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1)

三伏天的午後,熾熱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灑而下,將邊津城烘得滾燙。位居二環中心的高檔小區門口,被日光鍍上了一層晃眼的金色。

小區門口是由厚重青銅鑄就的大門,兩側是高聳的大理石門柱,潔白的石麵上反射著刺目的光,仿佛隨時能冒出熱氣。

旁邊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矮灌木圍成一圈,翠綠的葉片在高溫下微微蜷縮,像是被這酷熱折磨得沒了精神。

小區門口的保安亭裡,空調嗡嗡作響。保安身著統一製服,身姿挺拔,立在門口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一輛輛豪車緩緩駛入或駛出,車輪碾過地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直到一聲刺耳的刹車打破了平靜。

一輛灰色的五菱宏光被攔停在門口,許致遠猛地一個急刹,看著眼前伸出警棍的保安,滿臉不解:“怎麼了?乾嘛攔我啊。”

永瑞城的小區保安極為儘職儘責,上一秒剛滿麵笑容地喜迎一輛蘭博基尼進園區,下一秒就對五菱宏光橫眉冷對。

兩個保安一左一右,好似兩大護法。要求五菱宏光的車主必須提供裡麵住戶的戶主身份,再登記上自己的詳細信息,得到戶主通知後才能進入。

這一番流程彙報下來,比企業三麵還嚴謹繁瑣,裴玟訕訕一笑,衝許致遠擺手:“那個,許老板,您送我到這就行了,我自己走進去吧。”

“不行!”許致遠單手把墨鏡摘下,臉色臭的很,“我都把你拐杖弄丟了,你一瘸一拐的怎麼走啊?我必須護送你安全到翟諾北家門口!”

說起那根拐杖,裴玟就一陣肉疼。許致遠假扮綁匪威脅她不成,反倒因為綁架時兩個人上車匆忙,把她的拐杖丟在了原地。

等再返回去找時,那拐杖早已經不知道被誰撿走了。

這單拐還是翟諾北買給她的,他花錢一向大手大腳慣了,裴玟不用問就知道這拐杖價格不菲。雖然許致遠連聲抱歉,說會買更好的賠她,但那麼貴重的東西她也不敢收啊。

這邊,許致遠還在強烈要求,一定要送裴玟到家門口。看保安還站在原地攔著,他降下車窗,對著他們招招手:“來,你過來。”

保安紋絲不動,趾高氣昂:

“我再說一遍,裝修的或送貨的都要登記才能進!”

許致遠氣得噎了一下,不得不屈尊降貴親自把腦袋探出去,指著自己這張白淨的書生臉:“你看看,你看看我是誰?!”

兩個保安對視一眼,沒看出許致遠是誰,倒是看見了五菱宏光車門上乾透的鳥屎。

這年頭總有神經病來高檔園區蹭熱度,開個破五菱宏光還把自己當成什麼大腕了。保安天團耐心值徹底告罄,塊頭最大的保安隊隊長首當其衝,舉起了手裡的警棍:

“愛誰誰,我告訴你,這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趕緊滾,彆擋著我們車道啊!”

許致遠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嗆過,聽對方叫囂著讓自己滾,滿臉“豈有此理”,擼起袖子就要下車和保安隊長來一場“交流大會”。

裴玟看看許致遠,雖然他今天為偽裝綁匪,特意穿了件緊身黑T,隱隱有些肌肉線條的起伏,但再看看保安隊長那拳頭大小的肌肉……

就保安隊長和許致遠這體格差,真打起來,那還不跟泰森暴揍小學生一樣?

裴玟趕緊拉住他:“算了許老板,他們這也是規定,我去給翟諾北打個電話吧,讓他幫著登記一下……”

許致遠那張白白淨淨的臉氣得漲紅,眼裡燃燒著認真的怒火:“不行!憑什麼啊?剛才那輛蘭博基尼怎麼沒讓登記呢!”

他脖子一梗,握住裴玟的手腕想把她攔著的手扯開:“你放手,我非要下去問問他們,要怎麼讓我滾!”

裴玟自然不敢鬆手,更用力攥住許致遠身前的衣服:“彆衝動啊許老板,千萬彆衝動!”

