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緩開動。陸聞雅看著窗外像是想到什麼，側身詢問：“青藤福利院你回去過嗎？這次走的話可能短時間內不會回來了，你要不要同他們打聲招呼。”

邱繼白聞言搖了搖頭。

從住院起就再沒有聽過福利院的消息，也沒有人來探視，對此仿佛毫不知情。相對的後麵他也沒有回去過，A市留給他的不是全然美好的回憶，他對這裡原本也沒什麼歸屬感。

邱繼白說：“直接走吧。”

去哪裡都可以，去哪都無所謂，隻要能在她身邊，隻要不被拋下。

陸上霖給她租的房子在學校附近，過個馬路就能到學校，立華在X市有家分公司，剛好這邊有個高層退休，陸聞雅順理成章接手了管理層的位置。

一眾員工虎視眈眈，所以前段時間陸聞雅一直在開會，也算跟公司員工打個照麵，摸個底。眾人被她打馬虎眼的功力唬退，加上她年紀輕輕卻在海外有實績可查，到後麵都不吱聲了。

房子是個兩房一廳的標準戶型，朝向好，樓層低，一間主臥一間客房，客房比主臥還要大些，功能性卻沒有主臥齊全，原本是方便陸如兩個人過來過夜，後麵發現不常用上就被陸聞雅改成了書房。

陸聞雅把東西搬進來，有些好笑地看著邱繼白：“左右環顧，在這看什麼呢？”

他有些拘謹地站在原地，看起來不知道該不該亂走，陽光從陽台照進來，一室暖融融，讓人不自覺感到閒適。

陸聞雅指指旁邊側臥：“你到時候睡客房吧，就是那邊書有點多，本來打算當做臨時書房，床單本來就有在櫃裡，被子你可以自己弄一下。”

整理得差不多，陸聞雅準備去附近商場添置點新東西，邱繼白原本也想跟著過去，被她掃過一眼還是老實地留下來。

“什麼時候都逞強是你的壞毛病。”陸聞雅把所有東西布局都給他交代一遍，臨走前囑咐他，“這裡沒有什麼不能碰的，你可以稍微自在點，不用那麼拘束，餓了冰箱裡有吃的，自己熱一熱。”

既然能把他留在身邊，陸聞雅不是想要虐待對方，不過經曆過那些事情，幾乎沒能在他臉上看到任何笑容，感覺跟之前大變模樣。

有點像那種被丟棄在路邊的流浪狗，進入到陌生的家中隻能縮在角落裡，畏懼地望著人，不知道下一秒迎來的是恐嚇還是投喂。

雖然這樣形容也有點差距，不過能跟她走已經算是大有進步了，陸聞雅希望他能夠慢慢適應。

等人走後，邱繼白才開始慢慢收拾東西，幸虧車禍隻傷及右腿，以輔助拐杖儘量保持小幅度的挪動還是能正常工作，他先是環顧一圈把東西歸位，鋪好客房的床，這才走進浴室。

進門的鏡子，照出那張瘦削且毫無血色的臉，包括唇瓣也病態的發白，像是渴了四五天沒有喝水的人一樣，精神看起來也不太好，邱繼白捋著耳邊稍長又懶得搭理的頭發，沒有多看一眼。

邱繼白很想忽略自己身上那點不正常，但是直到褪下衣物，才發現那些縫合的傷口多麼的刺眼，平時掩蓋在褲腿下不被人所見，還能自欺欺人認為跟正常人隻是形態的區彆。

“好醜。”

水柱從花灑上噴灑下來，兜頭兜臉把自己淋了個徹底，邱繼白坐在底下，任熱水把頭發澆得濕漉漉貼在臉上。

屋子裡陸聞雅的氣息很淡很淡，淡到讓他覺得這個地方空得可怕，仿佛一睜眼眼前的一切就會像夢境那邊遠去，再留不下一點痕跡。

邱繼白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他到底有什麼資格留在對方身邊，他冷靜到近乎可怖地思考著自己難道還有什麼價值？值得她做那些事情。

他那時候推開陸聞雅其實已經做好永不相見的心理準備，而陸聞雅的反應讓他驚訝，更是溺水的人捉住最後一根稻草。

一滴眼淚從眼眶中滾落，混入熱水中，很快又聚在一起，那低微的哭聲似乎也能夠隨水聲完全混合不清。

糟糕極了，怎麼在她麵前，總是沒能夠維持住穩定的情緒，在她麵前總是潰不成軍。

陸聞雅不知道屋內發生了什麼，她給對方挑了點新的日用品，想想對方的東西也很少，又給逛到男裝那邊。

但想起自己似乎沒注意過邱繼白喜歡什麼款式來著，乾脆借著前世給弟弟添置衣物的套路給人一樣挑了一套。

原本還打算逛兩圈的人發現時候已經不早了，把傷者一個人放在家裡總覺得不太妙，陸聞雅讓商場等會配貨上門，自己趕了回去。

客廳的燈沒有開，隻有玄關處亮著盞小燈，陸聞雅進門時聽到一陣水聲，然後是低低的時有時無的嗚咽，很輕很低，但畢竟是在這種安靜的環境下，反而格外明顯。

浴室磨砂門被蒸出一大團水霧，陸聞雅把電視櫃燈打開，輕輕敲了下門：“彆洗太久，待會會缺氧的，排風機開開，不然等會暈在浴室我可沒辦法。”

