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湖邊的風也更加寒冷。
浩渺月夜如似幽深墨海,不見邊際,點點繁星仿若隱匿其中的璀璨,微光閃動。
陸月和路易斯站在不遠處觀察著他們,終端耳機裡,少女清潤純正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1943年末,烏克蘭……那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風掠過湖麵,帶起層層漣漪。
波光粼粼的水麵,在黯淡的月色下,猶如無數細碎的銀鱗在閃爍。
“我們合作吧。”
“給我一個能夠信服理由。”
“我要回去,而你喜歡她。”高傲的日耳曼雄獅向他的假想敵伸出右手,聲色清冽,帶著一點點鼻音,“所以,這個理由足夠嗎?”
“露緹娜,不進行乾預嗎?”路易斯隱隱擔憂,“林氏製藥與高塔有合作,萬一真的被投訴了,或者是……”
“沒事,投訴了再解決。”陸月露出神秘的笑容,較之路易斯的憂慮,更多的是興奮,“而且這邊已經上演了純愛的考驗,八點檔欄目,我超喜歡呢。”
高塔外派的特調員,一般分為兩種人。
一種是勤勤懇懇工作的家夥,他們從不抱怨任務的艱巨,也不畏懼可能遇到的危險,全身心投入,冷靜專注,以高度的責任感和專業精神去完成每一個使命。
另一種則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這群家夥把任務當遊戲,肆意妄為,不考慮後果,仗著自己的優待總在打擦邊球,隻要還在任務範圍,甭管出什麼亂子都樂在其中。
不巧,陸月就是第二種。
高塔是包容的,也是傲慢的,而她熱衷於挑戰傲慢,探索包容。
湖邊,林宇平靜地凝視著眼前神色漠然的【少女】,並未即刻應允。
很久以前,父親就曾告誡過自己,高塔雖包容,卻也絕不容挑戰。
大多數時候,他都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直至了解林氏製藥白手起家的曆史,直至日子變得富足,直至他對眼前的生活有了些許不舍。
“我不明白庫爾特找林宇的目的,隨便暴露身份無疑是一件蠢事。”路易斯說。
陸月翻出一個白眼,“說白了還是不信任我們。他需要一個盟友,最好是知曉高塔一些事的人。而在他看來,林宇或許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聰明,但又自作聰明;弱小,但隻是體格上的不足。
“可是,我們並沒有做出任何對他不利的事……”
“立場問題。”
“那林宇的立場?”
“喏,顯而易見——”
他聽到了自己胸腔內劇烈的心跳聲,一部分來自對高塔懼怕產生的搖擺,一部分源於野心的渴望。
有些事,看起來並不像表麵那樣簡單,愛情與麵包的抉擇向來能夠難倒一群人,“讓我考慮一下。”
但庫爾特在這個世界,是無所顧忌的,他的心仍舊歸屬於舊世界的帝國,儘管它將在一年多以後走向滅亡。
堅硬的心保留下的一絲柔軟,那是對秩序的絕對遵守,是對平民的絕對保護,以及……“林宇,東線絕非一般的殘酷,她不該呆在那裡。”
以及,對不該產生的情愫的壓抑。
“你也不值得信任,庫爾特。”學長的表情無波無瀾。
“話說,高塔就這麼讓人懼怕嗎?”樹後的陰影下,陸月輕聲喃喃。
倘若她有機會,又了無牽掛,早就上場了。
路易斯思索片刻,列舉這麼一個例子:“高塔的管理員羅克珊娜(流光),就是通過對競爭對手進行物理鏟除,才謀得了如今的管理員身份。”
“這麼狠?!”
“這件事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
才入職不到半年的陸月:臥槽!
那邊,林宇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庫爾特,這件事太過重大,我需要時間權衡利弊。而且,你的身份立場讓我無法輕易相信你的動機。”
受納粹思想洗腦的家夥,可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夥伴。
少尉先生收斂心緒,不再多想。他看向不遠處站在樹後麵的兩道身影,故意揚高音調道:“看來,還是要找露緹娜。”
說曹操曹操到!
“喂——聽說有人要找我!”陸月拉著路易斯從暗處蹦出來,一路小跑著來到他們麵前,“合謀啥事兒啊,我也來幫你們出一份力唄!”
“你在監視我們?”林宇皺眉,臉上的不悅清晰可見。
陸月雙手打叉:“彆胡說,明明是庫爾特讓我們過來的。”
他的不悅隨即轉向庫爾特:“你在逼迫我做決定?”
