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後，梁句北回到家，上夜班的媽媽梁耀琦正在睡覺。

梁句北輕手輕腳打開冰箱，翻出豬排飯，放進微波爐加熱。好了之後，她將晚餐端回房間，手機插上耳機，看起下飯的情景喜劇。

吃飽後，看了眼時鐘，時針指著六，分針指著三，而梁耀琦要到8:30PM才會醒來，10:30PM出門上班。

一整天下來，母女倆隻得8:30PM到10:30PM這兩個小時的交流時間。

趁現在有空，梁句北先把精力放到一件名為《救貓行動》的事上，給文敬發了兩條消息。

North：猞猁還沒通過我。

North：你呢？

文敬很快回了個表情包。

JING：【嘀，好人卡】

意思是任千頤也沒通過他的好友申請。

North：沒事，我再試一次。

JING：我勸你消停會兒，死纏爛打容易把人嚇跑。

North：不是，我們下午不是說好做朋友嗎？

JING：還不懂？那是應付你的客套話。

North：【嫌棄】你少來這套，妖言惑眾的。

JING：【哭笑不得】大姥，是你先招惹我的。我回答了你又不滿意。

North：好好好，我不對。我太緊張了。

什麼？

梁句北竟然說自己不對？

文敬連發三個震驚表情。

JING：【瞳孔地震】【滿頭問號】【瑟瑟發抖】

然而梁句北那頭再也沒有動靜，文敬估摸她可能在鬱鬱寡歡了。

任千頤一天不登上梁句北精心打造的友誼小船，梁句北的船錨就一天沉在海底，見不著光。

想到她和自己是因為什麼才被抓到異空間，又是因為什麼才答應進入假世界的，文敬認命般給梁句北發了句話，表示自己與她同一陣線。

JING：那我也試一次。

他再次輸入任千頤的微信號，發送好友添加請求時寫道：我老大在保護新同學方麵是這個【豎起拇指】^_^

*

自從一年前宋岩搬出家裡後，梁耀琦就一直很淺眠。今天對門方阿姨家來了幾個牌友，推桌椅、搓麻將、打九筒的聲音穿透石板和水泥，進了梁耀琦的耳朵，她7:30PM就醒了。

梁耀琦煮熟麵條，給梁句北也盛一碗。

母女間的話題斷斷續續的，一會梁耀琦輔導梁句北做作業，一會梁耀琦坐著看綜藝、梁句北躺著玩手機，一會兩人在各自的房間噠噠噠敲打鍵盤。

10:30PM一到，梁耀琦穿著工作服，透過房間門縫瞄到兒子已經睡了，便動作輕輕地關上防盜門。

在梁耀琦走後，梁句北睜開眼，戴上耳機，循環播放近期最愛的某支樂隊成名曲。

大有一種，她一定是全世界最痛苦的少年的意味。

一直到淩晨兩點鐘，聽筒線早已被睡著的梁句北嫌礙事扯掉。

而啞著嗓子的樂隊主唱，仍在那個占用了523MB儲存空間的音樂APP裡，一如既往飆上副歌的最高音。

擱在枕頭上的手機屏幕，也安靜亮起。

M-R-CL-：我通過了你的朋友驗證請求，現在我們可以開始聊天了。

此刻，樂隊主唱貫穿副歌的嘶吼，化為梁句北的耳邊呢喃。

城市的另一端，有一個，和無數個徹夜難眠的靈魂。

所有過去

我不塵封

憑什麼塵封

煙消雲散

隻是傳說

誰稀罕傳說

Hopeless

Powerless

Yet I was born to

Rock a mountain

I'll friggin' rock the mountain

I rock

I rock

I rock

That mountain

*

隔天上午，循環播放搖滾樂一整晚的手機理直氣壯地罷工。沒了鬨鐘叫醒，自然醒的梁句北下床後驚覺還有十三分鐘就上課。

走路去學校起碼要十五分鐘！

她急急忙忙收拾好，跑上街，連早餐都來不及吃。雖說她的成績不在重點班，這麼著急上課興許會被人笑話假努力，但梁句北不在乎彆人想什麼。

她既不循規蹈矩，也不渾渾噩噩，單純不喜歡缺勤遲到。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一都保持著輝煌的“零缺勤零遲到”紀錄。高中僅有一次請假是現實世界六月份梁耀琦出事時……

總之，就算來到假的沙盒世界，她也不會遲到。

梁句北，一個永不遲到的狠角色。

“梁句北？”

穿過賣油條粥麵的小巷時，四個穿校服的單車少男在梁句北行色匆匆之際，叫住了她。

轉過身，是正在悠閒吃早餐的同班同學文敬。

彼時，文敬的半截油條還浸在白粥裡，身旁陳青杉吃著炒麵，單澈一口喝完熱乎乎的豆漿，晏如州蹲在角落喂野貓。

一看梁句北臉頰通紅、額頭滴汗，文敬就知道她在趕時間。

他看了看手表，和預估的一樣，七分鐘後是早自習，他們趕得及在最後一分鐘踏入校園。

沒有單車的她就未必了。

文敬把碗遞給單澈，騎自行車到她麵前。

“載你一程？”

梁句北算了算，自己跑也來得及，但能省點力氣何樂而不為？

欣然點頭，坐上自行車後座。

文敬回頭看著她抓緊扶手，又看向更後麵表情驚訝的陳青杉等人，說道：“記得彆浪費食物，還有付錢。”

