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不會有人一直走背運,除了2024年的薑燃。

這一年的薑燃最希望的是世界毀滅,窮困的泥潭裡必須是所有人。無人能夠獨坐高台。

閉上眼睛,薑燃彷佛被一團黑色包圍,眼球不安地在眼皮下滑動。慢慢地,慢慢地,呼吸平穩,意識彌散。

遠遠地,薑燃看到一位老奶奶暈倒在地上。

灰撲撲的街道,熱烈的生產標語,一切都陌生得可怕。似乎是清晨,老舊的街道被薄霧籠罩,空氣好像很輕,可以預見這天會是個好天氣。

薑燃警惕地環顧四周,但這個空間好像真的除了自己和暈倒的老奶奶就再沒有彆的生命存在了。

“沒看見。沒看見。”

薑燃在嘴裡默念,實在不想招惹麻煩,社會新聞薑燃可看得太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悶頭往前走,可餘光就是無法控製地往旁邊瞥。

“啊啊啊啊!晦氣!算了算了,算我倒黴!”

薑燃奔跑折回,輕輕拍著老奶奶的手背。沒有反應。衣服挺厚,應該沒有什麼嚴重的摔傷,雖然麵部有些淤青,但是問題應該不大。喚不醒,不是摔傷的,那大概率是本身疾病突發導致的暈倒,身上應該會隨身攜帶相關藥品,找找看。

“速效救心丸!”薑燃眼睛一亮,但是,“淦,吃多少啊!”

實在沒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吧,對不起,對不起,6粒,就6粒,取個吉利數。

薑燃忐忑地把藥喂進老奶奶嘴裡,實在不敢賭速效救心丸能夠及時生效救回老奶奶。

沒辦法了,她抱起老奶奶瘋狂地向前走。

這是和死神在搶時間,薑燃的腦子裡除了找醫院再沒有彆的念頭。

時間和薑燃的體力成正比流逝。

開始的時候,薑燃還能不停地呼喚著老奶奶,嘴裡還能強調自己的清白。

到後麵,隻有一雙手死死地抓著老太太的衣服,天知道抱著一個個失去意識的、穿著臃腫的老太太有多累。

救命!救命!薑燃聽到了車流聲和貓叫聲,意識逐漸模糊,好像有一群人圍了過來,求救的信號已經到了嘴邊,但是薑燃已經沒有力氣發出。在意識潰散的最後1秒,薑燃好像看到有人從她的手中接過了老奶奶,便放心地倒下了。

喵~喵~尖利的貓叫把薑燃從混沌中拉出,但是她並不感激。

“滾!再叫我打死你!”工作日的早晨,即使陷在混沌中薑燃也不想過早清醒。

門外的貓還在叫,憤怒在胸腔中翻騰。摁亮手機,6點零3分,還有寶貴的半小時睡眠時間!

眼睛受到強光的刺激讓薑燃越發失去理智,翻身下床,拉開門,對著門口的貓就是一腳。這還不解氣,薑燃走到冰箱旁邊,抄起地上的掃把,追著貓打。貓躲到了沙發下,但是還在叫,薑燃已經失去了理智的控製,對著沙發底下就是一陣亂戳,好像要把貓打死在下麵。

終於,憤怒從胸腔中散去,貓竄到了陽台的沙發後麵,蜷縮著不敢再在薑燃的門口蹲守。

薑燃麻木地把貓弄倒的簸箕扶起來,把掃把卡在簸箕杆上,躺在床上,等待鬨鐘的響起。

6點20,第一個鬨鐘響起,睜眼,劃掉,等待。

6點27,第二個鬨鐘響起,再次劃掉,繼續等待。

6點30、6點33、6點35,終於,最後一個鬨鐘響起,薑燃疲憊地從床上坐起,穿好內衣,在腋下塗抹止汗露,穿T恤,紮頭發,穿褲子,然後上廁所、洗手、洗臉,6點43,砰的一聲關上門,外出上班。

