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要回到幾天前。
孫平精心準備,帶著媒婆來到向前大隊。他身著一身羊毛呢的短大衣,一雙皮鞋,手上拿的也是慢慢當當,一手提著兩罐麥乳精,還提著一兜芒果。
其實沒幾個,現在這個季節水果是稀罕物,特彆是芒果,這種熱帶水果,說不定沒幾個人見過呢。但是芒果實在大,比成年男性拳頭還大,所以三個就裝滿了一個小網兜。
“這呢大衣可不便宜啊,抵得上俺家兩個壯年勞動力一年的公分了?”
“他那皮鞋也是,還有他提的麥乳精,不僅貴,還要票呢,我侄子剛出生的時候,他娘沒奶,求爺爺告奶奶托人買盒麥乳精都沒買到,最後隻能喝米湯,這人一下就提了兩盒。”
“還有那綠色的是啥東西?”
孫平聽著旁人的議論,更覺高人一等,趾高氣揚的。
這次上門主要是想跟李枝念父母商量定下兩人的事情,然後商定個日子過來提親。
孫平--固縣鋼鐵二廠的車間主任,與前妻結婚五年,前妻是鋼鐵廠廠長的獨女葉安安,憑借嶽父葉廠長的關係,他短短幾年就從一個小工人搖身一變成為小隊長又升為車間主任。當然他本人也是有一些聰明在身上的,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因此在廠裡上下都是有名號的。
他和妻子葉安安結婚多年都沒有生孩子,醫院查出來女方難以受孕。妻子每天喝藥調理,卻無果,各種尋醫問藥。孫平表現的善解人意,理解妻子,還寬慰妻子說,沒有孩子兩個人也好好過。
嶽父嶽母聽說後隻覺得虧欠他,有心補償他,於是在廠裡大力栽培他。還擠掉了副廠長的外甥,費力將他從副主任扶正,就因此開罪了副廠長。葉安安去年不知道吃哪個方子時,給人吃壞了,長久惡露不止。最終去世了。
一開始孫平是有些傷心的,因為妻子去世後,沒有孩子,嶽父還是否會大力扶持自己是個未知數。若沒有嶽父的扶持,自己難以在廠裡站穩腳跟繼續往上爬。
思來想去還是暫時覺得不能讓這個關係斷掉,孫平極儘悲慟,甚至多次暈厥在鋼鐵廠工位上,在家休息了半個月,才恢複工作。這半個月裡他不是去葉廠長家說是代替逝去的妻子陪伴侍奉雙親,就是縣一高學校周圍晃蕩。
漸漸地學校及附近街道傳出了不少傳聞,同學們都說這個人是學校畢業多年的學長,年紀輕輕就失去妻子的可憐人,但很深情,常常來學校懷念兩人的年少時光。
校內不少女學生都感歎於他的深情。而葉廠長夫婦也在他長久的陪伴下,感動不已。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一切都在朝著有利於孫平的方向發展。
就是在這個時候,孫平認識了李枝念。李枝念在縣一高讀高二,走讀,每晚都回家。孫平則要經常來附近探望他“表姐”。久而久之,孫平就注意到了這麼一個貌美的妙齡少女。
孫平慢慢起了想法。但礙於前妻剛過世不足一年,自己還要仰仗葉廠長的幫扶,所以將自己的想法按捺住了。
而就在半年前,也就是68年8月,葉廠長夫婦終於放寬了口風。竟然鬆口讓他考慮再娶,儘管失去愛女,白發人送黑發人,但見一年了孫平還沉湎在亡妻的痛苦中,又有些不忍。
他們已經打算用一生來懷念自己的女兒,但孫平還年輕,兩人也沒有留下孩子,不該讓他再被綁著。活著的人還是要繼續生活的。
但孫平並不打算立馬提再娶的事,一年都等得了,再等半年,讓葉廠長夫婦深刻認識到自己對葉安安多麼深愛,賺足葉廠長夫婦的不落忍,才能實現自己的利益巨大化。
所以他借機跟李枝念表明了心意,打算年底再正式來家裡拜訪定下來。雖然李當時枝念自卑自己的鄉下人身份,擔心兩人以後沒辦法在一起,拒絕了他。
但是孫平也隻當他是女孩子害羞,以及還不懂的這個機會的難得,這年頭鄉下人能有機會嫁到城裡,特彆自己還是車間主任,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這次自己一個城裡鋼鐵廠的車間主任,屈尊親自來到女方家裡,可謂是誠意滿滿,給足了對方麵子。他覺得自己此行誌在必得。
但李枝念家拒絕了。
其實李枝念早見過孫平,甚至比孫平以為的對他的“了解”還要多。
在縣一高時,有同學指了孫平,跟她八卦關於孫平的傳聞。但李枝念當時不置可否。隻是在每天放學回家的路上,發現兩人都會同路短短的一程,開始對方在身後不遠不近的位置。李枝念有些害怕,幾次試驗在原地停留了一段時間,隻見對方直直的順著路走到了前方,而到了一個路口對方都會拐進去。
試驗了好多次,對方都會在固定的路口拐進去,且雖然大多數時間是在自己身後的位置,但也偶而會在身前;而且並不是每天都會遇上,一周可能三四次,而偶爾李枝念晚出校門了也不會碰上。一連半個學期都是這樣,李枝念就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直到有一個周五,李枝念值日放學晚了,家裡母親又生了病,李枝念趕著回家幫襯母親,心裡著急,於是抄了近路。在縣城和公社的中間,一些自建房聚在一起形成彆樣的村落。李枝念快步走在小巷裡,突然一個對話引起了她的注意。
“爹你下次什麼時候來看我了。”
“噓,彆叫爹,忘記怎麼教你的了,在外麵要叫“舅舅”。”一個女聲響起。
“你乖乖聽話,彆鬨,我過幾天給你帶雞蛋糕和大白兔奶糖來。”一個男聲低低道。
