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1 / 1)

朱芽收回搭在菟手腕上的手指。

“沒有什麼問題。”她點點頭,表情放鬆露出笑容。

其他人都會意菟沒有問題,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菟自然也很高興,她緊握著手,感覺身體裡的力量又回來,而傷痛如同泡影一樣被輕鬆拂去,她不必再一天一天等待著自己被丟棄在“聖地”那天的到來。

【感恩於您阿瑪庫,是您賜予我新的生命,從此以後我將供奉於您,將最好的食物獻給您。】

菟將手貼在額頭,一臉嚴肅虔誠地給朱芽行了個禮。

“你們不用這麼客氣。”朱芽到如今還以為這種禮儀的意義就和古人跪拜恩人說什麼“大恩大德無以回報”這種場麵話一樣,全然不知自己已經有了三個“信徒”。

但是救人能被對方感恩,也讓朱芽心中充斥著一種滿足感,她心情有些激蕩,又感覺齒根癢癢的,隻是一瞬,癢意就平複下來。

牙咬著牙站在一旁,挪動的腳尖最後還是沒能踏出去。

他盯著菟的動作,心卻飄到了遠處的懸崖下那片林子後的山洞裡,洞內陰暗潮濕,或許族人的鮮血還未乾透。

這邊菟要起身,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還以為姐姐的身體難以支撐,忙要去攙扶她。

菟拂過他的手,站直了身體,朱芽這才對這個稱得上勇士的女人有了一個直觀的感覺。

她真的很高大,超過了親弟弟,甚至能和獵相比,朱芽站在她麵前都矮上一個頭。

難怪敢去招惹草原上的動物。

朱芽聯想到非洲大草原上的水牛,那可是能長到一噸的肉裝坦克,這裡的動植物普遍要大上現代不少,可以想象傷到菟的動物是多麼龐大,能直接將這樣的女人撞到半身不遂,幾近癱瘓。

思及此,她也不免感慨菟意誌之堅強,若菟因傷痛早有死意,可能也等不到朱芽來救她。

對於朱芽的視線菟並未回避,反而揚起燦爛的笑臉,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我好像有些餓了】

她揉揉肚子,表情有些困擾。

牙竄著就要去端自己的碗,可惜他心情不好,胃口卻不算差,碗底隻剩下一點湯水。

他急急忙忙奔過去,又期期艾艾著看過來。

【我……我吃完了。】

說完,縮著頭不敢靠近,怕挨著姐姐愛的拳頭。

菟醒來時,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好在朱芽之前就想到兩人可能很快就能清醒過來,還留了一些食物在灶台上溫著。

“還有呢,我再去拿一些過來。”她起身就往外走,拒絕了其他人的同行,隻有大狗狗一步不輟地跟著主人。

朱芽打開陶盂,裡麵的確還有特地留出來的蛇肉湯。

竹屋內的人都圍在菟和絲身邊,沒有人注意到外麵。她趁此機會拿出匕首,又在食指上割了一刀,眼見著一滴血穿過金色的陽光,滴落進湯中,暈出一片粉色旖旎,在竹勺的攪拌下與濃湯融為一體,不見蹤跡。

朱芽端來兩個木缽子,裡麵鮮香的煙熏蛇肉湯還冒著騰騰熱氣,一碗是肉量豐足,另一碗卻隻有些白湯。

獵在第一時間接過來,將其中肉碗遞給菟。

【謝謝您。】沒能上呈供奉卻先索取了食物,即使是菟,臉上也不免泛出些紅。

另一碗,獵猜測是給絲的。

但是她現在會吃嗎?

他看向朱芽。

她已經走到絲的邊上,道:“讓她也吃一些吧,可能會有用的。”

獵會意,他很早之前就告訴自己永遠不要質疑【阿瑪庫】的決定,他也是一直這樣做的。

獵端著蛇肉湯靠近。

“絲”並未真正沉睡,這個屋子裡都是令它精神緊繃的氣息,手腳都被束縛後它隻能偃旗息鼓,暫且裝作昏睡的樣子。

突然,那股令它“頭皮發麻”的氣息靠近。

朱芽輕而易舉地將女人的身子從地上拔起,翻轉過來。

女人麵容猙獰,眼眸中寒光閃爍,分明早就清醒,剛剛安靜的模樣不過是裝出來騙人的。

朱芽掐住絲的下巴,逼迫她張開嘴巴,獵趁機用竹勺將湯水喂進她的嘴裡,朱芽再抬高下頜,湯水就會自行通過食道流進胃袋裡。

絲嘗出了食物的味道,但是其中有一股熱辣的痛楚令它奮力掙紮,卻發現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像山石一樣難以撼動。

