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噶人項目一:範海量(2)(1 / 1)

李燭拿著資料的手有些輕微顫抖。

她想象過和兒時好友重逢,但她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望著紙上那張精致秀麗、五官立體的臉,李燭陷入長久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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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李燭悄悄來到範海量直播的地方。

華麗的深色大理石桌泛著冰冷的光,桌子後麵,範海量畫著精致完美的妝容,穿著一字肩的白色上衣,微笑地架好鏡頭。

她的手邊,放著十幾瓶大小不一、五顏六色的酒瓶。

對著反光的手機屏檢查了下妝造,範海量開始了今晚的直播。

“大家好,歡迎來到我的直播間。”甜美的聲音溫柔可人,一如她臉上的笑容。

“最近朋友送了我幾瓶法國紅酒,今天我就來幫大家品嘗一下,看看味道如何。”

她從手邊拿起一瓶精美的紅酒,對著鏡頭展示瓶身上的包裝。

包裝上用水彩畫著一片絢爛的薰衣草,紫色的花海在和煦的陽光下顯得生機勃勃。花海後掩映著一座古典莊園,古樸的建築顯得典雅莊嚴。

白皙的手指輕輕拂過那紫色花海,範海量對著鏡頭介紹說:“這瓶紅酒產自法國塞納河旁的一家叫做維帕爾的酒莊,它規模不大,但已有一百多年曆史了。”

“因為人手有限,酒莊每年隻生產不到500瓶紅酒,銷往世界各地。因為品質上乘,許多人慕名前來,提前幾年開始排隊預定。”

“這瓶酒是我朋友三年前下的訂單,最近才剛剛拿到,今天,我幫大家嘗一嘗,看看是不是名副其實。”

她撕掉瓶口的包裝,熟練地將開瓶器鑽入木頭,旋轉幾下,“啪”的一聲,瓶塞彈出。

瓶身傾斜,深紅色液體緩緩流入剔透的紅酒杯中,隨即被一雙白皙的手輕輕拿起。

範海量揚起脖子,紅唇輕抿杯口。

醇厚的酒液淌過舌頭,滑入喉嚨,進入胃裡,留下屬於紅酒的獨特的清香,還有一絲隱隱的灼熱。

品味了片刻,範海量放下酒杯,對著鏡頭笑道:“口感果然極佳,厚重而不失清爽,內裡透著黑莓和櫻桃的味道,仔細品還有一絲木桶陳釀的醇香。”

這時,直播間的評論區已經湧入幾百條評論:

“海量姐,求分享購買攻略!”“這酒多少錢一瓶啊,要去哪個網站下訂單?”“怎麼才喝一口啊,多喝點啊,今晚能把一瓶都喝完嗎?”“動作有點慢啊,等不及看小姐姐把桌子上的都喝完!”

範海量看著評論,表情沒有一絲變化,隻是微微搖著酒杯,輕聲道:“這可是質量上佳的好酒,酒莊的人花了上百年的功夫,精進出最佳的製作工藝,又選用最好的葡萄品種,幾經釀製,才產出來的。”

評論裡依然滾動著:“彆說話了,快點喝吧。”“你懂什麼,人家是在醒酒。”“那就喝點彆的啊,來直播間就是為了看海量喝酒的。”

範海量若有似無地輕歎一聲,將紅酒杯放在桌上。

“大家彆急,這一瓶需要先醒一會兒,我現在來開第二瓶。”

李燭就站在範海量手機鏡頭的後麵,距離她不到兩米,所以她能清晰地看到她臉上每一絲的細微變化。

她能看見,那看似輕透的妝容下麵隱隱藏著的浮腫,也能察覺到,輕柔聲音裡掩不住的疲憊和無奈。

她不知道,大家看不出這些,是因為屏幕濾鏡過濾掉了一切,還是選擇性地忽略掉了對他們不重要的東西。

鏡頭前,範海量敬業地一瓶接一瓶地品嘗著,臉上始終掛著無可挑剔的笑容。

鏡頭後,李燭愈來愈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明明知道,這個人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現在又是那麼鮮活。

隨著直播的進行,範海量臉上漸漸地起了紅暈,說話的時候尾音也多了點旖旎。

於是評論區更加熱鬨了,大量留言瞬間湧入,成排的紅心一行接一行地出現。

雖然滾動很快,李燭還是捕捉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言論。

她擔憂地看著範海量,可她似乎毫不在意,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瓶接一瓶地開著酒,對這些沒有生命的東西發出真誠讚美。

李燭有些不忍繼續看下去,她想躲進後麵角落裡,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再悄然出來。

可是就在這時,她在海量的評論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ID。

烏龍是大烏龍。

李燭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下一秒,她明白過來為什麼這個ID能夠在如潮的評論中一眼被她看見。

烏龍是大烏龍的ID後麵墜著一個鮮豔醒目的金色五角星,而且,它的動態置頂了十秒。

烏龍是大烏龍向你投來三顆了“蒼穹之心”!