薑燃有狐臭,所以除了每天晚上必須洗澡,每天早上出門前她還必須抹止汗露。這是薑燃在大學摸索出的最適合她的減輕狐臭的方法。效果還不錯,至少在大學以後再也沒有人說過薑燃好臭了。

沒人知道,因為狐臭,薑燃受了多少冷眼。直到現在,看到有關狐臭的帖子,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一一對照,看看自己的狀況屬於什麼程度,應該怎樣才能根治。

絕望的是,關於狐臭,至今沒有解決的辦法。

薑燃早上不刷牙,這倒不是在大學養成的。雖然薑燃的確在大學的時候就有聽專家科普過,早上起床先不要刷牙,要先喝一杯溫水,吃完早飯再刷牙。但是集體洗浴室,刷沒刷牙大家都看著呢,而且大部分早八的課程並不支持薑燃吃完早餐再回來刷牙。薑燃是一個有乾淨包袱的人,在眾目睽睽下,無論專家說的再有道理,薑燃都會一起床就刷牙。

但是上班以後,和閨蜜合租,出門時間完全錯開,時間又實在不寬裕,專家說的也非常有道理,早上刷牙這一程序就被薑燃合理優化了。

6點43分出門,緊趕慢趕,連下6個扶梯,終於在6點49分成功乘上地鐵。除了找工作,薑燃最恨這座城市的時候就是現在了。C市,號稱西南柬埔寨,孫悟空來了都得打300個電話,就業環境之惡劣罄竹難書。同時,C市又是一座山城,爬坡上坎,上班道路之艱難是薑燃道不儘的心酸。在薑燃心中,C市除了是家鄉外再無半點美好。大學遠在J市就讀,跨越千裡回到C市,卻被狠狠毒打,或許這也是一種遠香近臭的真實寫照吧。

故鄉或許就應該留在回憶裡美好,而不是回來在工作中消磨。

7點不到的10號線地鐵,除了奔赴遠方的趕路人,大部分打工人還沒到時間上場。但就是趕路人也把10號線擠得滿滿當當,薑燃作為其中少數的異類,麻木地看著他們提著大包小包,拖著笨重的行李箱。這時的地鐵十分安靜,還沒有熊孩子,也沒有精力充沛的老人,全是疲憊的趕路人,安靜地刷著手機,偶爾有一些缺少素質的中年人視頻外放。

所有人都很累,薑燃也是。

終於,3站過後,大部分趕路人在C市北站南廣場站和C市北站北廣場站離開,地鐵上的座位空出來好多。

找個最邊上的空位坐下,薑燃的身體終於得到片刻放鬆。再定個鬨鐘,7點27,然後把包放在肩膀上,腦袋隔著包靠著地鐵座位最邊上的扶手安然睡去。

地鐵上是薑燃每天睡得最沉的時候。

“早!陳師傅!”

“早!範醫生!”

“早!王老師!”

薑燃活力滿滿地向遇到的每一位同事說早,是真的很早。

“燃燃,你又不去吃早飯啊?”王老師是幼兒園裡一位熱心的中年女會計,對於薑燃最近不吃早飯的行為非常不讚同。

“來不及了,王老師,我起太晚了。”這是在這個幼兒園工作的最後半個月,薑燃寧願放棄早餐也要多睡一會兒。之前頓頓不落,一方麵是對食堂還有新鮮感,另一方就是工資太低,薑燃實在不想再為上班多花一分錢。對薑燃來說,多吃一餐,工資就多省下一分,今天就又多賺了一點。但是,現在已經是離職倒計時了,這點便宜不占也罷。

坐在幼兒園的秋千上,晃呀晃。薑燃沒有看手機,離職雖然是薑燃自己決定的,但是失業仍然讓薑燃焦慮。腦子放空,昨晚的夢又突然竄了出來。細節薑燃已經不記得了,但是那種拚命奔跑過後的心悸還是留在了薑燃的身體裡。

