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臨時抱佛腳就是好。
兩周後,梁句北胸有成竹踏入考場,誌得意滿出來。
北中老師改卷子很快,一天後直接出了成績排名。梁句北挺進三班前三,年級前八十,有生之年最好的成績。文敬也不差,三班前二十,年級前一百五,據說三班班主任最近在辦工室是橫著走路的。
梁句北雀躍地奔向一班,任千頤已被團團圍著,宛如大明星。
是了。
和當初的月考一樣,轉學生任千頤以黑馬姿態名列前茅,自此在北中有名有姓起來。
老師們多了誇讚欣賞的得意門生,學霸們多了可敬可恨的對手,學渣們多了景仰羨慕的偶像,而梁句北多了一個走到哪裡都是焦點的朋友。
過去兩周梁句北和文敬與任千頤形影不離,任千頤不再像一開始那樣排斥她們。任千頤接受了被無端纏上的命運,整個人放開不少,還會主動去三班找她們。
這天下課,梁句北、任千頤、周月年和傅棠玉在班上拚了兩張課桌,一起吃午餐。
周月年長籲短歎地說,傅棠玉的“神秘早飯供應商”學精了,竟會往周月年的桌上也放一份早餐,搞得“受賄”的周月年不方便查了。誰能拒絕美味的手抓餅、小籠包、抹茶吐司、菠菜雞蛋卷、蛋花湯、豆漿、牛奶、綠豆沙、花生露呢?給得實在太多了!
四班的陳青杉找不到文敬,乾脆加入拚桌四人,聊起最近上映的玄幻電影。
陳青杉堅定:“結尾的主角就是出了幻境,喜極而泣!我去找一篇大神的分析出來。”
周月年不屑:“這有什麼?沒出幻境的分析也一大堆!”
“可結尾的水流是向下的,幻境裡的才向上,主角應該逃出來了。”傅棠玉屬於“逃出幻境派”,但未免引戰還是加了句:“個人見解。”
“哈,班長和我同一陣線!”陳青杉投去“你懂我”的表情。
周月年搬出“留在幻境派”最津津樂道的證據之一:“最後主角在飛瀑前停下,水是向下的沒錯,但彆忘了她是先抬頭才流淚的。你們沒注意到根本沒拍到影子嗎?因為她看到了影子倒映在上麵,覺悟到依然在幻境裡!”
“這個分析確實有可能,但我記得誰說過這是拍攝手法的巧合,我搜一下。”陳青杉趕緊搜索影評。
傅棠玉接上:“「結尾除了飛瀑的遠景外,全都是近景和特寫。顧導出了名愛拍近景,看不到人物影子很正常。」這是網上的帖子。而且蔣影帝分明演得更像是劫後餘生,我還是傾向主角出來了。”
陳青杉深以為然:“對,就是這樣。”
任千頤冷不防幫腔周月年:“電影裡反派登場時,旁白一筆帶過她擁有更換幻境「瑕點」的能力。主角抬頭的動作就是在印證這點,影子不再在腳下,而是在頭頂,反派把「瑕點」從水流變成了影子。顧導愛拍近景不假,但這次不是巧合,是故意留下的線索。”
“蔣影帝的演技確實沒話說,因為我覺得,她最後的眼淚也演出了絕望的、永遠困在幻境的悲涼感。”任千頤聳肩,“個人意見。”
周月年抱住任千頤:“啊啊啊啊啊,學霸,我們英雌所見略同!”
談笑間,高三學姐應秋、學哥簡洋洋帶著幾份文件夾經過,兩人分彆是學生會會長和副會長。
梁句北推測這時的學生會忙著舉辦那場即將讓任千頤聲名鵲起的比賽,明天就要揭曉比賽主題和開放報名,遂放下筷子朝門口喊:“簡洋洋!”
簡洋洋一頓,回頭見是梁句北,無奈道:“說了多少次,叫我簡洋!彆叫簡洋洋!”
梁句北和簡洋洋住在同一個小區,上同一所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兩人小學時還當了兩年的同桌,那會兒梁句北的成績比較好,後來簡洋洋不知道打通了任督二脈的哪條,成績突飛猛進,最後還跳了一級,變成梁句北的學哥。
這學哥特彆嫌棄自己的原生名字“簡洋洋”,非要其她人叫“簡洋”才開心,但悲催的是沒什麼人理他。
梁句北從小叫習慣了,硬是沒改過來,她跑到門邊,“簡洋洋,不是,簡洋,關於你們要搞的籌款比賽,我有個想法。”
“誒,來遲了。意見征集活動上周就結束了,梁大小姐下次請早。”
小時候簡洋洋老去梁句北對門家找玩伴,一來二去就混熟了。雖說後來跳級少了聯係,但畢竟曾經玩在一起,加上都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兩人交流時都不會把對方當學妹學哥看。
“聽我說,現在的主題影響力不夠,彆說風浪了,魚缸的水花你都掀不起。要不還是聽聽我的?”
