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村頭的曬麥場上鋪滿了金燦燦的麥粒，不時還會落下來幾隻貪吃的麻雀。
廣播裡的年輕女聲正激情昂揚地說著“國家號召廣大青年同誌，支援邊疆建設……”
遠處樹蔭下乘涼的少女低嘖了一聲道，“這新疆那麼遠，也不知道哪個傻子才跑去建設！”
說話的少女是陳家的大女兒陳木棉，去年高考失敗之後，就一直躲在家裡當鹹魚，隻有實在缺人手了才能看到她的身影。
“木棉，你在這兒乾啥呢？你家裡喊你吃飯呢。”
“哦，李嬸兒啊，我剛剛忙著撥麥子呢，這就回去……”
陳木棉邊說邊起身收拾東西，把水壺背上，準備回家吃飯。
李嬸是陳家村最碎嘴的婆子，任何事到了她的嘴裡，不出一天，她絕對能給你傳遍整個大隊，因此陳木棉在沒考上大學之後，就一直躲著她。
“木棉啊，你跟嬸說說你這個大學還要接著考嗎？”李嬸快走兩步湊到陳木棉跟前，熱心道。
“你看你妹妹人家都已經是大學生了，你就算明年考上了，也要比她矮一頭呢。”
李嬸邊說還邊點頭，看起來一副很為木棉打算的樣子，“要我說啊，你索性就不要考了，安安分分地在家準備嫁人吧，嬸子給你介紹一個男的……”
“女娃娃讀那麼多書乾啥，最後不都要嫁人嘛，早點嫁人還能換個好價錢……”
陳木棉聽到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就算不考大學，也有其他事做，你這麼愛錢怎麼不自己多嫁幾次呢。”說完繞過她準備回家，卻又被拉住了胳膊。
“欸彆走啊，嬸跟你說真的呢，你說你也不考大學了，不嫁人乾啥，你一個女娃娃能找到個什麼好工作。”
陳木棉被拉扯住，她躲了李嬸半年多，沒想到還是被控住了，腦子裡閃過之前廣播裡的聲音，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誰說我找不到工作了，我這是在想要不要響應國家號召，去建設祖國邊疆呢！”
“不說了李嬸，我還要回家吃飯呢，餓死了……”陳木棉說完這話趕緊拿著農具跑了。
後麵的李嬸倒也沒再攔她，喃喃道，“沒想到這木棉一個女娃子還有這麼大的抱負呢……”
第二天一早，陳木棉正坐在院子裡喝著小米粥，一抬頭看見李嬸的女兒推開院門走了進來，“木棉，我聽說你要去建設新疆啦，能帶上我嗎，我也想去。”
“噗……”，陳木棉一口粥沒咽下去噴了出來，不停地咳嗽。
李翠萍見狀趕緊在她背上拍了拍，又補充道，“這事兒現在全大隊都知道了！”
“不過……你到底為什麼突然想去新疆啊？”說罷順手拿起桌上的韭菜雞蛋餅塞進嘴裡。
陳木棉重新喝了口粥，緩了緩才對翠萍道，“還能為什麼，還不是被李嬸給煩的。”
“昨天下午她非抓著我說什麼嫁人的事，還要給我介紹對象。”
“我情急之下就隨便提了一嘴，”木棉懊惱地拍拍腦袋，“這怎麼就傳遍了呢……”
“唉，我媽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翠萍一邊吃著餅一邊含糊不清，“那你還去新疆嗎？”
陳木棉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起身進屋又端了一碗小米粥遞給她，重新坐下之後腦子裡試圖瘋狂找借口。
怎麼才能有一個體麵的理由，可以讓她不用去新疆吃苦。陳木棉的哥哥就遠在新疆當兵，去年過年回家探親的時候人都黑了好多，身上也很多傷疤。
新疆離家又那麼遠，但是自己話都已經說出去了，而且全大隊的人都知道了……
為了自己的麵子，忍了！陳木棉咬牙道，“其實去新疆也不是不行，我聽說那邊隻要去了就都能賺大錢。”
陳木棉：我這該死的嘴硬，死要麵子活受罪嗚嗚……
“嗯嗯……我也聽說啦。”李翠萍點點頭道，“就是最好能有一個老鄉帶著我們一起去，不然我們兩眼一抹黑，容易被騙。”
“我聽說村裡最近正好有人從新疆回來招工，打扮得那叫一個漂亮！”
迎著陳木棉略帶好奇的眼神，李翠萍開始給她介紹自己收集到的消息。
那個人好像是村長家的親戚，三十出頭燙著大波浪，回村的時候穿著紅色的連衣裙，腳上踩著高跟鞋，可風光了。
看她的樣子在新疆應該賺了不少錢，不過聽說她隻要年輕女孩，年紀大的和男的都不要。
理由是小姑娘一來學啥都比較快，二來新疆那麼遠，到時候碰到合適的小夥子也就落在那邊了。
遠處，微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陳木棉想到父母最近為了她的工作一直在操心，兩張布滿擔憂的臉龐在她眼前不斷地交替出現。
迫使她不得不考慮外出打工的可能，這片黃土地有多貧瘠，她比誰都清楚，麵朝黃土背朝天便是父母一輩的真實寫照。
辛苦勞作一整年也隻能勉強糊口，哥哥去當兵了，妹妹也考上了外地的大學，隻有她還待在家裡。
雖說新疆離家很遠，但是那邊現在正是國家政策重點扶持的階段，聽說工資很高，去了說不定大有可為。
李翠萍則是為了逃離母親的控製，她學習沒有陳木棉好，高中都沒考上，這幾年一直留在家裡乾活。
每天乾不完的瑣事，洗衣做飯、打水劈柴，地裡的活也得乾。就這樣她媽還是不滿意，經常飯都不給吃。
最近她感覺她媽媽好像在相看人家，似乎準備把她“賣”個好價錢，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兩個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確認達成共識，決定一起先去村長家看看情況。
不遠處的村裡家裡，此時熱鬨得和菜市場一樣，一群人嘰嘰喳喳地圍著中間的女人問東問西。
陳木棉看向人群中打扮得光鮮亮麗的陳澤蘭，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土氣和窮酸，和那些洋氣的城裡人沒什麼兩樣。
陳木棉終於還是下了決心，出去闖闖吧，去一個沒人認識的新地方。
……
五天後的鳳溪市汽車站，人頭攢動。陳家村這次一共有十來個小姑娘準備跟著陳澤蘭去新疆打工，這會兒都在和家人道彆。
她們要先坐四個小時的車去梁平市，再轉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才能到烏木市。
“棉棉，你去了新疆之後照顧好自己。”陳母擔心地囑托著，“有什麼事和翠萍兩個人商量著來。”
“還有這幾張餅，你們拿著路上吃……”
陳木棉最後抱了一下父母，不舍地說，“爸媽你們在家乾活也要注意身體。”
“鳳溪去梁平的趕緊上車了啊，大件行李放下麵……”大巴司機已經開始催促了。
陳木棉趕緊拿起行李上了車，坐下後四處張望卻一直沒看見翠萍的身影，她人呢？
想到李嬸，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