“對。”庫爾特坦然承認,玩的就是陽謀,“我想找出高塔的弱點,而你們正好可以幫我。”
坐以待斃,不是一名前線指揮軍的選擇。在戰場上,他更喜歡有把握的冒險。
原來是這個嗎……
同為旅行者的陸月曾有過相應猜想,但因為心有牽掛,所以不敢輕易嘗試挑戰高塔。
“行了,兩位,洗洗睡吧。”她拍拍二人的肩,壓低了聲調,側頭看向庫爾特,“臭小子,有些遊戲自己【作死】就行啦,不要把無辜的人拉下水。”
【作死】咬字極重。
“你什麼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好好想想。”
該給的提示都給了,讓無辜的東方星光經曆戰場的殘酷,她也是於心不忍,所以自認為算是儘了人事,“與其在這裡為難林宇,倒不如想一想怎麼讓東方星光避險,又或許說做最差的打算。彆忘了,現在隻有你能聯係上她。”
庫爾特蹙眉,拍掉她的手,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宇,隨後回音樂餐廳把舍友們領走。
·
次日上午,周六。
周末沒有課,四人就躺在宿舍無所事事,刷劇的刷劇,打遊戲的打遊戲,十分默契地沒有提起昨天晚上的事。
女孩們的體貼,向來潤物細無聲。庫爾特也悠然自得,戴上藍牙耳機,抱著平板開始查詢1943年末與科羅斯堅相關的戰爭動態。
X度上的資料繁雜混亂,他翻找了許久,也沒能整合出多少有用的信息。海瑟爾少校的305重裝甲營依舊未被史書所記錄,日托米爾-彆爾季切夫戰役倒是被大篇幅地描述,儘管其中有48軍的第1裝甲師的相關內容,但卻難以從現有的資料裡找到關於305重裝甲營的隻言片語。
揉揉酸澀的眼睛,無法掌握命運的無奈,讓心中的失落感愈發強烈。
思維放空了好一會兒,他猛地記起上周加入的軍事曆史群,於是立刻私聊精德人李華:“你們社團有沒有戰爭沙盤?”
幾分鐘過去,對方傳來回複:“圖書館的二戰史館裡購置有電子沙盤,你如果感興趣的話,我可以帶你進去。”
庫爾特:“不讓學生進入?”
李華:“需要提前一天預約。但我們社長有鑰匙,社團成員不用預約。”
庫爾特:“好。事成,請你喝X茶館。”
稍作停頓,李華那頭才回了一個“Ok”。
收到回複的庫爾特即刻更換衣物出門,與李華在圖書館碰麵。
兩人刷臉進入館內,依次登上電梯,來到二戰史館,輸入預約碼後走進電子實驗室。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位於房間中心的巨大會議桌,深褐色的桌麵光滑平整,四周規整有序地環繞著椅子;牆壁塗成了淡灰色,上麵掛滿了二戰時期的黑白照片和作戰地圖;其中一麵牆上是巨大的顯示屏,旁邊放置著一台操作電腦。
庫爾特環視一圈,踱步走到操作台前問道:“這該怎麼用?”
