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璟握著電話的手已經開始滲出一層薄汗，他咬著嘴唇等著對麵說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斷了幾秒才響起，程有恒又輕咳一聲，最後隻回了句：“嗯。”似乎是覺得太過冷漠，於是又在後麵補了一句：“你給我打電話乾什麼？”

程璟故作放鬆地輕笑一聲，伸手刮了下自己的鼻子說：“沒什麼，就是好長時間不聯係想打電話問候一聲。”

隨後就是一陣沉默，每次打電話都是這樣，無論父子倆多久沒聯係兩人都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程有恒緩緩開口：“是想通了想回來了？”

程璟緊緊握著桌上的玻璃水杯，他在猶豫要不要把趙簾的事和父親說，準備開口卻又怕被潑冷水，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隱瞞。

他應付著回答道：“再等等，廠子最近還好。”

“那行吧。”說罷能聽見電話裡程有恒歎了一口氣，“等下我要出門一趟，電話掛了。”

程璟心裡有些失望，其實他還想和父親再多聊一會兒的，但每次都是這樣，五分鐘的電話兩人會沉默四分鐘，不想聊了也正常，他能理解。

況且還是對著自己這個叛逆又敗家的孩子，光聲音一定就越聽越惱火，有什麼話好說的。

“好。”他沒辦法表現出來，隻好強顏歡笑道，“和我媽說一聲，就當我打過招呼了。”

程有恒“嗯”了一聲，然後利落的直接掛了電話。

狹小的屋子又重新歸於寂靜，程璟將電話掛了回去，整個人像水一樣癱在椅子上，他雙眼緊閉眉頭緊皺，腦袋有些疼，但不知道是為什麼。

他渴望得到父母認可的想法越來越激烈，恨不得現在就乾出一番事業來，然後將賺來的錢都擺在自己父母和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麵前，大聲告訴他們，他程璟能行，不是窩囊廢也不是敗家子。

但現在想法也隻是想法，他沒什麼挽救現狀的辦法，隻能將一切都賭在趙簾身上。

“周姨，舒姨，這是忙完了？”趙簾手裡提著工具箱對剛從工作間出來還有說有笑的兩個女人打招呼道。

見趙簾過來，兩人立馬走近投了笑臉，舒姨解下頭上的頭巾道：“趙小姐來的正好，我們正要去找你呢。木板都磨好了，現在要搬過去嗎？”

“好，那辛苦兩位了。”

趙簾也上手去幫了忙一起搬，三人隻忙活了一趟就都搬完了。做完一切的周姨舒姨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同趙簾打了招呼便走了。她們等會還要把昨天做好的木料送到訂貨的廠裡。

程璟也沒閒著，月中該給兩個工人算工資了，他對了一上午的賬，中午趙簾準備開工的時候才見他從辦公室出來。

“小程老板你來的正好，我和你周姨要去給人家送木料去，你看沒看見咱廠裡的地排子？”

程璟晃晃悠悠的走過來，思索了會兒回答道：“我要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放在東牆牆角了。”

舒姨點點頭，招呼了周姨一塊去東牆去找。隻剩下趙簾和程璟還站在原地，兩人相視一笑後趙簾開口道。

“程先生忙完了？要跟我一塊做桌子嗎，記得是昨天說好的。”

程璟微微晃了晃頭，回答說：“當然。趙小姐準備好了的話，咱們現在就去。”

到了趙簾做工的房間，程璟的目光又落到了昨天做好的那張八仙桌上，盯了快半分鐘才把眼睛從上麵移開。趙簾也發現了對方的這個小動作，又想到了自己準備給他做的新桌子心裡暗喜。

這小程老板絕對想不到自己也馬上就能擁有一個自己的漂亮新桌子了。想想他看見桌子時候的表情就覺得成就感滿滿。

趙簾低頭偷著笑了兩聲，然後拉過兩隻小板凳，轉頭對程璟說道：“程先生就坐我旁邊看吧，這回也沒什麼是你能幫忙的，隻能是我自己來了。”

“好。”程璟接過板凳，端坐著等著看趙簾動作。

這次做的是纏枝紋的高束腰半圓桌，雖然桌子不大，但相對於昨天做的方桌來說難度更大一些。先做榫卯拚接再雕花，趙簾一步一步有條不紊的進行著，程璟坐在一旁認真伸頭過去看，有不明白的便直接開口問。

“趙小姐這是做的什麼？”程璟指著趙簾手裡的小木塊問道。

“這就是我昨天同你說的那個雲型插肩榫，怎麼樣，還挺好看的吧？”趙簾抽出一隻手將掉下的碎發彆在耳後，“看這個，這是牙條。它受重下壓之後呢和足腿的斜肩咬的特彆緊，做出來的東西也格外結實。”

她一邊和程璟科普著，一邊手裡飛快動作著，絲毫不覺得礙事。處理完所有的木材已經差不多快過去三個小時了。

“趙小姐要不歇一會兒？我看你額頭都冒汗了。”