“兒子乖,先進屋去,媽送送他。”把兒子哄進屋後,女人對男人說;“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她不是都已經死了嗎?我們什麼時候能結婚,讓兒子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下。”
“她女兒剛死,我就再婚,你讓我那個廠長嶽父怎麼想,更何況剛結婚就有一個六歲的兒子。這不是明晃晃的讓他懷疑我嗎?他到時候給我這車間主任一把擼了,你跟兒子的這闊綽生活可就沒了。”
女聲還要說什麼。
男聲又哄道:“彆急,再等等。我肯定不會讓我的兒子流落在外的。”
也不怪李枝念聽人家牆角跟,實在是對方家剛巧在拐角處,門在巷子裡,李枝念從對方閉著的大門處走過,拐個彎,還是在對方的牆根下。這等醃臢對話,實在是臟了人耳朵。李枝念快走了幾步,欲跑出巷子。腳步聲重了點,引起院中狗叫聲連連。
“你聽到外麵聲音了嗎?”男聲警惕。
“沒有啊,就是一群狗在亂叫。經常這樣。”女聲不解。
男人不放心,一年過去了,這兩天葉廠長夫婦終於透了點鬆動的口風。可不能掉鏈子。
再熬一段時間,娶新娘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至於新娘是誰,孫平眼前浮現的是一個女孩的嫋娜背影。
打開院門,此人正是孫平,他左右巷子口都看了看,沒見到人影才作罷。
其實如果孫平在早出來一分鐘,或者再謹慎些往前追出巷子查看,就會看到剛出現在他腦海裡的身影就在眼前。
李枝念已經走到了大路上。當時隻覺心驚,沒有發現那個出口正是每次孫平拐進去的巷口。一路上都擔心被人追上來。還好當時遇到好心的一夥軍人公務經過,幫忙給她送回了家。
但後來再次路過那個巷口時,那個夜晚的記憶湧現,李枝念回想起對話,往深了想,把自己知道的相關信息串了串,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發現了個巨大的秘密。覺得和自己關係不大,隻當吃了個瓜,也就沒再理會。
不曾想高二畢業時的暑假,李枝念回學校拿畢業證回家的路上,卻和孫平產生了一些交集。
有幾個混混圍堵李枝念,他們沒有動手動腳,但是把她團團包圍住,而且擠的越來越近,還流裡流氣的吹著口哨,嘴巴不乾不淨。是孫平驅散了混混。跟在李枝念身後把她往前送了幾百米,隨後停止站定。
李枝念轉身,想向對方道謝。
對方先開口了。
“同誌你好,我是鋼鐵二廠的車間主任,我叫孫平,我們經常在這條路上遇見,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
“我關注你很久了,非常欣賞你,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互相了解,結成革命伴侶。”對方端的是彬彬有禮。
李枝念感覺有些不適,但對方剛幫了自己,於是隻委婉地道謝後拒絕了對方:“謝謝你的幫忙,但是我以後不在城裡上學了。後麵要回公社了,可能沒有時間也不太方便和你有更多交集。”
李枝念也沒想到自己的委婉被對方當成了不好意思以及自卑與自己農村人的身份。
這不,孫平直接帶著媒婆和彩禮上門來跟李枝念提親。
孫平帶來的媒婆把孫平誇成了個人見人愛的香餑餑,說他雖然結過婚,但沒有孩子,李枝念嫁過去也不用當後媽。說他一個月工資就有60元,再往上升有望成為廠長,前途無量。嫁過去就成為城裡人了,孫平還能給李枝念安排個城裡工作,到時候住樓房,吃商品糧。
李學書和劉桂玉隻推說還要再考慮考慮,女兒還太小本想再留一段時間,過段時間再回複。
孫平被拒絕後很是氣惱,說請嬸子叔仔細再考慮考慮,自己過段時間再來拜訪。
媒婆寬慰孫平說“女方嫁閨女總是要拿一下喬的,您這個條件打著燈籠都難找,就放寬心吧。”
孫平跟媒婆走出向前大隊,被一個女人追上來,她說自己是李枝念的伯母,有辦法讓李枝念父母同意這樁婚事,但是需要安排個鋼鐵廠的工作給她兒子。
這個女人就是趙春燕,她的如意算盤打的噠噠響,車間主任那豈不是可以幫忙安排個崗位給自己兒子。
他兒子李勇強正是二十一二的大好年紀,整日無所事事,心情好就去上上工,心情不好就跟一群狐朋狗友到處閒逛跟各個鎮上亂竄,這樣吊兒郎當的樣子,都難說親。
孫平想,這難道不是無本的買賣嗎?往廠裡安排個臨時工對他來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但孫平事先打探過李枝念家的情況,知道李枝念父母與其大伯早已分家,擔心趙春燕反而壞了事,隻讓他幫忙看住李枝念家有啥事情,及時彙報給他。相當於插了個眼。並承諾等他真的和李枝念成婚後,會給李勇強搭線安排個臨時工的工作。
臨時工也好,剛參加工作的臨時工一個月工資20元。到時候兩人結婚了,親上加親。說不定到時候再求一求侄女婿給兒子轉成正式工,一個月能升到35元,工作年限越久,工資越高。
按20一個月算,一年就240了,抵得上家裡兩個勞動力在地裡刨食了,更彆說廠裡逢年過節還有各種福利待遇。
趙春燕光是想著就感覺幸福的生活在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