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1 / 1)

傅知許下值也要長歡特地去接麼?祁懷瑾內心憤懣。

言風見書房門大開,路過時心虛一瞟,隻見祁懷瑾一人坐在書案前,他敲門入內,“主子,謝姑娘呢?何時讓廚子準備晚膳?”

“走了,晚膳不必備了,我去隱閣一趟。”

言風納悶,跟著祁懷瑾出門往隱閣據點方向去,明明方才書房裡還琴聲陣陣,他以為今日主子一定會心情舒暢,也不知道是發生何事了。

“言風,合適的人找到了?”

祁懷瑾突然開口,讓言風沒空多想,“是祁家的死士,與那人身形相似,樣貌經過易容後能以假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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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鴻臚寺前方空地,墨竹翹首以待,身側的馬兒正在呼嚕呼嚕地打鼻響,謝長歡則是在馬車裡避風。

“墨竹,你上來等吧,公子認得出府裡的馬車。”

墨竹跺腳,“少爺今日出來得晚了,不會有什麼事吧。”

謝長歡扶額,敲了敲車壁,“暗一陪著,不會有事,許是被公務耽擱了。”

倏地,墨竹歡呼,“少爺,這兒!”

謝長歡掀簾望去,傅知許的長衫下擺揚起,迎著寒風緩步靠近,“今日事急,便晚了些許下值,你們可等久了?”

墨竹和謝長歡齊齊搖頭。

日子就這樣不急不緩地過著,謝長歡上午練劍,下午教導傅知琛,偶爾去祁懷瑾的小院坐坐,然後去接傅知許下值。

一切都很平靜,甚至有些過了頭。

二月初,稱病在府的晉洛霄傷勢終於好全了,德妃派人來傳了好幾次話,要他入宮一趟,晉洛霄推脫不得,出府進宮。

宸佑宮中,德妃圍著晉洛霄轉了好幾圈,確認他無事,才安心坐下,“霄兒,此事到底是誰做的?”

晉洛霄是真不知道,新春那日,府裡張燈結彩,並不缺值守的人。他本在睡夢中,竟被人兜頭敲醒,啞穴被點發不出聲音,他被黑衣人從頭到腳,來來回回揍了好幾遍,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這番慘況他沒和任何人提起,因為實在丟人至極。

雖然次日被府醫診治時,他的慘態一覽無餘。

黑衣人入二皇子府如入無人之地,暗衛沒發現他,守夜的小元子也被點了睡穴,聽不見任何動靜。

他猜測過許多人,太子、懷瑾、傅伯庸,他們的人是厲害,但還做不到完全避過暗衛的耳目,唯有一人,謝長歡有這本領,可惜那夜的黑衣人分明是個男子,那雙鋒利的眼睛令他至今難忘。

“不知,那人分明有本事直接要了孤的命,但他沒有,想來威脅不大,母妃不必擔心。”其實怎麼會沒有威脅,但現在安德妃的心最重要,晉洛霄不希望她太過操勞。

德妃麵容憂慮,長歎出聲:“此事母妃也沒法子,晚些我去求你父皇,讓他給你再派些人,幸好陛下心裡有你這個兒子。”

晉洛霄不想接話,父皇心裡哪個兒子都有,隻是他是最不重要的那個罷了。

“霄兒,母妃找你來,還有一事。傅知許入大鴻臚寺一事,想必你已知曉,太子越發強勢,而我們這邊重要的人幾乎都被廢了。”

“母妃本想著再等等,可如今是不行了,你的正妃之位該換個人坐。”

德妃語氣狠厲,把晉洛霄給徹底驚住了,他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哪怕他不愛曲婉,也從沒有要動曲婉的念頭。

晉洛霄假意溫和,“身為皇子妃,婉兒做得很好,母妃是對她不滿意嗎?”

德妃忿忿出聲:“霄兒,你知道母妃是何意?本宮覺得,曲婉的嫡姐,曲妍是個不錯的人選。”

“母妃!就算曲婉不行,怎麼能選曲妍!”

德妃語重心長地勸解,她已經想好了法子,隻要晉洛霄點頭。“怎麼不行!她們是親姐妹,好生籌謀一番,不僅能將太常卿曲瑛完全收入麾下,還能成就娥皇女英之美名。”

“當然,若你不想二女共侍,將曲婉處理了也是可以的。”

晉洛霄怒上心頭,憤而起身,“母妃!不要動曲婉!”

