翹尾餐廳(1 / 1)

為防碰上任奶奶還要解釋一遍逃課行為,梁句北和文敬分工合作“複刻”了複印本。

三個副本都一樣,二人各自拍了一半的頁數,等著回去才整合弄出“第四個副本”。

然後,她們利用剩餘的時間摸索起房間,還順便查看了任千悉的遺言紙條。

簡單的一行字:

【彆難過。我很好。我隻是去了長途旅行。】

絕筆信則被警方代為保管。

做完這些,兩人向任千緹道謝,梁句北提醒彆讓任千頤知道她們來過。

任千緹好說話得很。“包在我身上。”

看著這麼得力能乾的小幫手,梁句北差點抑製不住自曝身份的衝動:小妹不要那麼輕易相信人啊!我說我算命耶!我,一個高中生,算命!

任千緹心有所感,“姐姐放心,我不是小孩子,我防備心很重的。”

許是二姐的點點滴滴牽動了心弦,任千緹放下了開荒小天使的鐵鍬,揮一揮大翅膀,化身智慧貓頭鷹。

“二姐離世前和我打過電話,說她算到自己爛命一條。我以為她開玩笑,因為二姐……二姐她就是我們常說的「口不擇言」的人,我聽了沒當回事。

“剛才你說算命算到大姐有麻煩。很奇怪的,我明明是唯物主義者,卻特彆想信一次。

“或許我害怕大姐劍走偏鋒,曆史重演吧。”

她笑了笑,“而你們不會袖手旁觀。”

其實更想用“走火入魔”一詞,可自己何嘗不是也覺得二姐死有蹊蹺,奈何找不到證據。

任千緹聲若蚊蠅,幾乎沒有人能聽見:“你們看了日記就明白了。I不經常在北鄄,MY大姐就拜托你們了。”

*

炎炎夏日,新一周。

梁句北在過去的周末不讀書,隻讀日記,終於讀完了任千悉長達一年半的記載。

每篇日記不長,任千悉也不是每天都記錄,但時間跨度較大,零零碎碎加起來也有330多頁。

她和文敬搞清了霸淩事件中“對方”的視角,正在去往初中部,準備與五學妹解決這件事。

畢竟,當初給五學妹的期限,也快到了。

意外的是,還沒走到十七班,就在掛著“維修進行中”的廁所前看到一群熟人。

任千頤和五學妹,都在。

這出人意料的組合!

梁句北加快兩步過去,尤曼櫻正好在發言:“我們嘗試在微信加她,但她不通過,所以請你代為轉告——”

然後,尤曼櫻、岑雨、夏理嘉、解之原和雲臨手牽著手,做了九十度鞠躬:“以前的事,對不起。”

尤曼櫻站直後說:“這兩周我們思考了很多,確實做錯了,所以在這裡道歉。我們不奢求得到她的原諒,但願有朝一日能當麵、親口對她說一句對不起。這個提議終生有效,任千悉可以隨時承兌。”

岑雨看到走來的梁句北和文敬,“梁學姐、文學哥。”

夏理嘉朝她倆點頭示意,又看回任千頤。“過去是我們做得過分,我們幾個和家長坦白了,母父們也都狠狠罵了我們。過幾日我們會上門和任千悉的家長或監護人道歉。同樣地,這不是奢求你們的原諒,隻是在彌補我們犯下的錯。你們有權選擇閉門不見,我們明白的。”

任千頤無比安靜地聽著。

解之原是下一個開口的。“坦白說,我們討論了很多方法,要怎麼在保住學業的情況下向任千悉認錯。可好像根本沒有辦法。”

她苦笑,“我媽說,錯了就是錯了。所有後果早在我們犯錯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因果循環不會放過任何人。抱歉,之前對任千悉那麼差。”

雲臨總結:“我們想和任千悉道歉,但她不接受好友請求,這合情合理……我們此番道完歉後,等後天就會去校務處舉報自己,估計當天下午就能聽到全校通報的開除了。”

任千頤的眼神冷了半分,“後天?”

尤曼櫻一輪嘴解釋:“我們沒有陰謀和僥幸心理!就是……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們解恨,所以嘉嘉想了個辦法。嘉嘉,你說。”

夏理嘉接過話茬:“任學長、梁學長、文學長,是這樣的。當初任千悉被造黃謠,的的確確不是我們傳的。我們複盤了經過,岑雨隻在廁所和我、解之原討論過,當時廁所裡壓根沒其她人,也不知道怎麼就傳了出去,可能有人路過聽到吧。我們不推卸責任,但這件事曾加深我們和任千悉的矛盾。因此,我們想還她,也還我們一個清白。”

“等下回到班上,我們會佯裝被人舉報了霸淩。曼櫻會發火,揚言「要讓所有人陪葬,造謠和傳謠的人都會被她舉報上去,一個都彆想逃。」”夏理嘉緩了口氣:“第一個造謠者、曾經有份散播謠言的人就會很惶恐。之原是我們的課代表,她會在曼櫻離開後打圓場,讓大家私下去找任學長,並向她的妹妹道歉。事情需要發酵的時間,所以我們後天才去校務處。”