程璟什麼都沒乾就這麼坐著都覺得腰有些酸，更彆說一直在動手乾活的趙簾了。他在心裡不住地欽佩這位趙小姐的毅力，但身體實在受不住，沒辦法隻能開口問道。

說實話趙簾也覺得有些累，兩隻手都已經捏不住銼刀了，但眼看著最後一塊木板馬上就處理完，咬咬牙還是決定不放棄。

“你要是覺得累的話就先起來走走吧，這是最後一塊板子了，我馬上就好。”

趙簾不動，光看熱鬨的程璟哪敢動啊，最後還是決定再陪一會兒。

幾個小時都坐了，也不差這十幾分鐘。他在心裡安慰自己道。

好在趙簾動作迅速，沒過多久就完活了。兩人從凳子上起來簡單活動休息了下，然後就繼續開始做下一部分——拚接。

“程先生之前了解過半圓桌嗎？”趙簾從工具箱裡挑出個半臂長的大錘子來問道。

程璟搖搖頭，回答說：“還真不了解，隻在博物館見過一次。”

“半圓桌也可以叫月牙桌，周朝普通百姓家很喜歡用這種桌子，祖皇帝也喜歡。因為半月代表著祥和，寧靜，能貼牆靠窗，也可以放在屏風前麵，十分方便。對桌合拚成一大桌，用途就很廣了。”

錘子敲木板砰砰直響，隨後哢嚓一聲，兩塊木板就嚴絲合縫的卡在一起了。趙簾拎起木板來回晃了晃，確認結實之後便抄起地上其他塊開始繼續拚接。

“看來這半圓桌是個不錯的東西啊。”程璟聽後點點頭又問道，“那為什麼現在的人都不用了？”

聞言趙簾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又繼續忙活起來，她歎氣道：“不知道啊。可能是沒有人做了吧，畢竟相對於方桌和圓桌來說，這種桌子製作起來還是比較麻煩的。桌子也小掙不了幾個錢，換誰誰都不願意做。”

“也是。”程璟努努嘴，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四下張望著似乎是在找什麼。

“趙小姐，上次你畫的那些花紋呢？”他遍尋無果後問道。

趙簾沒有抬頭，依舊自己做著手頭的工作道：“放在北邊櫃子上數第二個抽屜裡了，你要看嗎？”

程璟按她所說在抽屜裡拿到了那疊畫稿，他邊翻看著邊踱步回到了趙簾身邊。

他問道：“趙小姐，那個纏枝紋在哪呢？”

趙簾這才抬起頭來，她見程璟皺著眉站在自己旁邊，手裡在拿著那疊畫稿來回翻，於是放下了手裡的東西，伸手拿過畫稿道。

她邊找邊問道：“程先生是想換花樣嗎？”

程璟坐下看著趙簾的動作，回答說：“倒不是，就是忘了花樣，想再看看。”

“哦。”趙簾簡單回了一句，隨後抽出張稿子遞給程璟，道，“找到了，程先生看。”

“纏枝紋的花樣寓意生生不息，萬代綿長，我個人也挺喜歡的。”趙簾說道，而後她又撿起地上已經拚了一半的桌子，接著做自己的活。

程璟微微頷首，抬頭去看的時候望見了身旁少女的側臉。黑亮的長發飄飄而落，掩去了她一半的眼睫。她唇角微翹，似乎很是陶醉在這工作中。

認真的樣子還蠻好看的。程璟不禁想。這個時代像她一樣身懷一技積極進取的女人太少了，這樣的人和他截然相反，似乎注定會是成功者。

“我剛學雕花的時候，總把纏枝紋給雕成靈芝紋。我也知道它們兩個差彆很大，但就是很奇怪總是會雕錯，為此挨了不少的打。”

說著趙簾給自己都說笑了，她還準備接著說下去，卻發現旁邊人一句都沒理她，於是側過頭瞧了一眼。

這一瞧可倒好，直愣愣地對上了對方那雙已經發愣的眼睛，一時兩人都尷尬起來，刹那又都將眼睛給挪開了。

程璟支支吾吾道：“抱歉，我出神了。你剛剛說什麼？”

趙簾垂下頭慌張道：“沒事，我就是瞎說而已，沒有重要的事兒。”

說罷她又掄起錘子使勁砸向木板，一下接著一下都沒停過。見狀程璟也不再說話了，就這麼死死捏著手裡的畫稿不動。

很快便拚接完成，終於來到最後一步——雕花了。

趙簾手裡拿著銼刀思索著從哪兒下手，剛打算下刀，外麵就響起了舒姨的聲音。

“小程老板！趙小姐！”

聞聲程璟立馬站了起來，趙簾也跟著起來，兩人一塊往外走去，生怕是舒姨出了什麼事兒。

“怎麼了舒姨，出什麼事兒了？”程璟開了門見到舒姨就站在門口，於是連忙問道。

地排子擱在了廠子門口，周姨還拉著自己的車在後麵還沒過來，倆人臉上都帶著笑，程璟和趙簾瞧著雲裡霧裡的，也不知道是碰到什麼好事了。

“好事兒啊！小程老板，咱們廠的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