然後，就載著梁句北消失在街角。

“我沒看錯吧？文哥是拋下我們，和梁句北私奔了？”陳青杉用力搖頭，似乎要把這荒謬的想法搖出腦袋。

“你這奇葩！舊老大載新老大上課啦！”單澈翻白眼，而後瞥見手上拿著的、文敬沒吃完的油條白粥，一臉嫌棄地吃完，單方麵宣布解決殘羹剩飯，劃掉，不浪費糧食的他不再欠文敬任何錢。

晏如州見貓也吃得差不多了，結賬後率先騎出去。

“澤塔，有充電線嗎？”梁句北在後座問道，到學校後她得給手機充電。

“沒有。”文敬想了想。“青杉應該有，我去借。”

“謝謝。”

梁句北的視線裡，左右兩旁都是繁忙壅塞的交通，而她們行駛在一條寬闊順暢的自行車道上。

學校建築的外觀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清晰，文敬時不時飛起的校服一角幾乎刮到她的嘴角。

黑色單車與所有車輛背道而馳。銀色鋁合金車筐搭配淺黃色塑木底板的車籃裡，梁句北的書包逐漸傾向文敬的。

沒有人看到——

在一場顛簸的旅途中，正在慢慢靠近彼此的它們。

抵達學校的兩人比張揚本人還張揚。文敬本就是北中排得上號的“名人”，外加梁句北最近一戰成名，因此這共享單車的畫麵掀起了一陣小小的討論。

從校門口開始，由停車棚發散。

兩位當事人下車後，梁句北走去教學樓，文敬則在停車棚附近等人。

大約兩分鐘後，陳青杉、單澈和晏如州進入校園。沒等陳青杉停好，文敬問：“能借一下充電線嗎？”

陳青杉從書包掏出來打趣：“文哥手機一大早就沒電了？又通宵玩哪款遊戲了？”

“梁句北要的。”文敬確認是符合梁句北機型的充電線，接過後迅速走人，也沒管陳青杉的欲言又止。“謝了。”

在文敬和陳青杉對話的當兒，晏如州準備給車上鎖，怎知看到傅棠玉扶著自行車張望有沒有空位。

這邊的停車棚離教學樓近，每次上課前半小時就會停滿。因為文敬經常照顧學校的保潔和保安，所以熱心的她們會掐好時間給四人占位，偶爾也會遇到堅持讓位的同學（雖然文敬多次表達過不需要，但盛情難卻就接受了）。

更遲來的、找不到停車位的同學則“被迫淪落”到去離教學樓很遠、位於操場附近的停車棚。

現在就快上課，傅棠玉在這兒肯定找不到車位了，隻能遲到。

思及此，晏如州收回鎖，同單澈交代一句“我落東西了”就飛也似離開，留下後方單澈大吼：“喂，要遲到了！”

傅棠玉見有空位便停進去。

停車位本就應該先到者得，單澈沒有說什麼，對班長傅棠玉笑笑，然後在四人群發消息。

錢從四麵八方來：@晏冰塊，這兒的停車棚滿了，你等下直接去操場那兒的。老師那邊，兄弟給你打掩護。

晏如州在操場旁的停車棚鎖好車時，上課鈴剛好打響，他不由自主放慢腳步，心情很好地回複了消息。

Y：好。

*

文敬進班時，班主任尹老師正在上樓，堪堪好沒遲到。直到尹老師點完名後，他才把充電器偷偷傳給旁人，又讓旁人傳給旁旁人，曆經四雙手才傳到梁句北的桌底。

“謝謝。”趁尹老師不注意，梁句北雙手合十，給各位充電信使和文敬輕聲道謝。

她立刻充電開機。

除了梁耀琦和宋岩發來的早安消息，還有一條。

朋友請求被通過後係統自動發送的那條。

“耶！”最後一排的梁句北興奮跳起，引起全班同學回頭，台上尹老師對此很不滿意，當眾沒收她手機，說下課才還回。

梁句北整個人處於一種亢奮的狀態，被沒收了手機還笑得出來。

周月年往後丟了張便利貼：【後桌，你還好嗎？】

梁句北畫上一個超級大的笑容，意指好得很。

周月年覺得那個大笑容怎麼看怎麼詭異，掏出小鏡子偷看後桌。不看還好，一看嚇一跳，梁句北傻愣愣在笑，好像高興壞了。

呃，“壞了”的成分多一點。

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反正不正常。

“不是天才，就是瘋子。”周月年收回鏡子，心道梁句北古古怪怪，非普通人也。

老天奶萬歲，你總算聽到信女的祈禱！我周月年平淡無奇的人生，終於要變得非凡有趣了！

梁句北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無形中成了周月年打定主意結交混熟的朋友，一門心思想著要如何給任千頤發第一條消息，儘快打好關係，分析出誰最有可能在某個地方推她下樓，然後回去真/世界。

未開機之前，梁句北以為沒戲了，愁著如何繼續攻陷。

開機之後，幸福來得太突然，任千頤已邁出第一步。

很好，接下來梁句北會拉著她、推著她、扛著她走完其餘九百九十九步。

異空間的主人，被梁句北取代號為“企鵝鬼”的人，說好了三月最後一天、五月最後一天和六月最後一天，會傳喚她和文敬回到異空間上交情報。

梁句北想在三月最後一天，也就是這個月月底，把推理出的最可能凶手說出來，借機說服企鵝鬼放她倆回去。

梁句北想回去現實世界。

即使那個世界的她，是生不如死的她。

即使回到那個世界的她，知道自己有能力救回七月一日的任千頤，卻永遠救不回死在六月的媽媽。

她也不要在這個假世界裡。

因為生不如死的她已經做過決斷。

梁句北要回去現實世界。

結束一切。

一刻都不想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