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江昨晚再次失眠了。
雖然誤會已經解除,但他依然覺得自己仿佛被下了蠱。
他一個我行我素唯我獨尊的人,到底為什麼非要跟人家小姑娘解釋自己有腹肌還有胸肌啊?
還“胸肌也很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寒江懊惱地捂著臉滿床打滾,尷尬得腳趾亂抓。
這跟性騷擾有什麼區彆!
他生無可戀地癱在床上,瞪著天花板開始出神。
門外很安靜,今晚薛苒並沒有再排練。
林寒江的腦袋裡又浮現出她拿著皮影時的模樣。
靈巧的手指翻飛間,掌下的小小皮影便仿佛有了靈魂。
濃密的眼睫低垂,仿佛神靈注視自己的造物。
充滿了神性與魅力。
“叮鈴鈴…”
突然響起的視頻通話鈴聲打斷了林寒江的思考,他伸手抓起一看,是寒淼打來的。
寒淼是他的親妹妹,他與妹妹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
視頻接通,屏幕上出現了寒淼的臉。
她剪了一頭利落的短發,發色是淺淡的粉,兩邊耳垂耳骨上都戴了鑽石耳釘。她的長相偏冷淡,麵部輪廓分明,雙眸淩厲,嘴唇偏薄。
“哥!哥!周辛嵐說你和女孩子同居了!快給我看看我嫂子!”
林寒江看著那張企圖順著網線鑽出屏幕的臉,哽了一下。
他翻了個白眼,道:“你聽那小子瞎說,隻是合租罷了。”
周家和林家世代交好,兩家的孩子也是青梅竹馬。林母與周母甚至還動過讓周辛嵐與寒淼結親的意思,但兩人偏偏處成了好兄弟,便就此作罷。
“你怎麼會跑去租房子啊?還是合租?你錢呢?遇上詐騙了?”寒淼一聽自家哥哥沒有脫單,立馬就失去了興趣。她把手機立在梳妝台上,挑挑揀揀選了一瓶黑色指甲油開始塗。
“胡說什麼!”林寒江不接她茬,道:“有事說事,沒事我掛了。”
“哎哎哎,你等等!”寒淼趕緊阻止,扭捏了半晌,對著林寒江擠出了一個諂媚的笑,夾著嗓子拖長了腔調喊道:“哥~”
林寒江渾身的汗毛瞬間起立。
這一刻,他竟詭異地理解了周辛嵐說的,還是彆笑了,起碼你不笑的時候還沒那麼欠打。
“你乾嘛!好好說話!”林寒江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對著必有企圖的妹妹樹起了十級防禦。
“哥,你明天回家來吃飯唄。爸媽想你了。吃完飯你順便接我回學校,彆想著拒絕啊!我知道你現在住的房子就在臨博大學邊上!”寒淼拉過美甲燈邊烤邊威脅道:“不然我就告訴爸媽你和女孩子同居!”
林寒江無語:“都說了沒同居…周辛嵐這個大嘴巴,怎麼什麼都跟你說。”
“嘿嘿,我倆好哥們,無話不談。那我明天等你啊!”寒淼哈哈賊笑了兩聲,啪地掛了電話。
林寒江把手機扔回床上,翻了個身,嘟囔道:“我和薛苒?哈,怎麼可能!”
他從床頭櫃上拉過一本雜誌隨手翻看起來,最後終於在天蒙蒙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
等他醒來時已將近十點,房間外很安靜。
林寒江打開房門走出去,薛苒不在家。
餐廳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大湯鍋,鍋蓋上貼了張黃色的便利貼。
林寒江撕下來一看,上麵是薛苒的留言,字跡整齊卻又帶著幾分隨性:“鍋裡是茶葉蛋,用昨天大排檔的妹妹送的土雞蛋做的。想吃你自己拿。晚上吃會更入味。”
林寒江掀開鍋蓋,用邊上碗裡擱著的大湯勺舀了一個出來。
鹵料的味道調得很好,雞蛋殼已經碎裂,但卻因此更入味。
林寒江挑挑眉,三兩口吃了,又從鍋裡拿了一個。
他吃完後簡單洗漱收拾了一下,找到自己停在車庫的保時捷,就朝林家祖宅開去。
而另一頭的薛苒,剛從擁擠的公交車上下來。
她今早六點就醒了,醒來後下意識想先開個嗓醒醒盹,又意識到房間隔音不行,遂放棄了。
林寒江屋裡悄無聲息,應當是還在睡。
她提上昨天的土雞蛋,先去廚房接了鍋冷水煮上蛋,大火燒開後關火,讓雞蛋悶在鍋裡,就去洗漱了。
洗漱完後她又用八角桂皮香葉和紅茶等簡單調了個鹵汁,大火燒開鹵汁後再用小火悶煮一會兒,之後就把雞蛋的蛋殼細細地敲碎,放進鹵湯中,開小火再煮五分鐘就關了火,把湯鍋端出來放在了餐桌上。
廚房裡放著的牛皮經過一夜的浸泡,已經可以進行下一步操作了。