“霄兒,你不是對曲婉無情嗎?你是本宮的孩兒,當初娶親之時,雖然你不喜曲婉,但本宮仍是同意了,隻因你難得鬆口,而且本宮也該有個皇孫了。霄兒,為君者,切忌有婦人之仁。”

在德妃心中,晉洛霄與曲婉的結合隻是順勢而為,哪怕當初她是瞧不上曲婉的,但若是曲婉能誕下皇長孫,她可以不計較曲婉的身份。可現在,曲婉肚子沒有半點動靜,既無用,便不該占著二皇子的正妃之位。

晉洛霄在認真思考德妃所言,沒有孩兒,是因他對曲婉無情,所以很少去正院。可他做不到如母妃說的那般心狠手辣,而他,又真的對曲婉無情嗎?

與曲婉的初見是意外,成親也是因為有所求,晉洛霄一直告訴自己,他與曲婉,從來不是天作之合,而是夾雜著太多利益與陰謀,所以他有些不敢正視曲婉那份毫無保留的愛意。

曲婉是暖陽,而他是暗處獨行的陰鬼,因為不配,所以不求。

可他忘了,成親時,他也和德妃一樣,認為配不上這門婚事的是曲婉這個庶女。

此次談話無疾而終,晉洛霄說他要好好想想,並叮囑德妃先不要動曲婉,直到德妃答應他才放心離宮。

在晉洛霄離開宸佑宮後,靜坐原地沉思不語的德妃幽幽出聲:“看來霄兒是對曲婉動了情了,可惜本宮的兒子好似還未認清心意,這壞人便讓本宮來做吧。”

德妃的本意是將曲婉乾淨處理為好,可思來想去,她怕將來晉洛霄記恨,故而選擇了另一個法子,曲妍入大皇子府,為側妃,若將來她能誕下皇長孫,再將她升為正妃也不遲。

她開始頻繁宣召曲妍入宸佑宮,談心試探。

德妃想得很好,曲府中人人皆知曲妍和曲婉不對付,身為庶女的曲婉飛上枝頭成了皇子正妃,而曲府金嬌玉貴的大小姐仍待字閨中,曲妍對曲婉有嫉有恨。

皇宮裡沉浮數十載,德妃自認對心懷怨恨的女子了解頗深,但凡給曲妍機會,她定會把曲婉拽下泥潭,不留餘力地嘲笑譏諷。

而曲妍,她與德妃並不相熟,可德妃意圖過於明顯,她迂回多輪,隻望德妃放棄此念。她是太常卿曲瑛的嫡長女,容不得這般糟踐,還有曲婉,她也是曲府的人。

德妃見曲妍油鹽不進,與她所想相差甚遠,怒極,幾經宣召後,便不再傳喚她。明麵上似乎已風平浪靜,可德妃並沒有歇下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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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府,書房。

曲瑛慈愛地問道:“妍兒,德妃娘娘尋你何事?”

曲妍在曲瑛麵前很是隨意,正在小口地吃著梅花糕,“阿爹,德妃娘娘真是糊塗得緊。”她將德妃所言,事無巨細地全部告知了曲瑛,順便表達了自己的不屑。

曲瑛隻是認真地聽著,並無過多言語。

但實際上,曲瑛另有想法。

太常卿曲瑛多年前喪妻,隻留下一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小女兒,便是曲妍。曲妍是曲瑛發妻所生的長女,也是曲瑛悉心教養長大的掌上明珠,在曲瑛心中,沒人能比得過曲妍,包括曲婉。

曲婉的母親季氏是在他的發妻去後,由曲家老夫人做主抬進門的,目的隻是為了曲家延續香火,曲瑛應了母親的囑托,與季氏行周公之禮,但季氏隻在兩年後誕下了個女嬰,便是曲婉。

老夫人開始不待見季氏,曲瑛對此也不聞不問,他本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在發妻去後更是如此,他隻能保證給季氏和曲婉衣食無憂的生活,其餘的皆不能。

在三年前,曲婉越過曲妍,先行出嫁,嫁予大皇子時,他就是不願的,奈何是皇帝下旨,此姻緣不得不成。

曲瑛清楚知曉,他是個偏心至極的父親,或者說他隻把曲妍當作女兒,曲婉是萬萬不能越過曲妍去的。

嬌生貴養的曲家大小姐,心氣高,眼光高,哪怕曲妍從未直說,曲瑛也知道,她不願意比曲婉低嫁,放眼整個盛京城,能入曲妍眼的也隻有太子、二皇子、傅家大少爺,但這些人都是天潢貴胄、天之驕子,曲妍如今二十有二,婚事一拖再拖。

