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外麵的太陽隻剩下天際那薄薄一層。
兩人去外邊散步消失,也剛好帶傅楊熟悉附近環境。除了老,小區的樓棟之間的距離、綠化麵積、周圍環境,在整個寧市都能排在前列。
若是能向新聞裡那個小區一樣,業主們齊心協力,把房子拆了重建,肯定比另買在彆的地方性價比更高。
小區南邊有條河,河水經過幾年治理已經很清澈。
蘭夏帶著傅楊在河邊散步,經過市一中門口時,傅楊攥了攥她的手,示意她看貼在進校通道牆麵上的優秀畢業生畫報。
“你在那。”是一場運動會的截圖,身穿藍白寬大校服,紮起高馬尾的蘭夏手舉紅旗走在隊伍前方。
傅楊又指向角落,“我在那。”
時隔這麼多年,竟然還能在母校看到他們的照片。
蘭夏瞪大了眼睛,走近幾步,照片中的人圓圓的。她看看照片,再看看真人,忽而一把抱住他。
“嗚嗚嗚~有種撿到漏的不真實感。”要擱那時,哪怕是現在這個模樣的傅楊向她告白,一心考大學賺錢的她肯定就拒了。
傅楊沒想過她會是這種反應,繃緊的眉眼立刻舒展開,嘴角噙著放鬆的笑。
“你有保留那個時間的照片嗎?”她仰起頭眼巴巴地問。
“有,回去我發你。”
蘭夏又看向照片牆,雖然傅楊因為生病變得肥胖,但從五官也能夠看得出來,底子很好。
不過那時的高中生普遍發育較晚,他的身高卻一騎絕塵,再有體重加持,醜倒不醜,就是挺能唬人的。
她突然想起來,高中好像經常聽人提起過他。
“你那時候經常打架啊?”她又仰起頭。記憶中關於他的消息除了好成績就是頑劣暴力。
“嗯,我不喜歡他們開的那些玩笑。”
他本就因病而煩躁不安,那群人卻偏愛以此玩笑,若不打得他們閉嘴,僅用口舌之力得多久?
“打得好!”蘭夏抱了抱他。掏出手機拍照留戀。
繼續往前走,沿途都是自建房,多數一樓開了商鋪,二三層自住。
再往前走大概十分鐘,就是東風步行街入口。
正是人多的時候,她眼尖地瞧見巧慧姐在那擺攤。
“那個攤主是我表姐,彭巧慧,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蘭夏對傅楊介紹了一句,準備拉著他過去。然而還沒等綠燈亮起,她就發現有情況。
突然出現在巧慧姐身邊轉來轉去的男人,是什麼身份?
蘭夏雙眼鋥亮,興奮地捂住嘴。拉著傅楊躲到一家甜品店的立牌後方。
“你又來做什麼?”彭巧慧斜睨他一眼,把簍子裡的米粉放進開水裡燙煮。
尹天亮好不生分地拿碗調底料,“我來幫你。”
他生的濃眉大眼,笑起來即熱情又爽朗,語氣和他乾活的動作一樣自然。
“不用。你回去吧,我這裡忙得過來。”
“我來都來了。”尹天亮避過她來拿碗的手,笑道:“就一會兒,等人少下來我就走,你要是不好意思,待會兒給我煮碗粉。”
鍋裡的粉已經煮好,尹天亮見她沒注意,連忙提醒。
彭巧慧撈起粉倒在他調好底湯的碗裡,目送他給客人送去,眉心微微蹙起,有些惱怒,但她知道,自己並非是煩他。
她在為自己的動容、歡喜和期待而惱怒。
離得遠聽不清聲音,但她視力好,離得也不遠,能將他們的表情瞧個一清二楚。
心中更加確定表姐和這個男人的關係不一般。
蘭夏沒有過去打擾,和傅楊選擇了另一條路,省得到時候表姐尷尬。雖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但兩個人都不太喜歡分享自己的戀愛狀態。
國慶第一天就這樣膩歪過去。
醫館原本的值班醫生相親終於成功,傅楊不得不承擔起值班的任務,放對方去約會,接下來的三天都得在醫館工作。
蘭夏去看過一次,看診的病人一個接一個,她沒待太久。
約好最後三天一起去行山玩後,她開車載著外婆和洋洋回鄉下。
那叢白菇已經不在,許是早被人拔掉。她在屋後的茶山又找到幾叢。每次寫小說寫得靈感枯竭就來山裡走走瞧瞧。
兩天後,巧慧姐也回了鄉下。
晚上,姐妹兩個坐在曬坪的帆布躺椅上閒話。說著說著,巧慧姐語氣突然變得滄桑惆悵。
“夏夏,我好想談戀愛啊!”
“談啊!”夏桃想到上次看見的圍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
“我離過婚,有個正在上小學的孩子。”
“你有對象了嗎?”
“有人在追我。”
“你喜歡他?”
“有點。”
“他知道洋洋嗎?”
“知道。”
“那就談啊!”她向來是不愛走常規路安慰人的,“他肯定成年了吧?”