岑雨增添自己的見解:“平心而論,我們無從得知誰是源頭的造謠者,也不能肯定到底多少人傳播過流言,這件事到最後可能就是一場沒有成效的自我高潮。而且,謠言隻在十七班流傳,範圍較小構不成退學。但是,我們依然會這麼做。因為凡是傷害過任千悉的人,不管其造成的傷害多小,都欠她一句對不起,不是嗎?這是我們能想到的最好的彌補方式。能不能還我們清白,倒也是其次了。”

雲臨補充:“當然,那些造謠者、傳謠者道歉後,要不要原諒,同樣也是任千悉的事了。”

尤曼櫻向前一步,放低身子,抬高臉湊近任千頤。“接下來,我要為我做過的事付出代價。我扇過你妹三巴掌,也罵過她是廢物,後者值另外三巴掌。任千頤學長,你來代勞吧。”

任千頤目光暗下。“你要我打你?”

“以牙還牙,這是我欠她的。”尤曼櫻心情平靜。“這是我應該受的,絕不會反咬。”

任千頤:“我沒有資格替我妹妹做任何決定,也沒有資格替她原諒任何人。”

“我知道這並不能彌補——”

咚!

任千頤重重打了尤曼櫻一拳!

尤曼櫻被掀翻在地,唇角流血。

其餘四人還來不及震驚,任千頤又快狠準地揍了一人一拳頭。

“可我是她姐姐,我有資格替她討回這個母道!我不知道她會不會接受你們的道歉,但我——她的姐姐接受且永不原諒。後天,彆忘了你們說過的事!”

任千頤撂下這段話就揚長而去。

眼下的殘局不知如何收拾,梁句北深怕任千頤就是這樣被五學妹盯上報複的,吱吱呀呀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擔心一不小心影響了世界軌跡,登時被尤曼櫻的大笑打斷。

尤曼櫻:“學長,我還是第一次見你詞窮。放心,這間廁所廢棄了幾個月,走廊沒監控的。我說過不會反咬她。”

梁句北有被安撫到,看來五學妹不是墜樓案凶手。“你們……變化好大。”

尤曼櫻自嘲:“迷途知返,改過自新。雖然晚了點,雖然對受害者來說我們死一萬次都不夠,但我們想做正確的事。”

想起任千頤方才的一拳,緩緩對身後的姐妹道:“任千頤學長,最後還是幫了我們。”

剩下的四人點點頭。

往後餘生,她們都將背負霸淩的汙點走下去。可那刹那間任千頤揮出的拳頭、泄出的憤怒,讓她們在懺悔路上得到了片刻解脫。

梁句北叫住正要離去的五人。“受害者——任千悉也有些話要說。”

“她說,「我反思了下,下午對解之原的態度差了點,以後找個機會跟她道歉,不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這是任千悉寫在日記裡的話。

日期是初二開學後三天。

原原本本,一字不漏。

梁句北心裡填滿惆悵。“任千悉想為那一天的自己道歉。”

五學妹的臉色變換著。良久,解之原又一次鞠躬:“那拜托你告訴她,「好的,那一天的解之原接受了。」”

5月31日,晴。

尤曼櫻、岑雨、夏理嘉、解之原、雲臨,經校方調查確認存在霸淩行為,即刻被開除學籍、踢出北中。北中要樹立積極向上的校風,對霸淩零容忍,通報時用的就是“霸淩”二字,沒有閃爍其詞。

初二有24個同學主動向任千頤認錯,被任千頤一一舉報到校務處。校方以“傳播不實謠言”為由記了大過,並罰那24人留校察看一個月,期間要跟著帶隊老師做滿48小時社區服務。

吳雅生(周月年堂妹)、周月年、梁句北、文敬於本次事件施以援手、勇敢發聲,被校方點名表揚,並獲贈市中心翹尾餐廳的“365天免預約券+80%折扣券”。

吳雅生激動地抱住堂姐:“翹尾餐廳,一座難求的星級餐廳啊!堂姐,我的同學現在都不叫我書呆子了,一個個改口叫我「正義的夥伴」呢!哼,不就是想蹭我的免預約券嗎?哈哈哈,媽媽爸爸,我出息啦!”

周月年:“唔呼!我們都是大贏家!”

五月的最後一個下午,精彩而熱鬨。

霸淩風波徹底告一段落。

梁句北直覺認為五學妹並非凶手,然而不能掉以輕心。在尤曼櫻離校前,借著“你們在限期內完成了舉報”的名頭,狀似無意地給了她一個金葫蘆掛件。

夜晚,梁句北收拾好心情,見證整個世界被按下暫停鍵後,被傳送下去地獄進行第二次工作彙報。

*

在異空間醒來後,梁句北從堆積如山的枯葉下爬出來,咂吧著嘴吐掉葉子:“彆人雪崩,這裡葉崩?”

文敬的情況也沒多好,從頭到腳粘滿了各種小葉子。一看到梁句北,第一件事就是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撿走她頭頂上的枯葉。

老虎何其敏銳,見狀也禮尚往來,猛地上手幫文敬摘走他頸上的葉子。還想往下時,文敬快速而柔緩地側身,儘量不讓梁句北空中的手尷尬,腳下假意踩空,虛虛扶著她的手腕站穩。“有看到她嗎?”