昨天晚上薑燃睡得並不安穩,入睡很難,焦慮像是一根根發絲黏在臉上,好像無論怎樣都無法擺脫。

把孩子全部迎接入園,薑燃的工作就正始開始了。

“薑老師,你說1號回來了嗎?”張老師說著便聲音壓低,食指還晃了晃。

1號是這個幼兒園的園長,長相美豔,姓劉,但是自視甚高,對下屬總是頤指氣使。有背景、有能力,但是底層教師和工作人員很難愛戴她。

“你知道嗎,薑老師,昨天晚上我加班到11點。晚上8點的時候,我還在吃飯,結果張主任一個電話給我打過來,說什麼1號說的,今天晚上必須把這個喜報發出去。我真是搞不懂,晚上11點發和第二天早上9點發時效性差在哪兒了?”張老師和薑燃一個辦公室,是和薑燃工作最緊密的同事。

“就是就是,搞不懂,深夜11點發給誰看!加班又沒有加班費,就這麼屁點工資,誰給她24小時待命!張主任也是,作為直接領導,劉說啥就是啥,這麼不合理的要求他也不知道緩一緩。真是狗腿!難怪我們做不了領導。”對於這種吐槽,薑燃和張老師永遠站在一條戰線。

這份工作對於薑燃來說並不算困難。今天,薑燃隻需要完成一份文件和幫劉園長寫一份大班畢業典禮的發言稿。

但是這份工作讓薑燃看不到希望,刻薄的領導,不斷加碼的工作量,不到4千的工資,早7晚6超長的工作時間,沒有上升的空間,沒有提升的精力,薑燃實在想不到繼續在這裡工作下去的理由。再說,搭子也要離職了。論和上下領導處關係,張老師比薑燃厲害100倍。如今,張老師都決定不乾了,薑燃不敢想到時候隻剩自己一個人該怎麼麵對刻薄的大領導,拍馬屁的直屬領導。或許早點另謀出路才是最好的選擇。

離職的過程並不算友好,劉園長說話刻薄,薑燃也沒有客氣。現在每次劉園長看到薑燃,還要酸薑燃一頓。

酸什麼?酸薑燃的學曆,酸現在工作的緊俏。薑燃這個崗位一經公布,人就蜂擁而至,沒多久就聽說招到了一位留學碩士上崗。薑燃實在想不通,就這麼一塊惡心的腐肉,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來爭搶。

或許麵對這樣的就業時常,大家是真的餓了。

“張思思!張思思!”對麵辦公室的張主任又在喊了。

深吸一口氣,“張老師不在,她去拍照了。”薑燃大聲回到,她實在想不通,一些屁大點的事為什麼非要叫她們來做。

“薑燃,你過來。把這份文件轉成可編輯的電子檔發給我,弄好了,文件還給我。”

“好的,張主任。”

就是個打雜兼職寫稿的,這是薑燃對自己的定位。

這份工作的最後階段,薑燃剛得不行。張老師也在鬨離職,2人一拍即合,到點就下班。

“張老師,走不?”

“走,馬上。薑老師,你關一下窗戶。”

鎖門,拜拜,一天的工作到此結束。

白天在辦公室,即使再難過,薑燃也不敢顯露分毫。薑燃對外的離職原因是要考研繼續深造。但是隻有薑燃自己知道,她分錢沒有,根本沒有資本支撐自己全職考研。一邊工作一邊找工作是她這段時間的全部。

下午,她偷偷給自己投過簡曆最想去的那所學校打了電話,不出所料,連簡曆都沒通過。

現在,在地鐵上,她麻木地刷著視頻,看著所有人都在說今年就業如何困難,又有多少畢業生湧入了市場。看著一個個23屆畢業生、24屆畢業生、甚至是研究生博士生的博主在互聯網上說自己找了多久沒找到工作,麵試了多少離譜的崗位,又待業了多久,薑燃真的很焦慮。

接觸到的一切信息都在告訴她找工作很難,今年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