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反應,大片的白色突然撕裂了眼前的黑暗,耳畔的心跳聲放大,開始變得急促。從手腳起,冰冷的觸感逐漸回溫,裴玟感覺自己像坐在大擺錘上,被高高拋起,又伴隨著強烈的失重感陷落。
她突然睜開眼睛,拱起身體,抽了一大口冷氣。
我操啊……
她想罵人。
痛,好痛。
死前頭頂的感覺,像是有人拿鐵錘使勁往她的頭骨裡鑿了一根粗木釘子,眼眶、耳道、鼻腔,全都疼的要炸開。
裴玟機械地轉了轉眼球,等痛感逐步退卻。再聚焦,眼前都是熟悉的配置,整齊的書架,貼滿照片的小木板,翠鳥高飛的獎杯……
她……又活了?!
重生點刷新的意思指的是她嗎???
裴玟立刻摸手機,摁亮,手機屏幕上顯示:6月21日 6:01。
真的重生了。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隻是心裡的焦急卻不減反增。
6月21日,這日期像一場迫在眉睫的死刑宣判。她深知如果不在今天阻止,翟諾北即將墜向命運的漩渦。
裴玟放下手機,第一時間坐在書桌前,像平日裡畫漫畫草稿一樣,開始把自己記憶裡的關鍵信息在白紙上一一捋順,試圖弄清楚這個小說世界的運行機製,找到一條明確的行動路線。
一個個串聯的小球以草稿的形式出現在紙上。裴玟拚命回憶著那奇異數據空間裡的每一處細節。炫目光芒交織成的編碼洪流,那些來自未來既定好的劇情脈絡……
它們是維係這個世界龐大機器運轉的最核心的齒輪組,而她頂多隻能算是誤入這無解迷宮的渺小螻蟻。
可不管是螻蟻還是大象,路總歸要一步一步走的。
她努力忽視心頭的無力感,試著先從最重要的問題切入:自己為什麼突然會死?
莫名失靈的通話信號隻屏蔽了小說女主的名字、而好幾年都牢牢呆在架子上的獎杯,又那麼恰好在她經過時跌落……
這重重巧合恰似看不見的黑手在暗中撥弄命運的紡錘,裴玟思索半晌,最後將自己離奇死亡和所謂的“病毒清除”相連。
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向小說裡的關鍵角色暴露了劇情,這種異常的行為才會被世界判定為病毒而清除。
那麼,按照這個思路走下去,所謂的【暗殺機製】大概就是世界的殺毒軟件?負責抹殺影響原劇情正常發展的人事物?
而她被機製抹殺後,反引起了翟諾北的行為反常,致其錯過與女主相識的劇情點,於是世界又啟動一個【重生機製】倒回一切,試圖重推劇情?
機製運行的原理會是這樣嗎?
裴玟靠在椅子背上,嘴裡不安地咬著鉛筆。
這麼說的話,也就是她的行為一旦對劇情有明顯的改變,就會死?
而一旦死了之後,又具體怎樣才能重生呢?
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這一切都是未知數。
還在皺眉沉思之際,心裡突然冒出一個聲音小聲問她:
裴玟,這值得嗎。
你隻是一個路人甲,你本身能做的事情就非常有限,稍微做不好,就會死掉。
一旦死了之後,你的死沒能引發劇情改動呢?那重生機製就不會啟動,你就真的永遠被抹殺了。
而如果一切不變,你按照劇情安排平穩地生活,你還能繼續畫你熱愛的漫畫,陪伴愛你的父母,你剛二十四歲,你還有大把大把的時光。
翟諾北隻不過是你人生中的過客,他的死是他的命,與你何乾?
裴玟不清楚心裡這種聲音從何而來,可是這些話卻越來越無法忽視,她忍不住隨之思緒紛飛,無數回憶裡的場景紛至遝來。
她想起十七歲的炎夏,高考前幾天,翟諾北帶著她逃掉晚自習,夜奔至海邊。
海風攜著鹹澀的氣息灌入口鼻,黑色的浪濤翻湧似要吞沒世界,星辰如鑽撒落墨空,這一切那麼美,翟諾北卻在扭頭看她。
直到看見裴玟興奮發亮的眼睛,他才笑了,那笑容璀璨,反過來晃亂了裴玟的眼。
儘管以後她還會發現無數次,但那次是裴玟第一次發現,翟諾北比麵前的一切都好看。
戳在桌子上的鉛筆尖因用力應聲而斷,裴玟深吸一口氣,去除腦海裡所有嘈雜的念頭,隻告訴自己:
值得。
她相信她默默愛了多年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她更相信如果情況逆轉,翟諾北也一定會義無反顧做出和她一樣的選擇。
【蠢!】
腦海裡的聲音突然放大,氣急敗壞地暴露出原本不屬於裴玟的情緒。
裴玟嚇得渾身一抖:?你誰?!
聲音又消失不見,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裴玟試著在心裡問:
你是係統嗎?
是那個負責暗殺的?還是負責重生的?
你剛才是想引誘我,讓我放棄行動嗎?
