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邱繼白很快發現自己被人跟蹤了,明明隻是短短幾步路,卻有種如影隨形的感覺,對方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終於沒忍住回頭對那人說道。

陸聞雅從陰影處走出來:“我還以為你不想看到我。”

邱繼白看到陸聞雅有些愣怔,他很慢很慢地眨動下眼睛,麵上浮現出痛苦的神情,他快速轉身想要離開,腿上一陣劇痛,險些摔倒。

一隻手從旁邊及時把人扶住。

陸聞雅感受著手上的感觸,有些恍惚,才一年未見,邱繼白卻比之前消瘦許多,骨頭甚至可以說是硌人,下巴尖一點,連帶著憔悴的麵色,隻有那雙眼睛亮得出奇,隻剩那點沒燃儘的生命力在裡麵苟延殘喘。

他用力抓著拐杖才穩住一點點身形,但很快就把陸聞雅的手撥開,表情抗拒地扭過頭去不看她。

嘴唇顫抖好幾下,才抿出句完整的話語:“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你之前不是也這樣偷偷跟著我嗎?而且隻有一條路,憑什麼隻能隻有你能走嗎?”陸聞雅鬆開手,依舊靜靜地看著他。

眼裡看不出什麼情緒,又或許是他不敢去細看,害怕從那人眼中看出同情、嫌惡又或者是悲憫。

邱繼白現在這副模樣莫名讓陸聞雅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餐廳的時候遇到對方,如果當時不是自己主動上前詢問,對方似乎就會這麼假裝不認識自己。

明明在意得要命,卻偏偏裝作無所謂。

邱繼白不說話了,他緩慢地一點點往前挪動,陸聞雅也不說話,就繼續跟在後麵看著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前走。

這個地方實在是偏僻得很,像是某個城中村,往裡走路燈都少的很,也就零零星星店鋪的光亮照亮著前麵。

陸聞雅皺著眉,隻覺得這種的地方他腿腳不便還能摸索著前進實在是不容易,人拐了兩個彎才停下,他停陸聞雅也跟著停。

邱繼白半靠在牆壁上,額上全是冷汗,他手指顫抖得厲害,卻還是指著前麵的路說:“你從這裡直走就能出去。”

陸聞雅:“……”

她真的有點不知怎麼回他,本以為對方是往家裡走,她擔心人大半夜直接摔倒路邊,沒想到反而讓他繞路想著送她出去了。

支撐著身子走這麼長一段路讓他感覺到疲憊,更彆提花費多餘的精力去猜測陸聞雅在想什麼。邱繼白倚靠在路邊,微微偏頭,纖弱昏黃的一小縷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因為瘦了很多,臉頰的線條更顯得冷硬且不近人情。

依舊是沒有看她。

邱繼白緩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那般低聲道:“晚上很危險,你該回去了,你該走了。”

陸聞雅緩緩停在他身前,她微微蹲下身子,從下往上注視著對方,那目光就像是如有實形的觸碰,撩過他的耳畔,略過的臉側、頭發,邱繼白身子猛的一抖,就聽見她說。

“你不想見我,我理解。但是你沒跟我說過為什麼,你為什麼討厭我,還拉黑我,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不需要你馬上回答,你可以慢慢想,因為我今天來隻是想看看你。”陸聞雅看見少年唇瓣動了幾下,麵色糾結又為難,她很輕聲地打斷對方,“讓我送你回去吧。”

大半夜淩晨一點多,兩個人站在人跡罕至的小巷子裡相互對峙,這實在不太像話,邱繼白知道自己如果繼續拒絕對方也不會離開,他緩慢地轉身往前拐。

“你喜歡跟就跟著吧。”

陸聞雅嘴角微彎,她默默跟在對方的身後,直到少年停在某個門前。

邱繼白瞥了她一眼,不客氣地開始逐客:“你可以回去了。”

這條小道的居民樓幾乎見不到澄明的天空,盤根錯雜的電線交織在頭頂,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徹底把上方的空氣阻隔,陸聞雅幾乎沒來過這種地方,陰暗、逼仄、呼吸不上來的窒息感。

陸聞雅往裡看了眼樓道,很長很窄,還是沒忍住問:“這裡住著真的方便嗎?”

邱繼白沉默,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對她有應必答了。

本以為自己那種冷漠的態度能將人驅逐,沒想到陸聞雅渾然不知,還是停留在原地。

樓道的燈亮起,他一點點挪進去,自動關閉的門馬上要將外麵的人影隔絕,但他最後還是聽到對方自言自語的說道:“你有什麼想吃的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按照自己的口味來你不會介意吧?”

“明天見。”

電子鎖關閉發出滴滴的聲音,邱繼白脫力般靠著牆邊滑坐下去,他按著自己的膝蓋,不敢移動一點點。鑽心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往牆邊用力捶打一下,牙齒摩擦發出磨人的噪音,生理性的淚水順著右眼眼角滑落。

為什麼,在她麵前自己總是如此狼狽,每次好不容易鼓起一點點勇氣,想要站到她麵前,那點奢望都會被打碎。

可是即便如此,在疼痛將大腦攪動成一片淤泥的時候,最後回響的卻是陸聞雅那聲“明天見”。

深陷沼澤的人妄圖觸碰天上的月亮,那樣的自己讓他覺得可憐又可悲。明明沒有得到的資格,卻已經得到了太多,終有一日會加倍反噬的。

陸聞雅倒不是那種自討沒趣的人,她之所以還站在這裡,除了擔心對方,覺得對方說的話不痛不癢,她更想知道封辰生到底做了什麼,按理來說,這時候二人還沒有相遇。

難道是劇情線為了提前進入正軌,非要把其他無關人員牽扯其中?包括陸如上次爬山的事件,前世根本沒有發生過,哪怕是再謹小慎微,防患於未然,還是逃脫不了這點嗎?