直播間瞬間沸騰了——蒼穹之心是能贈送的禮物中最昂貴的,不僅價格不菲,而且需要贈與人有最高的用戶等級。

烏龍是大烏龍ID旁邊的金色五角星,象征著這個用戶已經到了最高級彆——至少有五年的曆史,打賞的錢超過七位數,而且沒有不良言論。

這樣的賬號,整個直播平台不超過30個。

因為是最高級彆的賬號,使用者自然而然擁有一些特權,比如可以讓自己的評論置頂,讓自己的動態霸屏。

擁有這種賬號的人,一般隻會去頂級咖位的主播那裡,所以當大家在範海量的直播間裡見到烏龍是大烏龍,紛紛直呼不真實。

“是我看錯了嗎,我們這裡有個白金用戶??!”“我們竟然和大佬的品味一樣哈哈!”“他剛剛送了蒼穹之心?三個?真的嗎?”

李燭呆呆地盯著評論區,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心跳加速。

也許是因為,烏龍是大烏龍的頭像,和郵件裡吳瀧不是烏龍的頭像,一模一樣吧。

範海量的表情終於有了明顯變化,她訝異地看著屏幕上綻放的三顆蒼穹之心,一時不敢相信。

停頓片刻,她頭一次露出舒心的笑:“謝謝烏龍是大烏龍。”

評論區的炸鍋愈演愈烈,幾個經常看範海量直播的老粉突然覺得自己也得表示些什麼,於是很快,直播間的屏幕上刷滿了禮物:

深夜最好向你投來了五枚深海炸彈!

還沒想好起什麼名字為你定製了三朵煙花!

最愛範範向你送來了“最佳主播”的碩大橫幅!

範海量捂著嘴,受寵若驚地看著滿屏的禮物,眼底深處漸漸蓄起淚水——直播了無數次,這是頭一次她心底發暖。

突如其來的禮物刷屏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呆呆地看著屏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謝謝大家……謝謝你們的禮物。”

從天而降的奇跡打亂了直播的節奏,也許是因為酒精開始起了作用,範海量眼圈有些發紅,情緒也有些失控。

最後,她在一陣前言不搭後語中草草結束了直播。

摁下手機屏的退出鍵,範海量保持著直播的姿勢,在原地呆坐許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播結束時是10點30分,而範海量開始收拾酒杯時,鐘表的時針已經指向11點。

李燭的心懸了起來,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11點20分到40分,是範海量的死亡時間。

她看著範海量緩緩從高腳椅上下來,將空酒杯放進水池,將酒瓶整整齊齊擺進酒櫃。

然後,她轉過身,朝著偌大的空蕩蕩的屋子,臉上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微笑。

微笑如煙花般燦爛而短暫,等李燭反應過來,範海量已經旋開了灶爐。

李燭失聲尖叫:“!不要!”

可是對於範海量來說,清冷的屋子裡隻有她一個人,正如自始至終,在這個世界上,她都隻有她自己。

深色的大理石桌麵泛著冷光,高腳椅孤零零地擺在一邊,昏暗的室內沒有一絲生氣。

半掩的窗簾外,濃鬱的夜色籠罩著整個世界。

今夜是個陰天,整個夜空都鋪滿濃厚的雲層,黯淡的星光和遠處微弱的路燈遙相呼應,天地之間一片慘淡。

如此,就湊齊了天時地利人和,範海量心想。

她本就打算,這次直播後,她就離開這個肮臟的世界,哪怕做個孤魂野鬼,但至少清白乾淨,自由自在。

她以為今晚的一切都會照舊,開播、機械地說話和微笑、自動屏蔽評論區的某些言論、下播。

她沒有想過,生命中最後一場直播,會有隻在傳說中聽過的白金賬號,給她刷了三顆蒼穹之心。

她也沒想過,那些老粉竟紛紛效仿,給了她那麼多價值不菲的禮物。

今夜,是她直播以來最風光的一次。

所以,一切都結束在這裡,是最好的安排。

凝視著窗外夜色,範海量露出一個半是淒涼半是欣慰的笑,對著滿室冰冷,她輕聲做了告彆:再見了世界,願我們再也不見。

目睹了一切的李燭早已泣不成聲。

她多想過去緊緊拉住範海量的手,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告訴她:彆走,這世界上還有很多值得惦念的事。