曲瑛也快拿不定主意了,他雖為太常卿,但曲妍嫁誰都是高攀。可如若是大皇子呢,二女共侍一夫之事曆朝皆有,再不濟除去曲婉也是可以的,隻要曲妍能幸福。

曾經晉洛霄求娶曲婉之時,也有意拉他入伍,三年前曲瑛就知道表麵無害、不爭不搶的大皇子是條匍匐在暗處的毒蛇,他雖委婉拒絕對方的邀請,但也從未將此事往外說,畢竟他也是晉洛霄的嶽父。

他曾想過,以曲婉的婚事為踏板,給曲妍一條通天路,奈何他能力不濟,愧對於他心愛的女兒。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德妃所求,不過是曲妍入大皇子府,而他全力為晉洛霄效忠。這於他,也是必走之路,曲妍的將來在哪,他就在哪。

遺憾的是,曲瑛雖是位能為曲妍付出一切的好父親,但他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了,若是在年前,曲妍能入大皇子府,此事還稱得上是一樁美談。可時過境遷,晉洛霄此刻早已身處懸崖邊,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

曲瑛為執念所桎梏,將自己給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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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佑宮發生之事雖被有心人得知,但並未傳至曲婉耳中,她依舊在大皇子府正院過著安適如常的生活,直到桂嬤嬤的親口傳話將此打破,德妃有請。

今日晉洛霄奉旨,和太子、晉洛雲一起巡查京郊,不在府中,這即是德妃選的好時機。

曲婉甚少得德妃邀請,因為德妃時常借口誦經禮佛,少見外人,這雖是原因其一,更多的是她不願見這身份低微的兒媳。

宸佑宮。

這些時日,曲瑛利用皇宮中的人脈,越過晉洛霄和德妃牽上了話,曲妍不同意的事情,曲瑛同意了。

這個結果也把德妃嚇了一跳,她以為好拿捏的曲妍裝傻扮蠢,而曲瑛卻全力支持她,德妃對此沒有異議,因為迎娶曲妍,為的也是曲瑛手中的權勢。

曲婉隨桂嬤嬤進入殿中時,德妃已等候多時了。

“妾身拜見母妃,”曲婉恭敬問候。

“起來吧。”

德妃先和曲婉話了許久的家常,隨後談到子嗣之事,曲婉表示歉意。她大致猜到是因她無所出,德妃才宣召她入宮進行敲點,但德妃之意並不僅限於此。

“婉兒,本宮隻有霄兒一子,他是陛下的皇長子,也該給陛下和本宮添個皇孫了。你既做不到,本宮決意為霄兒納妾,以為皇家綿延子嗣。”德妃語氣輕緩,似在同曲婉商量,實則半點餘地不給她留。

曲婉整個人暈頭轉向,“砰”地一聲跪了下來,“母妃,妾身與殿下……”曲婉的心像是破了個大洞,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願與人分享夫君,可皇家子,怎麼能獨守一人?

德妃給曲婉思考的時間,並不催促,曲婉識禮懂事,她會接受的。

過了片刻,德妃示意桂嬤嬤將曲婉扶起來,曲婉臉色慘白,眼眶紅潤。

德妃直言道:“想必你也能想明白,成婚三載,若你有所出,這事也不會這麼早提,可……”她語氣遺憾,將錯全甩到了曲婉身上。

“你是霄兒的正妃,該有容人之量,待側妃入府,你們好好伺候霄兒,儘早為本宮添個皇孫。”

曲婉嗓音有些嘶啞,“母妃,妾身可否問一句,您相中的是哪家貴女嗎?”

待聖旨一下,曲婉終究會知曉,德妃便不隱瞞,“是你長姐,曲妍。”

“長姐?”曲婉身形恍惚,差點跌坐在地。

“本宮已與太常卿商議過,陛下也已答應下旨,她為嫡女,卻為側妃,你該知足。”德妃語氣堅決,且帶有一絲輕蔑。

是,她曲婉為庶女,卻為正妃,還能求什麼呢?可長姐,怎麼能是長姐啊!曲婉內心崩潰,渾渾噩噩地出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