其他人知道這是為了絲好,並不上前阻止。

兩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將半缽子湯水喂得乾乾淨淨,一滴不漏。

朱芽剛一放開絲,女人就開始抻著脖子乾嘔。試圖想要將吞進去的湯水吐出來。然而身體似乎急需這頓食物,並沒有任何東西被反吐出來。

絲紅著眼圈惡狠狠的瞪著朱芽。

【絲你不能這樣!阿瑪庫是想要你好受一些。】

以前發病的時候,絲總是要被餓上很久,直到她無力再暴起傷人才會被喂上一小口食物,這是最簡單的保護族人保護絲的辦法。等她虛弱到四肢綿軟無力的時候,“野獸”便會從她的身體裡消失一陣,絲就會恢複些許意識,一旦絲好一些,“野獸”又會卷土而來,占據她的身體。

可是作為親人,牙一家人根本不忍看到絲被如此對待,他們寧願用更複雜的辦法喚回絲,也不想如此虐待她。

他們總是使出渾身解數讓絲吃飽,雖然她每次發病時都以撕咬抓撓作為回饋。

明知道女人在神誌不清的時候對誰都這樣,牙還是忍不住上前擋在朱芽和絲之間。

作為親人的自己,他可以忍受絲帶給他的任何傷害,卻不想看見朱芽被她仇視。

從獵受傷開始,【阿瑪庫】一直在拯救大家,她是比山梟更加善良的神靈化身,無論是誰,都應該尊敬她。

獵也站到前麵來,將朱芽擋了個嚴實。

絲撐起身體,朝著兩個人發出嘶啞的叫聲。

忽的,她身子一僵,瞳孔驟然間縮成圓圓的形狀,周圍染上詭異的金黃。

朱芽鼻翼翕動,隻聞見一股惡心的腐屍味在霎時盈滿了竹屋。

除了她,其他人渾然不覺。

她忙推開前方兩人。

就在此時,絲的身體開始抽搐不止,她肌肉的每一次痙攣,都擠出一陣腐爛氣息逸散在空氣中。

【絲!】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撲身過來。

而在朱芽的眼中,那雙鳥兒似的眼睛一直死死鎖定她,憤怒,不甘,怨恨,痛苦交雜在一起,最後變成複仇的怒火在金色的眼中燃燒。

僅過了不到兩個呼吸,絲的抽搐戛然而止,她闔上眼睛,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她們的錯覺。

牙伸出的手才放到絲的肩膀處,灰發女人的身體順勢而倒,軟在牙的懷裡。

屋子裡的腐臭味也如潮水般散去,不留痕跡。

【絲,你還好嗎?】牙拍拍她的臉。

絲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那雙屬於人類的瞳孔有些呆滯。

【……牙。】她虛弱地回應侄子。

【絲好了?!】星高興的湊上前,對著絲的臉左看右瞧,【真的好了,野獸逃走了!剛剛可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絲的病變得更嚴重了呢!】

【沒事就好。】菟也舒了一口氣,她剛才著急,都沒來得及顧忌放穩手中的缽子,現在一看果然灑在桌子上。

牙著急著去解絲受傷的草繩,被菟按住了手腕。

她對牙搖搖頭,對著絲問道,【我是誰?】

【菟】

【他是誰?】

【牙】

【你是誰?】

【絲,我是絲。】

絲的確是恢複了神智,菟終於放下心來,邊解開絲身上的繩索邊問。

【絲,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嗎?】

絲目光呆呆的不知道落在哪,半天才回道【鳥,黑色的鳥】

她停了一下,又說【紅色的鳥,它在流血,在哭】

菟和牙的手一頓。

所有人麵麵相覷,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黑色的或者紅色的鳥,隻以為這是絲的囈語。

朱芽摩挲食指,看向絲低垂的頭頂。

她現在已經很清楚自己的血能產生一些作用,就像某種救人的靈丹妙藥,似乎對精神疾病也有效果,前提是絲真的是精神方麵出現問題。

朱芽的心頭還是縈繞著疑慮,她有預感,那個東西還沒有消失,它就躲在絲的身體裡,等待著再次出現的時機。

……

夜晚,寒風漸起,池塘中的蛙鳴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蘆葦蕩裡此起彼伏的蟲鳴,指節大小的蟲子摩擦自己的後腿,發出遠播百米的刺耳聲音。

竹屋內,朱大黃的呼吸蓋過蟲鳴,也蓋住了絲身體的輕微異動聲。

朱芽進入了如墨一般的黑色夢境,仿若進入了某種沒有光明的空洞。

慢慢的,有細小的,如同蛾蚋飛舞似的聲音傳來,錯錯雜雜聽不真切。

倏而,聲音變大了,又像風在亂刮樹葉,颯颯中難以捕捉。

又過了一會,那聲音變得更吵鬨,更複雜,像一隻毛筆在墨水中胡亂攪動。

朱芽感受到了煩躁的情緒。

直到,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像溫柔的清風撫平雜亂。

她說【神靈,請求您賜予我們豐足的食物,幫助我們度過饑餓,善良仁慈擁有偉力的神靈,我願意奉獻出自己的所有,隻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們!】

朱芽睜開了眼,陽光如刺紮來。

真討厭,不過她尚且能夠忍受。

她左右轉動著頭顱,展開翅膀一震,飛上了天空,循著那道聲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