去煙花之地玩妓子,連四書五經都認不全。
幸虧生在了帝王家,否則這輩子都是個泥巴地裡打滾的混混。
投胎技術是他這輩子最高光的時刻。
但也僅限於此了。
《詩經》是楚王爺為數不多的,還能認識書名的典籍。所以,這次考核,楚王爺才會選擇考它。
“回王爺的話,女兒已經熟讀詩經,還請王爺考察。”
二小姐秋娘這些年讀了不少書,《詩經》是早年間就背誦過的啟蒙教材。
雖然不打算爭搶表現,但也不想讓父王失望,所以秋娘在聽完楚王爺的問話後,立刻就接著回答了。
楚王爺滿意地點點頭:
“嗯,不錯啊,那你背一背這幾句,關關···額在水一····咳咳,額你就背第一篇吧。”
楚王本想裝一裝,顯示自己的‘博學多才’,在女兒麵前耍一耍威風。
但他實在草包,前麵就說過,認識《詩經》的書名,真的一點沒誇張,確實就隻認識書名!
裡麵的詩歌篇章,是一篇都不懂,隻知道幾個常用字罷了。
磕磕巴巴地,皺著眉頭,翻了好幾頁的書,都沒找到能順利讓他嘚瑟一把的篇章。
場麵很是尷尬,在卡殼了幾分鐘後,楚王強行挽尊,直接讓秋娘就背第一頁。
“是的,王爺。女兒這就背,關關雎鳩,在河之······”
二小姐秋娘的聽力好得很,當然聽到了楚王爺的翻車之語,但此時可不能揪著這點不放,若是讓楚王丟了麵子,惹惱了他,那可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就當做沒聽見,默默地背起詩來。
尷尬的氛圍慢慢消散,這事就蓋過去了。
楚王雖然心裡有些不滿意,這個二女兒甚是沒眼力見,木訥得很,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但至少書讀得還不錯,還算是有些叫高價賣出去的資本。
胸口有些堵,但‘為了自己的權力前程 ’,楚王還是決定不批評這個沒腦子的二女兒了。
‘我可真是大度啊,乃景朝第一好父親矣。’
楚王自我感動地想著。
“還行啊,這書讀得不錯。秋娘啊,父王前些日子就說過,你也十五六歲了,是時候相看人家了。”
終於走完了‘考察學問 ’這一麵子上的流程,楚王迫不及待地把書往桌上隨意一扔,鬆了一口氣,也不管淩亂的桌麵,一堆嶄新的書被折疊得全是痕印,有幾本書還破了。
楚王往後一靠,叉開腿,椅子被他肥碩的身體擠壓得吱呀響:
“本王這次去都城,結識了國公府老爺子,他有一子正適齡,想尋個知書達禮的貴女。”
其實並沒有‘結識 ’,但楚王好麵子,這個時候必須給自己戴高帽。
“本王相信你肯定能讓國公爺滿意,畢竟你是本王的女兒嘛。把生辰八字交給你娘,這幾個月就在家裡好好待著備嫁啊。就這樣,你回去吧。”
秋娘完全沒有說話的機會和餘地。
楚王也不想知道秋娘的想法,這隻是通知,不是商討。秋娘願意得嫁,不願意也得嫁。
管她願不願意,隻要楚王願意就行。
楚王揮揮手,讓秋娘離開正院,連一句話都沒讓秋娘開口。
秋娘剛踏出書房的門檻,楚王就趕緊抬起雙腳,擱在書桌上,舒坦地喝起小酒,帶著灰塵泥土的鞋子還在書籍上踩了踩。
秋娘的婚事就這麼定了。
這件事,是好是壞呢,誰也不知道。
秋娘從陰涼的正院走出來,正午太陽剛好升到頭頂,明亮的陽光照在身上,刺得秋娘雙眼隱隱泛起了淚水:
“葉果,你說,這樁婚事應該是好的,對嗎?對方是國公府的,應該還不錯,對嗎?”
秋娘纖細的手緊緊捏著貼身丫鬟葉果,聲音透著點微弱地顫抖,她不斷地詢問著,對嗎對嗎對嗎,似乎想得到些肯定的支持。
她知道,葉果隻是個丫鬟,也做不了什麼,但她已沒什麼辦法。
“小姐,一定會好的,會好的,那可是都城國公府呢,小姐一定是去享福的。”
葉果滿眼通紅,帶著哭腔地回握住二小姐的手。
秋娘主仆倆才相互扶持著離開正院,二小姐要聯姻嫁到都城國公府的消息就滿天飛了,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王府每一個人的耳朵。
可見楚王一脈確實落魄了,對下人的管理形同虛設,毫無規矩可言。這王府跟個漏風的篩子一樣,在書房這樣核心的地方談的事情,一秒都沒延遲,就全傳出去了。
所有的主子、下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大小姐春娘的院子,之所以炙手可熱,就是因為她要嫁到都城去了。
下人們都想跟著去都城過好日子,所以才爭著搶著討好大小姐,上躥下跳地送禮跪舔。
如今,突然傳出消息,二小姐也要嫁去都城了,而且還是國公府,比春娘的婆家還高一級呢。
這可炸了下人院子裡的鍋啊。
二小姐突然升級了,院子門口從之前的門可羅雀到現在的車水馬龍。
人來人往,很是熱鬨,全是爭相前來討好的丫鬟婆子們,想把自家的兒女、侄女、小子、親戚之類的塞進秋娘的陪嫁隊伍裡。
就連之前一直自覺高貴,推三阻四不來給二小姐化妝的梳妝房都派人過來諂媚地問候。
葉果每天都要站在院子門口,回絕一堆下人,口水都費了不知道多少,晚上院子一落鎖,就嚷嚷著口渴,撈起水壺就大口地吞。
有人歡喜,有人憂。
人類的悲喜並不相通。
大小姐春娘,此刻嫉妒的要炸了。
“憑什麼!她憑什麼!為什麼她可以嫁去國公府?就她那破樣子,簡直丟我王府的臉!”
大小姐春娘向來以準侯府夫人的身份為傲,自詡高貴,是府裡年輕一輩的第一人,很是囂張。
一直都瞧不起縮在角落的秋娘。
如今反倒是她落在了第二。
看似是氣憤,其實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