“你……”學生會絞儘腦汁想出的主題,還未揭曉就被貶得一文不值,簡洋洋狐疑地看了眼從未參與任何社團活動的梁句北,聯想到她近日的風評:“梁句北,你什麼時候變這麼活躍?這麼愛社交?這麼喜歡給學生會出謀劃策?”
一旁聽完對話的應秋忽然插話:“同學你好,學生會還沒對外共布比賽,我和簡洋也沒有透露任何消息,請問你從哪裡知道主題?又為何認為不合適?”
應秋,北鄄中考狀元,從小到大獲獎無數,是北中學神中的學神。雖然早已獲得保送資格,但依然勤勉,每次考試都是毫無意外的第一名。除此之外,應秋做事認真,富有責任感,擁有極強的把控能力,因此高一起就是學生會會長。原本高三應該退下來的,然能者多勞,加上已獲保送,在眾人的推崇下又當了一屆。
應秋氣質落落大方,書卷氣重,沒有攻擊性,但有距離感,這點和任千頤很像。
但任千頤的距離感是會漸漸消融的冷淡,應秋的則更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涼薄。
以往梁句北都是在台下看她發言,麵對麵說話還是第一次,但小老虎並不露怯。“籌款比賽來來去去就幾個主題,主要是讓觀眾看個高興,看高興了就捐點錢。我猜這次也是什麼大比拚吧?”
在現實世界,這個三月底的籌款比賽叫《我們來BATTLE》。
北中各班組成挑戰隊伍,按節目流程對戰淘汰,現場錄影與網絡直播同時進行,吸引民眾捐款。
任千頤被班主任指名加入高二一班戰隊,在數學、曆史和物理比拚中全方位碾壓對手,一舉成名。
梁句北和文敬一致認為,任千頤在這個比賽的表現引來了某些人的不滿與忌恨。被她打敗的那些人當中,其中一個可能就是凶手。
為了讓任千頤的風頭出得更大、更招人眼紅,她們決定要讓任千頤成為北中的國王!
“應秋學姐、簡洋洋,其實除了團體賽,我們也可以增設個人才藝表演環節。主題和賽製很簡單,誰在表演期間籌得最多善款,誰就是「最溫暖的人」!”
“你們覺得怎麼樣?”梁句北既期待又忐忑,如果遊說成功,這將是沙盒世界第一個分量適中的改變。
*
隔天籌款活動海報釋出,活動被命名為《會有一束光》。
在鬥智鬥勇的《我們來BATTLE》團體比拚賽之後,將進行《最溫暖的人》個人才藝賽,目標籌款金額為三十萬元。
排版舒服、配色溫暖的海報前,梁句北和文敬直麵著治愈人心的活動宣言:
【會有一束光照入陰影,你讓它進來。】
盯了海報很久的梁句北回過神,睇了睇尚在遊離的文敬。
屋簷下,不知誰先開口:“走吧。”
三班在傅棠玉的組織下建立起參賽隊伍。梁句北報名做預備隊員,負責留意後台;文敬不參與,負責在台下觀察有異常反應的觀眾。
每個班級忙著組建隊伍,反觀才藝賽隻有七八個人報名。學生會倒是不急,本來團體賽流程隻能撐到下午四點,現在新增了項目而人數又恰巧在可控範圍內,反倒能在六點前如願結束。
放學,距離才藝賽報名截止還有6小時30分鐘,梁句北的首要任務是說服任千頤。
畢竟國王不參加,哪來的登基大典?
“任同學你一上台,是個人都會砸錢的!這對籌款來說太重要了。”
“你頭腦好、長得正、魅力無窮大,天生屬於舞台!必須報名啊!”
“你就是隨便唱首兒歌都能拿第一名!”
“沒興趣。”任千頤是應老師要求才加入的團體賽,否則她才不會報名,甚至沒問籌款活動的主旨是什麼。
梁句北和文敬賊心不死,你方唱罷我登台。任千頤煩不勝煩,加快兩步追上周月年。
周月年和陳青杉又吵了起來。
周月年糾正:“所以你隻有兩個姐妹兄弟,不是三個。”
陳青杉不認可:“是三個!我有兩個妹妹,加上我,不就是三個嗎?”