可是,當她衝到她麵前,伸手想要摟住她時,卻撲了個空。

於是李燭意識到,她在範海量麵前,是完全真空透明的,她並不存在在這個屋子裡,正如她這麼些年,並不存在在範海量的生命裡一樣。

所以她隻能怔怔地看著她旋開灶爐,倚在台邊,眼含淚光地看著窗外夜空。

表盤上,時針漸漸和阿拉伯數字11拉開距離,和分針拉開一個危險的鈍角。

窗外的夜色更加濃鬱,夜空被濃雲堵得密不透風,由於接近午夜,遠處的路燈也漸次熄滅。

整個世界都陷入到更深的黑暗中。

範海量明顯已經有了中毒跡象,她痛苦而扭曲地跌坐在地,幾行清淚從眼角流出。

“思嬌……”李燭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可摟住的隻是一團空氣,那具清瘦的身子無可挽回地直直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抽搐起來。

“思嬌……再忍一忍,一切就都過去了。”李燭知道她聽不見,卻還是不停安慰道。

地板上的範海量目光已經有些渙散,眉頭緊緊擰在一起,淚水如雨一樣流下。

她用胳膊緊緊抱住自己,雙腿蜷曲在胸前,似乎這樣就能好受點。

雖然身體上承受著巨大痛苦,範海量卻一直望著窗外,目光和藏起的月色一樣,乾淨澄澈。

直到此時,李燭終於從範海量身上看到了昔日範思嬌的影子。

她的蹙眉、無助、淚水,讓李燭想起她第一次被老師罰站的場景,那時她們隻有八九歲,是小女生開始有細膩心思的時候。

那天早上,也是個陰冷的天氣,範思嬌頭天晚上被養父母逼著給弟弟做飯,第二天課文背得磕磕巴巴,老師不由分說一把揪起她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到教室牆角,嗬斥道:“活該你沒人疼!”。

那天早上,她的眼睛裡明明充滿著和今晚一樣的淚水。

李燭心臟狠狠揪了一下:她的生命,短暫又黯淡,那些為數不多的溫暖都轉瞬而逝,而冷眼和偏見卻長久留存。

終於,地板上的範海量停止了抽搐。

夜色透過窗子灑下清冷的光,瘦小的身子仿佛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

冷白的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與此同時,一個靈魂一樣的東西從身軀裡輕快地跑了出來,圓圓的“腦袋”好奇地打探著四周。

那是範海量原本的模樣——沒有立體的五官,也沒有笑起來彎彎的眼睛,但自帶一股靈秀之氣,整個人如同山裡跑出來的小鹿,充滿野性卻不帶任何攻擊感。

靈魂狀態的範海量看見了靈魂狀態的李燭——

“!!!”

整個室內都充斥著範海量高分貝的尖叫。

李燭明知自己沒有實體,所以不用擔心耳膜被震碎,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

“李……李豬豬???”

已經太久沒見了,李燭已經不記得,範海量的聲音可以達到如此尖利。

她也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外號是豬豬。

她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麵對她,於是隻是本能地笑了笑:“思嬌,你還記得我啊。”

範海量不可思議地望著她,愣了一下才說:“當然記得,李豬豬,咱倆一起長大的。”

李燭有些驚訝:“可是咱們初中之後就沒聯係了……”

範海量:“我初中之後,就不是我自己了。”

李燭聽得一知半解,頓了半晌,才說了正題:“思嬌,我是來接你的。”

範海量甩甩頭發,看了看地板上那具毫無生氣的軀體,似乎明白了什麼:“原來,我的願望竟成真了。”

李燭:“?”

範海量看著滿臉疑惑的李燭,有點調皮地笑了笑:“我聽人說,人死了之後就能見到其他的孤魂,所以我一直在暗中許願,希望能在死了之後找到你。”

李燭更加吃驚了:“你怎麼知道我已經死了?”