浴室裡的聲音停了一瞬，好像被什麼突然掐斷那般，陸聞雅不是不能理解那種，所謂的身處陌生的地方的不安感。

畢竟在有水聲的地方哭泣的話聲音就不會顯得突兀了。

陸聞雅覺得洗個澡能把自己洗缺氧是件很笨的事情，索性無事做給自己泡了壺安神茶，順道給邱繼白也倒了一杯，怕他洗太久缺水。

人很快從浴室裡出來，邱繼白皮膚被水汽蒸得紅紅的，臉側和鼻尖都帶了點潮熱，眼睫被水汽氤氳看起來濕噠噠，水珠滴落在臉上，他注意到陸聞雅正往自己這邊看，偏過頭去。

聲音還有點沙啞：“我沒哭。”

聽起來更像是欲蓋彌彰。

陸聞雅無辜道：“我又什麼都沒說。”

邱繼白坐到旁邊吹著未乾的頭發，吹著吹著眼神不自覺瞟向陸聞雅那邊，四目相對被逮個正著。從方才起陸聞雅就在觀察她，現在卻是先狀告對方：“看我做什麼？”

“你想做什麼？”邱繼白反問，目光清淩淩地同她對上。

吹風機的聲音停住了，客廳大燈沒有開，光線十分昏黃，唯一的聲響停下後靜得似乎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邱繼白無法抑製接上剛剛想的那些事情，陸聞雅到底想要什麼，可是她說好看，那時候說他哭得很好看。

無端想起那天那個吻，唇部仿佛被燙過一般，讓他沒辦法正常和對方對視，少年的手收緊又假裝若無其事的收開，把內心的糾結展現得淋漓儘致。

陸聞雅有些哭笑不得，這話問得好像她會對他做些什麼似的，視線落回對方的臉上，發現自己算是第一次審視對方的臉。

邱繼白無疑是好看的，薄薄的唇，天生微微翹的唇角，眼仁的顏色深得像不見底的黑，睫毛又細又長，因為那副斂眸垂眼的下意識動作略顯陰鬱。隻是以往朝夕相處的時日太久了，久到陸聞雅更在意的是對方的行為而不是這張的臉，其實更難理解對方的處境和性格。

給人一種自欺自厭的感覺。

“你是怎麼能把自己弄成這樣？怪厲害的。”陸聞雅擰眉輕笑，抬手停在他的臉側。

邱繼白抿了抿唇，纖細又低微的神情藏入眼底，最終還是把視線轉過來對上，門外有門鈴響起，陸聞雅把手收回，走去開門。

剛剛即將被撫摸的舉動仿佛是種錯覺。

邱繼白十指捏緊，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陸聞雅會無差彆對待所有人好，他是清楚知道的，可是對他總是有那麼一點特彆的，那點特彆究竟從何而來……

他真的能捉住嗎？

陸聞雅把商城買的東西搬進來，裡麵大部分都是給邱繼白買的東西，她隨手放在桌上，把幾本書翻出來，當時她路過書店隨便拿了幾本。

陸聞雅把買幾本輔導書放到他麵前：“邱繼白，我讓你跟我走不僅僅是為了養著你，我要讓你好起來。”

“所以你往後打算怎麼辦？”

陸繼白低聲反駁：“我沒有放棄考試，我沒有停止。”

隻是沒有當初那個強烈的意願罷了。

陸聞雅問：“那等你好了，打算怎麼做？”

“等我好了。”邱繼白小小聲重複她的話，“我會考上X大。”

“好吧，那你就儘管試試。”

“我現在什麼也不打算做。”陸聞雅把安神茶遞給對方，“病人就該休息，喝了睡覺。”

“等等。”眼看陸聞雅就要回房間，他還是沒忍住把內心的疑問拋出，“那你之前為什麼不來看我。”

每次都是封辰生見他，所以他才更覺得陸聞雅應該是知道自己的事情，才會避而不見，可是他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陸聞雅卻想起另一件事，她說：“之前兩次複診你都沒有去，我去問過你的主治醫生，如果我不來見你，就打算這麼自暴自棄下去嗎？”

邱繼白張了張嘴沒能答話。

陸聞雅接著說：“後天複診，我在附近醫院約了專家。”

“這次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