她這邊奮力拉著許致遠,而那邊的保安天團還在添油加醋,變本加厲拿警棍敲著五菱宏光的車頭:

“我最後再警告一次!趕緊滾!你們這破車彆停在這兒妨礙我們工作啊!”

許致遠不敢真的用力扯裴玟,一時間反倒沒辦法脫身,聽見對麵還在大放厥詞,他也探出頭大喊著罵回去:

“讓我滾?他媽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知不知道我爸是誰!我讓你滾還差不多!”

兩個保安譏笑出聲,還要出言嘲諷,就看見一輛奔馳C63正慢悠悠開過來,忙不迭換一副嘴臉,提前開園區大門恭迎。

誰知奔馳C63沒有進門,反而挨著五菱宏光停住了。後座的車窗同時降下,一條胳膊伸出來,快速拍了一下許致遠露在車窗外的頭。

“臥槽!誰啊!”

許致遠毛炸的更高,嘴裡頭罵罵咧咧的,回頭一看,登時消了聲音。

他看見一張俊氣非常的臉。那張臉眉毛高挑,長睫毛眨著,狀似無辜的關懷,實則那雙褐色的大眼睛裡藏得全是壞水。

正是翟諾北。

翟諾北安穩坐在吹著涼空調的皮質座椅上,慢條斯理地把拍人的胳膊縮回去,雙手交疊,滿臉微笑:

“你爸是誰啊?”

土灰色的五菱宏光呆立在高調的奔馳C63身旁,保安隊長看著那光滑流水線條的車門距離五菱鳥屎和劃痕夾雜的門不到兩公分,就像看到自家的小白菜種到了彆家的豬圈旁,那是一個眉頭緊鎖,痛心疾首。

生怕這不長眼的五菱宏光一不注意,把C63高貴的噴漆蹭花了。

這樣近的距離也讓許致遠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愣愣地:“翟諾北?”

翟諾北沒成想自己青天白日白撿一個兒子,但一想想許致遠的親爹是誰,他是沒勇氣應這聲“哎”,看見對方不知為何神情慌亂,剛想轉移話題,就發現許致遠手裡正握著一節女人手腕。

那手腕白皙纖細,再向上的手指還緊緊揪著許致遠的黑色衣領,黑色布料襯的那隻手愈發瓷白,用力的指關節透露出淺淺的粉色。

“許致遠,你瘋了吧。”翟諾北把手肘架在車窗上,懶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飽經風霜的五菱宏光。

“你許老二就開這種車約會?騙哪家的傻姑娘呢。”

捏住許致遠衣領的手顫抖著鬆開了,兩秒後,裴玟眯著眼睛從副駕駛探出臉,用還泛著紅的手指緩慢向翟諾北比了一個中指。

三個人一時間都僵住了。

翟諾北咳嗽一聲,率先打破沉默,看著裴玟友好問候的中指,迎難而上:“你怎麼在這兒啊?”

“有個畫稿出了點問題,編輯叫我去一趟。結果回來路上不小心把拐杖丟了,正好碰見許老板,他心好,就順便把我拉上了。”

裴玟眨著眼睛,迎著許致遠震撼的視線,一頓流利的輸出臉不紅心不跳,謊話說得十比十的真。

與翟諾北多年來的相處,讓裴玟擁有了一項特異功能:麵對翟諾北時,她撒謊可以信手拈來,從不需要打草稿。

但裴玟不知道,翟諾北其實同樣熟悉她的套路,每次她的謊言說的再真,哪怕可以唬住所有人,都唬不住他。

可他卻樂於配合。因為翟諾北清楚,裴玟這樣撒謊,就是明擺著不想說事情的真相。

她既然不想說,他也就默契地接受她特意為他編織的謊言,不再追問。

“說起來,你不是在開會嗎,怎麼又回來了?”

“運氣不好,被人灑了一身咖啡,回來換衣服。”翟諾北麵上還是笑著,看不出任何異樣,仿佛和之前每次一樣,都平靜地接受了裴玟的謊言。

隻是這次他回答完話鋒一轉,繼續開口:“裴玟,你也夠麻煩人家的,現在還要繼續麻煩許老板把你送到家門口嗎?”

