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好端端的……(1 / 1)

琉璃瓦 大愉小愚 3971 字 11個月前

好端端的天,突然下起雨來。

這些天好吃好喝的養著,餘意虛弱的身體恢複過來,究竟是有些武功底子,腳程比普通人快了不少。

甚至連渾水摸魚的本能也還記得,毫不打眼地混出了城門。

雨淅淅瀝瀝地灑下,給整座城蒙上一層似有若無的霧,也打濕了餘意的額發。

她回頭看了一眼斑駁古意的城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個地方不屬於她,親人、愛慕者、乃至待在身邊的丫鬟,都是那個人留給她的。她有時候恨極了,卻又不知道該恨什麼。

她應該慶幸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嗎?

就連溜走混出來,也是那人留給她的本事……她咬碎銀牙,任雨和淚潑在臉上,滴進土裡。

可是她能去哪呢?天下之大,天下到底有多大,大得過那人留下的陰影嗎?

對,她要去一個沒有人認得她,也沒有人認得鐘世吟的地方,她是餘意,無須依傍任何人的餘意。

女子不走尋常路,穿行在泥濘的小道上,沒入雨霧中看不真切。

她走了很久,離開時堪堪是正午時分,此刻天卻快要黑了,許是雨的緣故,天比往常更黑得早些。

心裡湧上一絲來路未知的恐懼,很快又被她壓下去。

“你若回去,就隻能當個毫無用處、等著那人回來被取代的廢物。”

她周身濕透了,語氣也像浸在冷水中那般。

這不能聽那不能看,李枕旭有什麼從來不與她商量,管她吃住管她開心不開心,管她吃糖,唯獨不管她是餘意。

最讓她崩潰的,是每次從恍惚中醒來,他失落的眼神。

沒有人期待餘意,人人都隻想要鐘世吟回來。

在相州“重逢”的“弟弟”是如此,紙鳶每日陪在她身邊說得最多的也是“好起來”,李枕旭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眷戀與失望。

她要怎麼好起來?她不記得那些往事,不記得那些人,仿佛生來就是如此。

前塵是大段的空白,餘生是他人的籠罩。

她受夠了。

“哎,姑娘!”

她被一名女子拽住,女子見她失魂落魄沾了滿身的雨和塵,擔憂道:“姑娘這是要去哪?若是沒處落腳,不妨去蔽舍喝杯茶暖暖身子?”

她怕她想不開,前麵不遠處便有條寬闊的河流。

餘意抬頭看了看頂上的素傘,虛聲問道:“你認識我?”

女子靠得近了些,將她整個人攏進傘裡,聞言細細打量了一番,搖頭道:“不認識,算是萍水相逢,姑娘可有去處?”

她垂眼看著沾滿濕泥、已看不出原樣的繡鞋,“沒有。”

女子輕聲哄道:“那你隨我先回去,有什麼事我們容後再議?”

“你不怕我是壞人?”

壞成你這幅落魄樣子,那確實是沒什麼火候。女子歎息一聲,沒直言心中所想,安撫道:“雨路獨行,好人壞人,都要坐下來喝杯茶的。”

餘意接過傘,她身量比女子高了不少,一直是人家在踮著腳打傘。

她笑了笑,令女子看得呆了,抹掉臉上的水珠:“你所言極是,那便打擾了。”

餘意這才發現女子身側濕了一片,將傘偏了偏,撇嘴道:“對不住……”

女子欣然笑道:“無妨,請隨我來。”

女子所住之地離此處並不算遠,隻是有些太偏僻了。

屋子並不大,就小小的兩間,一間擺了茶爐和一副桌椅,再多一隻小杌與一個半人高的木櫃,桌上一隻茶壺兩塊茶杯,還放了一個手工粗糙的同心結。

女子看到那同心結愣怔片刻,慌張伸手掃過,放入腰帶中,無事人般地招呼她坐下。

這間算作客堂,另一間和這間隔了一張丁香樣的軟簾,女子掀簾而入,裡麵更簡陋些,也不過一張床並一方小櫃。

女子掀簾出來,見她喝過了茶,溫聲道:“衣服我放在床上了,擦拭的溫水與帕子也一並在裡間,快去換一換吧。”

“我叫餘意,姑娘如何稱呼?”