範海量:“我之前聽陳小河她們說起過,你生病住院了,好像還挺嚴重的。”

“那時候,我想過要去看你,可是猶豫幾次還是作罷了。”

“我心想,咱倆那麼久沒見了,又過著那麼不同的生活,你……你不一定記得我,也不一定需要見我,就算咱倆見麵了,也沒什麼好聊的。”

“我聽說你後來變成了勤奮努力的好學生,考到了京市L大,可是我呢,隻是一個吃著青春飯,做著微賤工作,沒有自尊自愛的女生。”

李燭:“彆這樣說你自己。”

範海量有些淒涼地看了看自己:“何必自欺欺人呢,你現在能過來找我,肯定看到了我的工作狀態,也看到了網上那些評論了吧。”

李燭:“我看到了,但那並不能說明什麼……”

範海量乾脆打斷她:“不,我這輩子算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了,那些評論就是最好的佐證。”

李燭有些不知該說什麼,隻得試圖將話題轉移到正事上:“思嬌,上一世的事就留在上一世吧,我現在是來接你往前走的。”

範海量突然露出狐疑而戒備的目光:“往前走?”

李燭點點頭,用僅有的知識儲備解釋道:“對,我現在是一名陰間使者了,負責將你送往下一站。”

預感到範海量的疑惑值蹭蹭往上漲,李燭硬著頭皮解釋了她嘎掉之後是如何遇見的嶽聞,如何莫名其妙地被吸納成為陰間使者,又是如何在噶人名單上看到了範海量的名字。

範海量越聽越感到新奇:“哇,真羨慕你,陰間的生活這麼豐富多彩。”

李燭撓了撓頭:“還行……時間不早了,咱們走吧。”

說著,她打了個響指。

陰間使者的特殊技能被觸發,下一瞬,天旋地轉,李燭和範海量來到了位於陰陽交界處的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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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今天並不繁忙,李燭在站台上找了個長椅,和範海量並排坐下。

指著不遠處的空曠鐵路線,範海量問道:“待會兒,通往下一世的火車就從那裡開來嗎?”

李燭點點頭,輕聲“嗯”了一下。

範海量雀躍地拍手:“太酷了!”

李燭沒說什麼,隻是從隨身攜帶的檔案袋內抽出一張紙。

盯著紙張看了片刻,李燭抬起頭,望著兀自在東張西望的範海量:“思嬌,你有想過,下一世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嗎?”

範海量猛地回頭,歪頭想了片刻,衝李燭笑道:“這是我能決定的嗎?”

李燭:“我是說,如果你可以有選擇權,下輩子想怎麼過?”

範海量抱起雙臂,非常認真地思考起來。

遠處的站台上,一些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或擁抱或交談,仔細看的話,人人臉上都帶著幾絲不舍。

陽光灑在鐵軌上,反射的光溫暖但不耀眼。

過了片刻,範海量很是認真地望著李燭,緩緩開口:“李豬豬,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下輩子我想成為一個你這樣的人。”

李燭以為她會說成為明星、演員、歌手,或者一個有爸媽的孩子,唯獨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李燭震驚地看著範海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想成為我這樣的人?”

範海量鄭重地點頭:“對,我想過你之前的生活。”

“那才是最好的,平凡普通,沒什麼起伏,是最好的狀態。”

李燭瞪大眼睛:“你是不是把我和誰記岔了,我活著的時候,生活一片黯淡……”

範海量嚴肅地搖搖頭:“不不不,你身在其中,自然不懂得平淡的好處,你看我,從小成績不好還總惹是生非,一直被當做問題小孩,反麵典型,沒人敢疼沒人敢愛,後來我跟著社會上的人混,天天出去跟人瞎搞,今天和這個男生出去,明天又傍上那個大哥。”

“再大點的時候就開始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雖然直播看似做得風生水起,但隻有我明白,這種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有多難熬……”

“我這輩子,從來沒安穩過一刻,不是在找事,就是事在找我,不像你,能一直安安穩穩地過著平淡的日子。”

“我知道你也有很多煩惱,比如考研失敗,表白被拒,減肥反彈,但說句真心話,我打心底裡羨慕你的煩惱。”

“我多希望下輩子隻需擔憂學習成績,而不用擔憂會不會有人找上門來把家裡鬨得底朝天;我多希望晚上的時候隻需考慮要不要吃晚飯,而不是思考還要不要活到明天。”

“所以李豬豬,你過著的平凡生活,其實在被無數人暗暗豔羨著,所以下輩子,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試一試你的人生。”