一連串的問題如針入大海,悄無聲息,沒有回應。她不得不懷疑剛才是自己幻聽了。
不過,這也正提醒著裴玟,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一雙無形眼睛的注視下。這雙眼睛並不柔和,恰恰相反,還蘊含著無儘的殺意。
她坐直身體,開始專注地投入這場扭轉命運的棋局——
豎版四格的漫劃分鏡隨著鉛筆的滑動,一頁頁展開了翟諾北6月21日的關鍵時刻:
把事件倒推,翟諾北之所以去夜漾,是為了陪好外國客戶,而這次合作一旦成功,能輕鬆為翟諾北所在的公司帶來上千萬的美金。
這一點屬於已定型的硬性條件,裴玟極難乾預。
第一格漫畫被打上紅叉。
如果在二人談完後,去夜漾的過程中插手呢?
裴玟抬手三兩下勾勒線條,畫出一輛迷你小車,她的Q版形象一臉大義,張開雙臂攔在車前,車玻璃裡是翟諾北和外國客戶兩張驚恐的臉。
嗯……也不好,變數實在太多,容易暴露異常,觸發暗殺機製的風險性更大。
第二格漫畫也被打上紅叉。
裴玟越繼續想,眉頭皺的越緊。不愧是小說原本設定好的劇情線,每一處都環環相扣,無懈可擊。
她沒辦法阻止翟諾北去夜漾,沒辦法讓他不遲到,也沒辦法在混亂的人群裡避免他被罰撒錢,從而吸引女主注意……
更不用提,為防止自己被殺,她還必須試著用一種很隱蔽的手段來阻止這一切。
裴玟啃著鉛筆頭,視線落到漫畫最後一格裡,Q版翟諾北向Q版黎小靚遞錢的手上。
她眯起眼睛,腦海裡突然蹦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
晚10:00,夜漾門外。
衣著暴露形形色色的人在“夜漾”的大霓虹燈牌下來回穿梭,造型奇特位於半地下的門被推開時,可以清楚聽見裡麵音樂的噪聲。
裴玟深吸一口氣,捏住手裡厚厚的信封,彷佛從中汲取了無限勇氣。
她怕自己被翟諾北認出,會節外生枝,因此刻意突破了以往風格,打扮的異常大膽。
黑色長發燙成大波浪,緊身的酒紅色綢緞長裙凸顯腰肢,黑色絲襪搭配她幾百年沒穿過的高跟鞋。
妝容精致的臉抹去了裴玟平日裡的那份內斂,長睫閃動,嬌唇豔麗,金色的長耳飾在黑發中若隱若現,儼然化身性感女郎。
裴玟確認這番模樣連自己照鏡子都認不出,才有信心前往夜漾。這風格雖然打破了她的舒適區,但在夜店中屬實正常。恰好不算惹眼,方便行動。
10:08,翟諾北高調的奔馳C63準時到達夜漾門口。裴玟心臟狂跳,直到親眼看見翟諾北和外國客戶下了車,才放心閃進夜漾。
在瘋狂的霓虹燈光裡,她越過舞池,來到自己提前找好的角落等待。
這裡的卡座距離舞池遠,較為安靜,靠離台球桌,同時視野寬闊,可以觀察到夜漾各處。
她剛坐下,翟諾北就帶著客戶進了門。
這家夥每談重要生意必做造型,此次他頭發狼奔,露出額頭和淩厲的五官,眼裡常年存在的玩味和調侃情緒變成了一種上位者的曖昧。
他身高腿長,意氣風發,一襲與夜店格格不入的西裝卻被他穿的異常惹眼。一進來就受到了熱烈歡迎,幾乎是被人群簇擁著來到了舞池中心。
被抹了滿臉蛋糕的酒吧老板一把攬過翟諾北,指指手表,對人群說了什麼,大家立即起哄,叫他撒錢。
很快,裴玟就看見翟諾北和劇情安排一樣。被眾人推到舞池最高處,笑著掏出錢包裡所有的現金,揮臂撒了出去。
一身手工西裝,名表相伴的精英,漫不經心地立在混亂的舞池中央,倚著平日裡用來跳豔舞的鋼管撒錢。
俊美的五官被飄落的紅色大鈔時遮時掩,嚴嚴實實包裹著身體的斯文西裝,和夜店臟亂撩人的豔舞舞台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相配。
他微垂著的眼睛含笑看著台下為他瘋狂的眾人,有種墮落的美感。
這種墮落是他甘願的,所以才顯得格外誘人。
角落裡的裴玟抬手,拍了幾張照片。
她習慣性會在生活裡積累下好看的漫畫素材。
手機屏幕上,定的鬨鐘突然響起,提醒時間已經來到10:35。
裴玟瞬間放下手機,眼睛撇著舞池那邊翟諾北的動靜,同時也不忘四處掃射女主黎小靚的身影。
她感覺自己像極了懷揣秘密任務的特工。
果然,很快,撒完錢的翟諾北偷著從聚集的人群裡抽身,走向靠近她卡座的台球桌。
裴玟也隨之抽出信封裡牢牢捆在一起的一萬塊錢,緊緊捏在手裡,時刻準備著出擊。
這邊,翟諾北低頭漫不經心地開球,圓滾滾的球體相互打擊碰撞,進了兩個花色。
台球杆手感不太對,他倚在台球桌旁用巧克粉抹著球杆皮頭,全然沒發現自己已經被兩雙女性的眼睛牢牢盯住。
裴玟比較累,盯著翟諾北的同時,還要同時分心注意著黎小靚。
10:36,終於,她在台球桌北邊瞥見一個向翟諾北猶豫走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