“廢話!”彭巧慧給了她一個無語的表情。
蘭夏“嘻嘻”笑道:“那不就行了。他又不是未成年,腦子也正常,知道洋洋的存在依然追你說明他不介意。如果你也有點意思,乾嘛不和他相處試試?再說了,萬一沒走到結婚這一步就掰了,你現在的悲春傷秋豈不是浪費感情?”
彭巧慧目光飄忽道:“他昨天跟我求婚了……”要真隻是談戀愛,她也不用這麼愁,啊!
蘭夏驚訝了下,側身麵朝她,“你倆認識多久了?”
彭巧慧也側身朝向她,“大半年吧?我還沒做好再次踏入婚姻的準備。但是他家裡好像很急。他今年二十九了,他爸媽想讓他儘快結婚生孩子。”
“他啥時候開始追求你的?”
“大概有兩個月了吧。”彭巧慧思考了會兒,補充道:“他是我初中同學,畢業後就斷聯了,過年的時候在一場聚會裡碰到,聊了幾句才發現的,然後互換了微信。”
“他爸媽催他儘快結婚生子,是你猜的,還是他跟你說的?”
“嗯……”彭巧慧沉吟了會,弱生弱氣為自己辯解:“他都這個年紀了,雖然沒跟我說,但他家裡肯定著急啊!”
這下輪到蘭夏翻白眼了。
“我覺得,你還是當麵跟他說清楚,好好談談吧。”
“啊……”
“彆啊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道,長痛不如短痛。”蘭夏繼續補刀:“何況你這還是鈍刀子割肉,痛上加痛。”
“我擔心洋洋,唉……”彭巧慧憂傷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
洋洋今年剛上一年級,至少還有十六年的書,如果他能考上研究生,那時間又要延長。衣食住行就不提了,學習支出少說也得二十萬左右,等他畢業結婚,也得準備一筆錢……
她若真和尹天亮結婚,或許現在他不在意,以後呢?
她一個人打兩份工才能存點錢,尹天亮工資也不高,以後生活中的每筆支出都是要計較的。就算他沒有因為生活的壓力而視洋洋為累贅,他爸媽親戚那邊又會不會在洋洋麵前說閒話?
以後兩個人再生下孩子,該怎樣平衡一家四口之間的關係?
這些都是不得不考慮的。
她翻身平躺,湛藍的天上白雲如絮,此刻的自己好似變成了一隻螞蟻,渺小,一陣微風就能吹得她東倒西歪。
還是手裡沒錢,要是她有很多很多錢,又怎麼會怕這怕那呢?
蘭夏並非不知道她的糾結,然而這種事情本來就隻能分析現實做判斷,是分是合,她倒覺得大可不必將孩子作為做出某種選擇的最重要的原因。
母愛偉大,然而再偉大的母愛,也敵不過求不得。
若是有朝一日,發現自己放棄所有去保護的那個孩子,長勢不如心意,是否會心生怨懟?
倒不如先成全自己的感情。
蘭夏背朝著她——天下父母都愛這樣自以為是。
明明是自己害怕變化,害怕生活證實她又一次選擇錯誤,卻非說是為了孩子才不敢做出改變。
姐妹倆懷著各自的心思,不再說話。
太陽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絮狀雲變成了大片大片的白雲,又將它嚴嚴實實的遮住,護下大地一片涼爽。
因為白天的事,蘭夏失眠了。心煩意亂,也寫不出任何東西。
外婆已經在隔壁房間歇下。蘭夏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漫天星子帶著白雲遊動,偶爾有野貓的叫聲傳來,嗚嗚哇哇的,合著對麵石山上漆黑一團的房子,瘮人得緊。
她將自己蒙進被子,被子卻並未再帶給她多少安全感。
隻覺得除了這床被子,四周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除了她自己,誰也不在。
她不耐煩的一把掀開被子。
星子、白雲、窗戶、頂燈……這些具體的存在的東西如洪流從她的眼中灌入,讓她稍稍安下心。
晚風吹來,她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竟出了滿身汗。
蘭夏摸過手機,攥在手裡。良久,她點開了被藏在最深處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家三口,漂亮女人坐著,懷中抱了個兩三歲紮衝天辮的女娃娃,英俊的男人站在女人身後,彎身環抱住妻女,目光一致看向鏡頭。
此時的他們,眉眼中洋溢的幸福感讓人豔羨。
照片一張張往後,被抱在懷裡的女娃娃長成穿一年級校服的小姑娘,漸漸的,他們雖然依舊用同樣的親昵的姿勢依靠著看向鏡頭,可眉眼中掩藏不了心中對彼此的厭倦——像兩個不敬業的演員。
穿校服的小姑娘也像模像樣的演著,露出很開心的大笑的表情。
夜深人靜,山裡的野貓也似乎都睡著了。
蘭夏把被眼淚浸濕的枕頭翻了個麵,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慢慢地,不知過了多久,她出現在爸媽的葬禮上。這場葬禮是多麼滑稽可笑啊,以至於她必須給自己帶上一副悲傷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