“啊,對啊。”裴玟愣了一下,趕緊扭頭表態,“許老板,今天謝謝你幫忙了。正好翟諾北回來,我就先下車,不麻煩你再送我了。”

許致遠本來僵在駕駛位上,自從得知對劇情有影響隨時會死後,他就一直小心謹慎,認真走自己既定的劇情路線,避免其他時間和主要角色的意外會麵。

這次冒險來警告裴玟,也是因為發現她真的影響了劇情,尤其還是男二和女主相遇的關鍵劇情節點。他害怕這種變動,準確的來說,自從親眼目睹那個女人死在自己眼前後,許致遠就開始害怕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他知道蝴蝶效應的威力,他不希望出現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場麵。

他還年輕,還有錢,投胎成一個富二代不知道耗費了多少運氣,他對當下的生活極為滿意,絕不願意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這次行動他本來已經萬分謹慎了,精心偽裝自己,還特意借了一輛運酒的五菱宏光,卻沒想到被裴玟戳穿。如今不僅身份暴露,還禍不單行,偏偏碰上了恰好歸來的翟諾北。

許致遠自然是想儘快遠離翟諾北,聽見裴玟用這麼客套的語氣和自己撇清關係,並且急於下車,這是和他劃清關係的表現,他本來應該是欣喜的。

可不知道為什麼,許致遠心裡卻湧上一股濃烈的不甘。

他和裴玟是目前已知僅有的兩個覺醒的人,他們還都是小說裡卑微的路人甲,他和她才是同一類人,屬於同一個圈層。為什麼裴玟非要和自己劃清界限呢?

她現在才剛覺醒,對翟諾北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幫助她看清翟諾北的不可改變,她或許就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同一個圈子的人在一起,才會更自在,她執意去找翟諾北,不過是飛蛾撲火。

許致遠垂下睫毛,猶豫片刻後,他沒有阻礙裴玟下車,隻是當著翟諾北的麵遞上一張名片:

“今天聊的很開心,這是我的聯係方式,有空給我打個電話吧,裴玟。”

裴玟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一眼翟諾北。他下巴漫不經心地倚在靠窗的手肘上,眼睛牢牢注視著她。

不知道是不是裴玟的錯覺,她總覺得那雙眼睛看似還彎著,但裡麵隻有深沉的涼意。

薄薄的燙金名片還在指尖,裴玟猶豫半晌,接了過來,把它貼心放在衣服口袋裡,這才打開車門下車:

“好吧,許老板,謝謝你。”

車外翟諾北立刻輕嗤一聲。剛才一直沒動靜的他,仿佛現在才想起來一般:“許老二,你這不是多此一舉嗎?我有你微信,回去直接推給裴玟好了。”

許致遠單手一揮,打開墨鏡,麻利地扣在臉上:“算了吧諾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她也不必事事都麻煩你。”

“裴玟從來不麻煩我,我幫的是你。”翟諾北打開車門,長腿一邁下了車,單手接過一瘸一拐的裴玟。

一米八七的他整整比裴玟高出一大截,他順手攬過裴玟的肩膀,把她虛虛圈住,衝許致遠揮了揮手:

“慢走啊許少。”

許致遠升起車窗,打開轟轟響的空調冷風,熟練地倒擋離開。五菱宏光排出黑尾氣,留下一眾保安大眼瞪小眼。

他們沒聽錯吧?

這奔馳車主怎麼對五菱宏光車主態度那麼好?還叫什麼許少?

“大哥……”其中一個保安突然想起什麼,指著小區門口旁致德地產的廣告宣傳牌,“咱們這片兒的房產開發商,是不是姓許來著?”

保安隊長登時一驚,細細打量廣告牌上那位致德老總,和剛才的許致遠不說十分像,也有七分像。

身形健碩的他此刻麵色慘白,遭受了比肉體搏鬥還傷人的暴擊。他不自覺喃喃道:“完了……完了啊!”

就在保安隊長徹底情緒崩潰的當口,翟諾北握住裴玟的手腕,帶她坐進了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