“我來開機。”李華說著坐到操作台前,打開了電子屏幕,“你直接告訴我想要形成的地理環境,再配上對戰雙方的兵力等相關信息,或者直接說是哪一場戰役,電腦能夠將資料導入,從而形成完美的沙盤。”
“東線,1943年12月開始的日托米爾-彆爾季切夫戰役。”
話落,李華熟練地在電腦上操作起來。不一會兒,屏幕上便呈現出了戰役的相關地圖和雙方兵力分布情況。
“這場戰役對於德軍來說,是一次艱難的防禦作戰。”李華摸著鼠標,邊操作邊說,“蘇軍的進攻勢頭十分猛烈,德軍在初期遭受了不小的壓力。”
“蘇軍的瓦圖京大將指揮烏克蘭第 1 方麵軍,從日托米爾一帶發起猛攻,德軍防線一度岌岌可危。”李華詳細地講解著,“但德軍依靠出色的防禦戰術和堅固的工事,勉強穩住了陣腳。就在這兒,基輔西邊的科羅斯堅盤據著第48裝甲軍和第59軍。不過很可惜,蘇軍采取了迂回包抄的策略,從側翼突破了德軍的防線。”
已經查閱過史料的庫爾特接上他的話:“帝國雖然試圖組織反擊,但蘇軍的後續增援部隊迅速跟上,不斷鞏固和擴大突破口。更為遺憾的是帝國軍隊的補給線也受到了蘇軍的猛烈打擊,物資匱乏,戰鬥力逐漸下降。而且當時的天氣條件對他們也極為不利,嚴寒和泥濘的道路嚴重影響了裝甲部隊的機動性。”
“東方同學,沒想到你的準備功課做得如此詳儘。”對方略感驚喜,興致勃勃道,“正好,我們來推演一下這場戰役吧。”
庫爾特眉頭微蹙,旋即淡然一笑,來了興趣:“好,我指揮帝國軍隊。”
“行,那我就嘗試當一次瓦圖京。”李華大言不慚。
於是,二人開始對戰。
與當年曼施坦因的情況不同,這回的沙盤對戰中庫爾特沒有遭受到元首的乾擾,於是他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進攻布局,迅速從其他戰場抽調兵力,將計劃的3個軍、15個師全部投入戰場,重點攻擊蘇軍步兵部隊,並由第48裝甲軍擔任主要反擊力量,試圖圍殲蘇軍 。
李華舍棄步兵部隊,全力推進坦克進行迎戰,雖然有效地抵禦住了庫爾特裝甲大軍的進攻,但因為步兵遲遲沒有跟進,反而喪失了繼續反攻的契機。
最終因為被三麵夾擊,友軍的救援又被風雪天氣延誤了行軍速度,李華再度失去解放日托米爾的機會。
沙盤對戰結束,日托米爾-彆爾季切夫戰役戰線被拉長,本次推演蘇軍並未在曆史時間解放日托米爾。
“我嘞個老天爺呀!”輸掉推演的李華倒吸一口涼氣,“東方,你真是太冷靜了!抽調兵力那一步真敢用啊,太猛了!”
庫爾特露出謙遜的微笑,“隻是想試一下曼施坦因元帥的最初計劃,看樣子算是取得成功了吧。”
然而,現實中的情況卻極為殘酷。由於之前的戰鬥德軍損失慘重,實際隻有第 48 裝甲軍能夠發起反擊,且該軍在前期作戰中也已元氣大傷。在蘇軍強大的攻勢下,德軍的防線漏洞百出。
儘管德軍士兵拚死抵抗,但依舊無法阻擋蘇軍的鋼鐵洪流。蘇軍的坦克集群如入無人之境,德軍的防禦陣地被逐個擊破。
隨著蘇軍的不斷推進,德軍的補給線被切斷,彈藥和燃料極度匱乏。最終,德軍在此次反擊戰中先勝後敗,防線進一步崩潰;蘇軍乘勝追擊,許多部隊失去指揮,各自為戰,被敵人分割圍殲。
日托米爾最終被解放,成為了德軍在東線戰場上的又一次重大失敗。
“無論如何,還是你牛啊!”李華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我太過保守了,不像你,兵行險招,能夠置死地而後生。還要來幾句嗎,咱們繼續往下推演。”
“不,等一下,你剛才在說什麼?”
“呃,‘兵行險招,置死地而後生’。怎麼了?”
置死地而後生……
帝國少尉仔細琢磨這句話的含義,忽然想起昨天晚上陸月說的那句話——
【“庫爾特,有些遊戲自己作死就行,不要把無辜的人拉下水。”】
“字麵上的意思……”他不由自主重複著陸月說的話,黑色的眸子驟然亮了起來,“置死地而後生?”雙手激動地搭在李華的肩上,不停地搖晃著,“置死地而後生!李華,謝謝你!我想到了!我知道它的弱點了!”
高塔最在乎的是什麼?
無非是實驗的成敗!
換個角度來講,他如今占據著東方星光的身體,本身就是實驗中的關鍵一部分。
倘若,這一部分缺失了,那麼——
“什、什麼?”李華被他搖得頭暈目眩,“東、東方,冷靜點,好暈啊,我要吐了……”
“我要走了!”庫爾特不再晃他,而是邁起歡快的步子朝門外走去,“李華,奶茶先欠著,下回一定請你喝!請你喝一個星期都沒問題!”
李華:……突如其來的幸福?
·
“置死地而後生”——是答案,卻不應該成為衝動時的最佳選擇。
許久以後,星光為這場衝動買了單,走入無解的陽謀。
他們也確實擁抱了彼此,可失去的以後永遠無法衡量利與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