女子摸了摸腰間,目光遊移:“喚我沈娘便好。”

餘意不再多問,朝她略一點頭,起身去裡間換了。

不一會兒,她在裡間喚道:“沈娘,我夠不著身後。”

沈娘沒多想,應聲著入了簾,見她裸著身子,聽到動靜還要無知無覺地轉過身來。

“轉、轉過去便好。”

餘意本想調笑兩句,話未出口又怕太孟浪,隻好老實地轉過身去,“嗯,有勞你了。”

沈娘接過她遞來的帕子,小心地擦過她身後,那些猙獰的疤痕從肩頭斷斷續續地延至腰後,她放輕呼吸,生怕驚動了這些過往。

“沒事,不疼的,你大可隨意些。”餘意自然是看過這副軀殼的,那些傷疤對她來說確實不疼。

偶爾她會試想這些傷從何而來,點到為止,不能深想。

她怕自己想多了,就會同情那人,而忘了自己。

等她出來時,沈娘正望著茶杯發呆,乍一見她下擺掩不住腳踝,袖口也遮不完腕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餘意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模樣,想來是有些古怪,不好意思地也跟著笑,問她:“沈娘,你用的什麼浣衣,如此好聞。”

沈娘紅了臉,又給她倒了杯熱茶:“最平常的那種罷了。”

兩人並坐看雨,各有各的出神。

待油燈燒得見底了,沈娘才恍惚過來,起身打轉道:“瞧我,你怕是餓了吧。”

餘意倒沒覺出有多餓,趴在桌上看她續燈油,從櫃中取出兩盤糕點放在桌上。

“晚上我沒有開火的習慣,你看看吃得慣嗎?”

這些糕點都是京中有名的糕點鋪子裡來的,油紙包還放在櫃中,如此簡陋的家中,但家具俱是新的。

沈娘不問她任何事,她以德報德,也不問。

她撚起一塊糕點扔進口中,三兩下囫圇了一盤,嚼巴道:“好吃,你也快吃。”

沈娘長了一副溫柔像,遠山眉杏花眼,鼻峰挺翹鼻翼卻有些鈍鈍的笨,顯得整個人沉穩而內斂,秀氣又不失大氣。

她看餘意吃得心不在焉,還要裝出喜歡的樣子,遞了手帕指了指自己嘴邊:“擦擦,我吃過了,不餓的。”

餘意點點頭,“今日多謝你了。”

沈娘斂眸淺笑,“不妨事的,若換做彆人,也會這麼做。”

“世人沒你想得那麼好。”

“嗯,是也不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片刻後,沈娘問:“餘姑娘,我去內室看書,但隻有一盞油燈,你看……”

餘意還是頭一回被人這麼叫,當下乖巧了幾分,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嗬欠:“好,我也困了。”

她反應過來隻有一張床,“那我們晚上同寢?”

沈娘似乎也有些犯難,“床不算大,但我們兩個還是能盛下的。”

餘意不知想到些什麼,低落道:“承蒙不棄。”

沈娘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領著她進了裡屋。

……

這場雨斷斷續續,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清晨。

天街小雨潤如酥,可惜來往行人匆匆忙忙,沒什麼閒情逸致去吟詩欣賞。

宮中亦是如此。

李宸每日待在他身邊的時間直接縮短了一半,往往是天沒亮便枕邊無人,等夜起寒霜才裹著一身寒氣而來。

秦遙習慣了看不到的日子,來複診的太醫漸漸也不來了。李宸也許沒那麼希望他的眼睛能看見。

目不能視,取而代之的是聽覺與嗅覺的靈敏,習武之人多仰賴氣息,他甚至能辨析出房上有幾個人守著,屋外有多少人,以及這是哪。

這是東宮。

李宸那日嚇唬他,說什麼金屋藏嬌暗度陳倉,更多的是為了對付自己。

因為東宮除了是太子的東宮,也是秦遙的少年時。

他並不比他更陌生。

李宸終歸是不忍拘著他,容忍他在東宮裡來去。

他每日無所事事極了,簡直要從頭上長出草來,可憐他又聽不懂戲,也沒心情聽戲。每日最有趣的事莫過於跟李宸有來有往地互相試探,幾次差點直接殺了他。

後來李宸怕麻煩,流血畢竟要時間養,隻是眼下不行。他打掉秦遙的劍,“矜遠,等我登基後,再給你戳著玩。”

“登基?嗬,你毫無君德,竟還妄想著登基?”

此話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李宸隻當個屁放了,可那人是秦矜遠。

他不陰不陽地笑了笑,“矜遠,你不怕疼,有的是人怕。”

秦遙麵色一白,抿著嘴不再言語。

兩人不歡而散。

早該如此。

清晨雨後,燕啼草芳,清新得令人動容。秦遙坐在院中,握筆揮毫,熟悉著他也許再也看不到的墨字。

“叩“

”叩“

”叩叩“

這聲音細微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秦遙麵色如常,歎了口氣收起宣紙。

收到一半他發起狂來,狠命撕了紙砸了硯台,弄得自己好不狼狽。

至此,他跌撞著跑進屋中,將屋內的擺設用具全都砸在地上,手被劃了幾口道子也全然不覺。

”讓李宸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