救貓行動隊長·梁句北馬上轉移注意力:“對哦,企鵝——任千悉,任千悉!”

“我嗎?”

聲音落下,某座落葉山也轟然垮塌,顯現出模糊的王座輪廓。

從來就沒有王座。那是一座祭台。

在黃葉襯托下,如此金碧輝煌。

穿著企鵝玩偶服的鬼踩著樹葉靠近。“你叫我什麼?”

放在以前,梁句北隻當企鵝鬼記性差,而今心疼地品出了對方的身不由己:“任千悉,你叫任千悉。”

企鵝鬼喃喃自語:“任、千、悉……”

文敬探詢:“你都不記得了嗎?”

企鵝鬼搖頭。

這些天,她用“三分鐘窺視術”所看到的是兩人拜訪任家和五學妹道歉的片段。她沒了的是記憶,不是常識和邏輯推理能力,看著看著也漸漸明白,生前的她極有可能就是死去的任千悉。

除了被推導出來的身份外,在其她事項的進度上,異空間老板和兩位合同工可謂齊頭並進,一點也不存在信息差。

“不記得。其實記不記得都沒關係,你們的任務是鎖定凶手和位置,接著回去凡世救任千頤。其她無關緊要的事,放一邊吧。”

怎麼會有人將自己的死亡和失憶描述成“無關緊要”?梁句北不免往黑暗的方向發散,很快又拉回來,專心眼下的事:“或許有一點關聯。你記得自己複印過三本日記副本嗎?為什麼要這樣做?正本在哪?”

“不記得了。”

“你試試回想?”

“沒用的,記憶不是靠用力想就能回來的。”

梁句北:“那你問問自己,如果是你,你會把正本藏在哪裡?”

“我不知道。”

這消極的態度!果然,企鵝鬼還是如同梁句北第一次見她一般,能把活人氣死、死人氣活!

現在的小老虎簡直是座活火山,頭頂咕嘟咕嘟冒煙!

稍等,不對,錯了——日記副本明確記載著,梁句北和企鵝鬼的第一次見麵,要數在現實世界才是。

想到這裡,活火山草草沉寂,權當放了個屁。“那你有頭緒不?畢竟東西是你收起來的。”

無論什麼時候都最好彆去惹一座火山,企鵝鬼讀出她的情緒,深思幾秒:“照你們這麼說,正本應該就在任家,我們去看看。”

企鵝鬼大手一揮,世界地圖的投影就地顯現。她像上次那樣,迅疾地撥拉碩大的地圖,操控著定位之箭精準飛入北鄄 > 大林區 > 任家。

隨後,叫觀眾大罵狗血、感歎踏破鐵鞋無覓處的一幕出現了!

在被定格的世界裡,任千頤坐在“私人重地房”裡,桌上放著任爺爺的備用便壺,備用便壺是全新的,折疊式,沒有被使用過。

便壺底部有個底盤,打開卡扣就能卸掉整個底盤,方便刷洗內部。但任家人和護理員幾乎不這麼做,因為卡扣很容易被扯壞,所以她們通常直接把水灌入壺口嘎嘎清洗,一個便壺最多用三個月就換新。

在任奶奶和任爺爺住的“全白房”裡,存放著差不多160個備用便壺,可以用四到五年。

此時,底部卡扣被扯壞,露出一個被防水布包著的東西。

正是有著冰川封麵的日記正本。

從任千頤的表情來看,她已經找到這本正本一段時日了。

因為,當企鵝鬼把定位之箭對準翻開的日記時,梁句北和文敬一起讀完了密密麻麻的左右兩頁。

讀完後,她們愕然、憤怒、沉痛、顫抖不已。

而任千頤,一個為了追查妹妹死亡真相而不遠千裡回家的人,麵對信息量巨大的這兩頁時,眼裡縱有恨意,外表看起來冷靜得多。

任千頤顯然已經讀過太多太多次了,多到她仍舊無法遏止血裡鼎沸的怒火,卻能逼自己鎮定下來思考對策。

“救她。一定、一定要救她。”

企鵝鬼不知何時回到了祭台王座,玩偶服下的眼神恢複“人氣”。

她用超能力托起跌坐在地上的兩個人,從容地笑了。

“不用為我做任何事。記住,我已經死了。回去睡個好覺吧。”

一個響指後,將兩人送回沙盒。

說時遲那時快,異空間忽遭震蕩!

差點忘了,閻珞望這會兒在上麵發瘋搬家,罪魁禍首正是她企鵝本鵝。

漫天的落葉飛下,一點點地埋葬孤獨的企鵝。

許久許久,企鵝鬼猛一出手,整個異空間的樹葉被淩空卷起,從數十個小龍卷風,慢慢彙聚成一個盛大而恐怖的巨無霸龍卷風。

又一個響指,所有落葉蒸發消失,再找不到一片。

她滿意地哢哢脖子、扭動手腕。

在看見日記正本的一瞬間,她的記憶回來了。

力量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