第二天,陸聞雅來得更早了,她站在店鋪門口透過玻璃看著他,也沒有進來,等邱繼白發現的時候,對方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

雖然這個點人不多,但是路口人來人往,陸聞雅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很是惹眼,邱繼白猶豫許久還是敲了下玻璃示意人進來。

“家裡阿姨做的豬骨湯,煮多了,給你帶了一份。”陸聞雅抬了下手中的保溫盒,很大一袋子,估計不僅僅隻是湯。

恰巧同事過來交班,就見兩個人在前台麵麵相覷,看陸聞雅也不像是店裡顧客,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同事隨口道:“你是他朋友嗎?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來看他,還以為他在這邊沒有認識的人來著。”

陸聞雅:“是的。”

邱繼白:“不是。”

兩人異口同聲地答道,陸聞雅偏頭看向他,對方指骨捏得發白,回避她的視線。

同事古怪地盯著他們兩個,陸聞雅坦坦蕩蕩,提著袋子走到他身邊道:“要不你就在這裡喝完再回去?”

“不要。”

邱繼白表情抗拒。

“那你該不會是想半路把這個扔掉吧?”陸聞雅靠在門口等著他把鑰匙和工作牌放好交接,漫不經心地調侃道。

果然邱繼白僵硬了一下,狠狠皺著眉,下意識就想要反駁。

陸聞雅狡猾地眨了下眼睛,飛快補充:“我開玩笑的,但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還是讓我盯著你比較好,你覺得呢?”

她是故意的,誰讓對方總是不近人情的模板,看他驚慌失措想要開口辯解的樣子,才更符合她當初認識的那個人。

“午餐是飯團,晚餐直接不吃,這樣反而好不了吧。如果你真的無所謂自己是怎麼個模樣,為什麼又拚命表現得和正常人一樣,明明可以不用對每個人都笑的。”陸聞雅跟人身後,冷不丁地開口。

“那是工作,工作需要。”

“那學習呢?邱繼白,你現在才幾歲啊,就這樣打算讓所有的時間都停滯了嗎?”

陸聞雅覺得這樣的邱繼白很傻,比陸繼白還要傻,拒絕去新家庭,拒絕過新生活,為了上瑞華留級,又因為腿傷休學,他作出的每個決定總是那麼偏執、那麼讓人看不懂。

但是偏偏每個又與她有那麼一丁點關聯,讓她沒辦法心安理得地無視,所以她忍不住去詢問。

“你現在這樣真的能照顧好自己嗎?”

“你現在就覺得開心了嗎?”

邱繼白啞然,那些從喉嚨裡滾了一圈想讓對方離開的尖銳話語化作刀尖劃向自己,他努力壓著嘴角,才沒有在她麵前掉眼淚,那樣太脆弱太不堪了,他隻想保留最後一點體麵。

為什麼?明明當初像玩笑一樣的承諾,她偏偏記住了,現在在他麵前說這種話,一定會讓他升起不該有的妄想的。

邱繼白覺得不能繼續這樣了,他停下來向陸聞雅伸手。

他說:“你今天給我帶東西,是不是我拿了,你就會走了?”

陸聞雅認真思索,覺得像是這麼回事,她抬手將袋子遞給他,卻又在對方伸手即將接過時突然收回。

“很重吧,給你提的話反倒會變成負擔,那豈不是讓我好心辦壞事了。”陸聞雅眨了眨眼睛,對上對麵隱晦不明的眼神,笑吟吟地說道。

邱繼白對她實在是沒辦法,就像昨天那樣,算了她想跟就跟著吧,他悶頭快走兩步的時候,身後又傳來陸聞雅的聲音。

“看到你能和其他人好好交流我就放心了。”

邱繼白回頭:“所以,跟著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嗎?陸聞雅。”

“社會調研課題小組活動。”陸聞雅隨口瞎扯,“關於人物紀實篇。”

“……”邱繼白有些無語,“你學的明明是管理學。”

陸聞雅輕笑:“我說實話你也沒信啊,再問也沒有必要了。”

回住處的路其實很短,但奈何陸聞雅語速很快,她總能展開話題:“明明還能獨立完成工作,也沒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著你,你到底在介意些什麼?”

邱繼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幸好已經到樓下,他還沒接過東西,陸聞雅就自顧自跟上來,走上他家門口。

邱繼白不知該不該慶幸今天腿的狀態還不錯,勉強跟得上對方,陸聞雅把東西放下就走了,她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也不打算再聽他嘴裡那些自己不愛聽的話。

邱繼白租的房子樓層很低,從陽台往下一看發現人還站在樓下,陸聞雅不知道在看什麼。

“你怎麼還不走?”

陸聞雅扭頭:“我在等車。”

一個東西從上麵丟下來,落到陸聞雅旁邊。

“傘。”

“外麵沒下雨。”陸聞雅撿起來。

淩晨會有,而且還會連續下好幾日。

邱繼白心說,還是勸道:“直走出去左拐有租賃車,你趕緊回去吧。”

陸聞雅麵帶訝異地仰頭看著他,似乎對他突如其來的多話感到不解,邱繼白抿了抿唇,最後說:“餐盒。我明天會洗乾淨還給你。”

“好!”陸聞雅揚起燦爛的笑容,朝著他的方向揮了揮手,“那我明天再來。”

結果第二天陸聞雅沒有來。

邱繼白看著牆上的鬨鐘一點點轉動,兩點、三點、四點,已經過了閉店的時間,他垂眼沉默地看著櫃台上清洗乾淨的餐盒,最後還是默默將店鋪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