薛苒撈出牛皮,把表麵的牛毛用專用刀具輕輕刮去,又翻了個麵,細致地刮掉了一層裡皮。之後就用水漂洗過後再次浸泡在了乾淨的清水裡。
陽台上的牛皮也已經陰乾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可以進行過稿與雕刻。
過稿就是指用鋼針把皮影的輪廓和樣譜描繪在牛皮上。在描繪時要注意區分虛實線,這影響到了之後的雕刻。
若是虛線,就表示應當采用陰刻,也就是把形體線條鏤空,這也是皮影使用最多的一種線法。
相反地,若是實線,則表示應當采用陽刻,也就是隻保留輪廓,而把其餘的通通挖掉。這種雕刻法在白臉的角色上使用比較多。
還有一種線條,叫做暗線。匠人在雕刻這種線條時,隻需用刀劃過線條,卻不能穿透牛皮。這種線條一般在皮影角色的活動關節處使用。
最後,還有一些線條就不需要使用刀具了,隻需用筆在牛皮上描繪出細節就可以了。
不過在這一步之前,還需要製作人先確定好皮影的畫稿。
傳統的皮影畫稿風格與漢代帛畫、唐代寺院壁畫風格類似,經曆家族世代相傳至今。
然而薛苒最近卻有想法在這上麵做進一步創新。這也是她一直遲遲沒有下刀的原因。
皮影在新世紀逐漸落寞,有很大的原因就是與新時代審美的脫節。
薛苒希望能在保持傳統特色的基礎上,給皮影注入新的亮點,也許,這會給皮影行業帶來顛覆性的變化。
但是,薛苒暫時還沒有找到這方麵靈感。
不過她也不急,正好最近在籌辦繪革社,可以慢慢尋找突破點,先緊著把繪革社申辦下來再說。
一通忙活下來,此時已經將近八點。
薛苒的住處離薛家需要坐兩個小時公交車,她得抓緊時間出發了。
她回屋去換了一身寬鬆舒適的短袖大褲衩,腳下踩了一雙小白鞋,給啤啤喂了點小蝦乾和一塊蘋果,自己叼著剩下半個,又從湯鍋裡拿出一個茶葉蛋裝上,就趕緊出發了。
在公交車上晃悠了一路,還補了個覺,終於在十點到了小區。
薛苒揉了揉臉讓自己清醒,沒有進門,而是先去邊上的菜市場買了條魚,兩斤蝦,又買了把茼蒿和辣椒。
她拎著菜興衝衝往家趕,沒成想卻在小區樓下碰到了一個熟人。
自從那次不歡而散後就沒再往來的王奶奶,正在單元樓門口和一個染著黃毛穿著破洞皮褲的青年拉扯,不遠處還停著一輛燈光酷炫的雅馬哈RSZ。
“你個老不死的,老子拿點錢也要囉嗦…”
後麵是一堆不堪入耳的臟話。
黃毛身上掛滿了長短不一的鏈條,隨著他的怒罵丁零當啷響個不停。
王奶奶顫抖著身體抓著黃毛的胳膊,壓著嗓門哀求:“乖孫誒,不能再拿啦,再拿老太婆都吃不上飯了啊!”
“你個老畢登,不吃飯不是正好早登極樂,一把年紀了活著也是個拖累,早點死了好把房子和錢都給我!”
王奶奶還想說什麼,卻在越過青年的背影看到走來的薛苒時戛然而止。
她顫抖著手理了理鬢間花白的頭發,陰陽怪氣地笑道:“喲,這不是大學生麼,還以為咱這地容不下你這高貴的鳳凰,以後都不回來了呢!”
薛苒已不是那個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兒童,當場不客氣地回懟:“我家在這,為什麼不能回。倒是希望有些臭蟲能識相點早點滾,彆禍害了我們這的風水。”
薛苒看著臉都氣白了的老太婆,心中嗤笑一聲。
開玩笑,又不是我奶奶,憑什麼慣著你。
何況你自己親孫子不都沒把你當人看。
黃毛聞聲回過頭來。他已不是薛苒記憶中那個臟兮兮的胖小子,瘦得誇張,一把骨頭包在到處都是破洞的衣服裡,頭發亂得像蓬草。
他挑眉上上下下打量了番薛苒,目光粘膩,像條陰冷的蛇般,企圖順著寬鬆的袖口和褲腿爬上白皙細嫩的皮膚。
“喲,這不是苒苒嘛!怎麼拎這麼多東西,重不重,我給你拿?”
說著就□□著往薛苒這邊靠過來。
薛苒冷著臉避開他伸過來的手,道:“彆,用不著孝敬我,孝敬你自個奶奶去。”
王奶奶正捂著胸口倒氣,聞言更是兩眼翻白,快撅過去的模樣。
然而黃毛卻聽不出薛苒在陰陽他,還是覥著臉黏在她身邊,一雙手不安分地企圖往她腰上攬。
“唉,和我客氣什麼,咱們這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早就是一家人了嘛!”
薛苒兩手拎著菜,實在騰不出手。
正好此時她已走到了那輛改裝鬼火旁邊。
薛苒頓住腳步,扭頭衝黃毛冷笑一聲,抬腳作勢就要往車上踢。
這可要了黃毛的命了,大呼小叫地就撲過去擋在了車身上,撅起的屁股挨了薛苒惡狠狠的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