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謝渡剛進門便聞到噴香的味道,無意識生津。

江暮歸看芝蘭玉樹的謝渡心情大好,客氣一問:“小郎君吃飯了否?”

彆人的客套話本當不得真,但謝渡聞著那股香味肚子很不爭氣地咕嚕響了一下,脫口而出:“還未。”

“呀……”江暮歸麵露尬色,回道,“殘羹剩菜隻怕委屈了小郎君。”

其實哪兒有什麼殘羹剩菜,那幾盤菜被她阿兄吃的光光的,盤子都不用洗。

她下一句還沒說出口,便聽麵前那人道:“無礙。”

江暮歸咬唇,看麵前風姿都美的郎君暗自揣測。

長得人模狗樣的哈,原來也許久沒吃飯了。

罷了,許是哪戶因災流浪的富貴公子,能接濟一下就接濟一下,就當是為科考的阿兄攢人品。

“那小郎君等等。”

江暮歸說著便係上圍裙進了廚房,謝渡手握折扇打開搖,欲顯得自己氣度不凡,以示風騷。

看她那一小條還沒大蔥高的小人說話口吻卻如此老成,一口一個“小郎君”的叫著謝渡就樂。

他也當得起“小”郎君了麼?

不善交際的趙明竹走進廚房給江暮歸打下手,聽江暮歸道:“大冬天拿個扇子搖,阿娘,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趙明竹用眼神警示了一下江暮歸不得在背後隨便評論人家,江暮歸乖乖閉了嘴,卻還在腹誹——

莫非是太餓,腦子給餓壞了?

謝渡感受到江暮歸眼神在瞟自己,下巴抬高幾分,手上折扇搖得越發起勁——

果然,他的風騷人人羨之。

江暮歸看謝渡把自己的頭發都扇得飄起來收回目光搖搖頭,環視四周,“嗯……”

也著實沒什麼吃的。

適才倒是還剩下一小壺豆漿,江暮歸看到隱藏在牆角的山藥,心下便有了法子。

她抄起一根半個她高的山藥削皮,“當”地砍成兩半。

一半碾軋成泥,一半切成小拇指那麼大的碎塊。

接著將白糯的山藥泥和剩下的稀飯攪和均勻,剩下的山藥碎鋪在攪好的山藥飯上——

架柴火開燒!

岩漿一樣紅的火燥出熱氣,隔著鍋傳遞給稀飯,餘下的水很快便被蒸了出來,粘稠的米粒嘟嘟冒著熱氣,鼓起一個又一個小泡泡。

等到稀飯煮得半乾了,她便把豆漿加進去。

豆漿醇厚香濃,揮發得整個小廚房都是豆子的清甜味。

彎腰去瞧,豆漿強勢地擠入一條條的山藥纖維中,給原本孤傲無味的山藥鍍上一層甜漿。

趁著煮粥的時間,江暮歸擇了一把菜心,用水衝淨,綠油油的葉子上掛著晶瑩的水滴。

起火燒油,菜心下去便“嘩啦”一聲,熱氣氤氳。

菜心本身便足夠爽口,略加鹽和醬油調味即可。

盛出來一盤菜心,那邊的美齡粥也煮好了。

謝渡早在外頭坐得心癢難耐,眼睛往江暮歸身上瞟一百八十次了。

等到江暮歸端著菜出來,他立即扭過頭直起身子,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隻有這些了,你將就吧。”

剛好把剩菜剩飯打理完,江暮歸淺淺笑著。

這一幕在謝渡眼裡看來卻有了不一樣的味道。

廚房剛用過,熱氣未散,屋子裡暖和。小姑娘明眸皓齒,巧笑嫣然,手上端著菜,謝渡不禁有些著迷。

這便是他們說的人間煙火罷。

果真是殺*人意誌。

謝渡眼神好,見著粥的顏色米白中泛著鵝黃,且格外清香,便問:“這似乎和尋常米粥不同。”

“小郎君嘗嘗就知道了。”

謝渡舀了一勺送進自己嘴裡,眼睛瞪時亮起來——

竟如此清甜!

謝渡的表情極大取悅了江暮歸,她解釋,“此粥名喚美齡粥,以豆漿煮成,小郎君覺得如何?”

“好!”

昔日裡學的那些詩詞歌賦全忘了,謝渡想不出還能用什麼詞形容這碗粥。

過了半響,似乎是為了讓自己的形象顯得不那麼荒蕪,他才風雅的點評了一句:“如溪中竹香,柔黏而不膩,悠甜而不搶。”

山藥和米飯完全融為一體,一咬開便迸出豆漿,甜味適中,不至於過分奪人味蕾。

嘖,江暮歸被奉承得飄飄然,心想冬天搖折扇的人果真有冬天搖折扇人的氣度——

精神!

她把自己的重量都撐在桌上,將清炒菜心推到他麵前,道:“再嘗嘗這個。”

“這是?”

“菜心。小郎君不認識?”

謝渡搖頭。

江暮歸道:“小郎君不是本地人罷,我們蜀地管它叫菜頭顛顛。”

菜頭,顛顛?