“是兩個,不用包括你自己。”
“要的。你看傅班長是獨生子,你問她時,她也說了家裡有一個。”
“算了,跟你說不通!”
見周月年不服氣,陳青杉繼續拉人:“千頤你是學神,我來問你,你家中有幾個姐妹兄弟?”
“兩個。”
“包括你在內兩個,對不對?”陳青杉雙眼冒出精光。
任千頤頓了頓,似乎擔心她的回答會讓周月年不高興,這一頓被陳青杉當作默認。
“我就說嘛!哈哈哈,學神終於和我們一樣想法了!”陳青杉神氣地懟周月年的手肘。
周月年歎氣:“蒼天啊,昨天的我還能和學霸同仇敵愾,今天就孤立無援了!我明明問的是「家中有幾個姐妹兄弟」,又不是「母父總共有幾個小孩」,你們怎麼都把自己算進去?難道真的是我腦回路清奇?”
傅棠玉聳肩:“我是獨生子,總覺得回答零個怪怪的。”
任千頤沒回話,踢走腳邊的石子。
走在後麵的梁句北見縫插針,靠向任千頤。“任同學,你家裡還有誰啊?”
“小妹。”
“任小妹多大了?”
“初中。”
“那你為了任小妹,更得參加才藝賽啊!”
“為什麼?”任千頤皺眉。
“這次的籌款活動特彆有意義,叫《會有一束光》,目的是支持北鄄青少年心靈扶助計劃,希望母父、校方、同學和社會上所有人能更積極關注青少年心理健康問題,從而降低自殺率。雖然任小妹還小,但是你作為她最親的姐姐,倘若以後她有什麼心事……”
“彆說了!”任千頤打斷,再講下去太陽都不忍心要從西邊出來了。“我參加就是。”
一行人走到巴士站附近。
文敬停下,梁句北注意到,也跟著停下。
“好了,任千頤答應了,我先回家了。”文敬掉頭往反方向,離巴士站越來越遠,準備騎上自行車。
“不繼續聊嗎?現在聊到了家庭背景,我們再盤盤她!”同學們都在巴士站聊天,梁句北也想過去,可又覺得文敬哪裡不對勁。
“不了,困。”文敬隨意扯一個借口,不想掃梁句北的興。“可能昨晚睡不好。你和她們聊,我就偷一天懶,可以嗎?”
他臉色是有些蒼白。
“要不我叫陳青杉陪你?”梁句北怕他半路暈倒沒人知。
文敬看了眼聊得正火熱的陳青杉。“我一個人沒事。”
他遠遠看著巴士站,絲毫不知道在梁句北的眼裡,他又開啟了以為沒人看見的憂鬱模式。
上次在圖書館外的巴士站,他也是這般毫無預兆低落起來。
梁句北放輕語氣問:“澤塔,你不開心嗎?”
風很快淹沒她聲音。
文敬從愣怔中回眸,望向梁句北,胸腔一陣悶,喉嚨一點澀。
“哪有。”
*
晚上梁耀琦出門後,沒一會兒,梁句北接到文敬的語音來電。
“什麼事?”
“我在你家樓下。”
“啊?”
梁句北半信半疑走去陽台,往下一瞧:文敬站在小區花園裡,手機抵在耳邊,若有所思看向她所在的三樓。
梁句北高舉左手打招呼。
“可以見麵嗎?”文敬低沉的聲音通過網絡和現實交疊傳來。
“等我五分鐘。”
梁句北帶了兩包分裝餅乾和兩盒牛奶下樓,到花園時,文敬坐在長椅上等她。
她能看出他有些失魂落魄,應該和下午的事有關。
“我看梁阿姨上班了才打電話的。”
文敬晚上9:30就到了,一直等到梁耀琦的車在晚上10:40駛出小區。
“怎麼了?又想聊通宵?”梁句北把一包餅乾分給文敬,怎知對方拉過她的手,牽住了。
他不需要餅乾。此時他最需要的是勇氣、力量,那些梁句北身上的特質。
“被你戳穿了。”文敬眼底的沮喪一覽無遺。
他大概無法再忍受了。
無法再忍受對自己長久的失望,無法再忍受對生活彌久的厭恨,無法再忍受對秘密曠日持久的守候。
他想要告訴彆人。
隻要有人聆聽。
如果不能告訴母父,不能告訴朋友,不能告訴世界,那就告訴一個人。
告訴她,讓她聽——
他錯了,後悔了,挽救不了了。
“梁句北。
“我不開心。
“很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