範海量說完,李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四周人|流漸漸多了起來,原本平靜祥和的站台變得熱鬨了一些,談笑的話語飄入耳內。

不遠處的鐵軌上,傳來一聲悠遠的汽笛聲,一輛白色的火車從遠處緩緩駛來。

眾人紛紛探頭查看,有的人開始交頭接耳低語起來。

也許是錯覺,遠處傳來幾聲悅耳的鳥鳴,嘰嘰喳喳的,婉轉悠揚,歡快異常。

似乎過了很漫長的時間,李燭才開口道:“謝謝你,思嬌。”

“我從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值得被人羨慕的。”

範海量拉住她的手,臉上是發自內心的舒心笑容:“李豬豬,你是我認識的最好的人,這一切,你都值得擁有。”

不遠處,悠遠的汽笛聲漸行漸近,白色的火車緩緩駛入車站。

人群紛紛駐足觀望,議論聲也大了起來。

範海量和李燭也朝前望去,隻見火車速度越來越慢,最後穩穩停在了月台前。

幾個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跑了過來,微笑地看著等車的人:“大家配合一下,在這邊排成兩排,然後咱們就登車前往下一站了。”

人群非常配合,你謙我讓地排起了隊。

範海量站起身,拉著李燭的手往前走:“時間到了。”

李燭非常不舍地看著她:“思嬌……你就要走了,我……”淚水迅速蓄積,在眼眶裡不停打轉,最後還是緩緩淌下,李燭聲音哽咽:“我舍不得你啊!”

範海量也動情地看著她:“李豬豬,人生在世如無根浮萍,離彆後還能再見,已實屬難得,咱們死後還能在這裡告彆,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

李燭的視線變得模糊:“思嬌,你下一世要好好的,如果有機會,我會偷偷溜去看你。”

範海量含淚笑道:“好,那個時候我肯定已經不認識你了,但咱們這麼久的朋友了,肯定還是能心有靈犀的。”

李燭點點頭,喉嚨裡如有一塊大石頭橫梗在那裡,但她還是拚命壓抑住上湧的情緒,和範海量一起站在隊伍末尾。

列車門緩緩開啟,車內的列車員帶著真誠微笑,對著排成兩排的人群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人群慢慢向前移動,李燭和範海量跟著眾人往車門走去。

很快,前麵的人都登上了列車。

範海量向裡看了看,緊攥了一下李燭的手,聲音也有些發哽:“好了,就送到這裡吧,咱倆有緣,以後肯定還會再見的。”

李燭重重點頭:“一定。”

範海量鬆開手,最後朝李燭看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車廂,轉身消失在李燭視線。

列車員有些疑惑地看著李燭,但很快變搞清了狀況,於是微笑地看著這個半是同行的女生:“李使者,咱們的車就要開了,按照規定,您得退到安全線以外。”

李燭連忙後退兩步,列車員笑著表示了感謝。

車門緩緩關閉,將列車員還有一車人都隔絕在內,悠遠的汽笛聲再次響起,火車整裝待發。

李燭隔著車門玻璃,看到列車員轉彎走進車廂。不一會兒,白色車身緩緩啟動。

李燭的視線跟著車身一起向前,隔著後車車窗,她看見旅客微笑地向她招手再見,車身愈走愈遠,速度愈來愈快,李燭再也忍不住,拔腿向前追去。

眼淚在空中飄灑,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李燭衝著前麵大喊:“思嬌……思嬌!”

回應她的,是跑得越來越快的火車,很快,她氣喘籲籲,腳步虛浮,嗓子裡好像冒血了一般,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從胃裡反上。

火車如一陣旋風般衝向遠方,消失在視線儘頭,李燭一直追到站台儘處,累到力竭。

範思嬌再也不見了。

她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了。

從今而後,那個坐在燒烤攤前眼巴巴等著烤肉的小姑娘,那個頂著誇張殺馬特發型,皮衣皮裙跨在摩托車後座的中學生,那個在鏡頭前微笑鎮定地一杯接一杯將酒一飲而儘的女主播,都隻存在在李燭的回憶裡。

一切都煙消雲散。

李燭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上身彎下,雙手撐著膝蓋,淚珠大顆滑落。

就在她臨近崩潰的時候,一個熟悉而冷靜的聲音從旁響起:

“李燭,你還好嗎?”

李燭猛然抬頭,隻見吳瀧站在她旁邊,一臉擔憂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