謝渡一聽不自覺揚起嘴角。

蜀地人直率奔放,起的菜名倒是可愛。

長安不常見此菜,也不常聽蜀話,一路從長安走來似乎是聽到蜀地人愛說疊詞。

例如問路,他們總說“拐過那個彎彎”,又譬如小孩會指著魚說“要吃魚擺擺。”

這些可愛的話在朝中是聽不見的。

他想著菜名,覺得連青菜都變可愛了,挽袖挑起一根,慢條斯理送入嘴中,整個過程極其優雅。

江暮歸看得眉眼都展開了,不像她,吃飯從來都是一咕嚕暴風吸入,著實學不會古人的信手拈來的優雅。

謝渡越吃眼神越發清亮。

此菜火候拿捏的恰到好處,脆爽卻不生硬,獨屬青菜的香甜從菜梗漫散到菜葉,口感也逐漸過渡到柔軟。

層次豐富。

“也好。”

謝渡想著,如果有個涼拌小菜就更好了。

江暮歸卻跟突然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樣,道:“隻吃這些是否有點單調,小郎君想嘗嘗我們蜀地特色吃食嗎?”

來叨擾人家蹭飯本就不好,怎敢提那麼多要求?

但謝渡又聽到是蜀地特色吃食著實心動。

在感性和理性的雙重攻擊之下謝渡最終選擇屈服於自己的嘴巴。

“那便麻煩姑娘了。”

江暮歸踱步至小廚房,謝渡一口粥一口菜的吃著,腳尖悠悠打著節拍。

所謂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江暮歸從桌案下提出一大筐折耳根——

蜀地特色吃食再度返場!

其實她本想全部讓她阿兄帶走的,奈何實在太多了!

不過折耳根這等人間美味就該全國推廣。

江暮歸猛吸一口折耳根飄上來的香,雞皮疙瘩曇花一現。

就是這個味兒!

涼拌折耳根做法簡單,加點佐料拌勻即可。

考慮到謝渡不是本地人,江暮歸得想法子弱化折耳根的腥味。

生吃定是不行,江暮歸便用熱水簡單焯了下,撈出過涼,然後廚子偷吃一根。

雖說她更喜歡吃硬的,但稍軟一點的也彆有一番風味。

放入醋、鹽,她自製的油潑辣子和一小撮糖提鮮,這涼拌折耳根就做好了。

江暮歸小跳著到謝渡麵前,看著那盤菜心已經被洗劫一空了。

“這又是?”

“折耳根,俗名豬屁拱。”

豬屁拱,這名字有點不羈。

謝渡道:“你們蜀地人取名倒是有點想法。”

江暮歸把這話當作對她的恭維,謙遜道:“過獎過獎。小郎君快嘗嘗。”

江暮歸期待地看著謝渡,謝渡看著這一盤油光發亮的綠紫色豬屁拱,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

本著本朝的開放之風,謝渡終是下了筷子。

腥味直衝雲霄!

謝渡當即就要吐出來,想著於禮不合又忍著咽了下去,眉毛皺得比隔壁村的臭水溝還深。

一整幅吃到了屎的痛苦表情。

好不容易散過了那股味兒,他才咂舌,“咳咳……有點想法。”

這菜實在太過有想法!

“啊?”

江暮歸十分不理解謝渡對這道美食的態度,心裡像被人扔了一萬個石頭一樣千瘡百孔。

難道不好吃嗎?

江暮歸自己夾了一筷子——

香!

首先鑽入舌尖的是醋味,酸溜溜的味道率先喚醒人的味蕾,緊接著是被八角、桂皮等香料的油激發出的辣椒香,最後細細咀嚼,折耳根本尊的味道才在嘴中跑步。

人間美味啊!

她吃了一筷子又一筷子,完全沒注意到謝渡驚恐的表情。

江暮歸吃足了才又對謝渡道:“你再嘗嘗,這個很好吃的。可能初時不能接受,再吃便會越來越好吃了。”

“嘗菜如嘗人,不能憑第一口就對人家判死刑。”

江暮歸抬起頭,一雙杏圓的眼睛下睫毛淅淅顫抖,飽含無限期待。

謝渡竟覺得江暮歸說得有理。

又想到她適才吃折耳根如癡如醉的表情,謝渡自我反省,莫不是自己豬八戒吃人參果了?

他再次拿起筷子,選了一根最短的。

江暮歸對他挑眉:“試試?”

這次謝渡學精了,折耳根入嘴後沒有立即嚼,而是緩了一下,以蝸牛的速度品嘗。

哇——

還是那麼難吃。

那好像不是腥味,是一種魚鱗被泥土發酵了三天的味道。青草的芬芳自然有,然而霸道的土餿味更不容忽視。

的確比初嘗好吃了一點,就一點。

江暮歸看他有了吞咽的動作,問:“怎麼樣?”

謝渡深吸一口氣,道:“或許還是一方養水土一方人。”

江暮歸失望歎氣,“好吧,看來我把折耳根推廣到全國的計劃任重道遠。”

什麼?!

謝渡如晴天霹靂——

她還想把這東西舉國推廣!

“咳咳,姑娘宏圖大誌,磨難不算什麼。”

說完,謝渡趕緊喝了一口粥壓了壓嘴裡的味道。

吃飽喝足他才想起自己今日前來的目的。

他明明是要確認來人是不是江暮歸的呀!

謝渡看向江暮歸手腕朝上探去,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