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1 / 1)

一行人就這樣從小學一路抽查到了江月兒家,多是陳平翻看著檢查,前麵幾家根本沒查出問題。

陳平卻抓住江月兒家不放,怎麼也不信一夜之間江家村所有的雞都消失了。

他臉上淌著汗水,言辭激烈,還在和一眾乾部爭論。

他連夜走去的公社,這山裡的路他都摸得門清,不管是去哪個村,摸著黑也能到。可是公社還沒上班,大門緊閉,連點路燈也沒有,他隻能站在門口乾等。

陳平麵上帶著恐懼和焦慮,說話也有些顫抖,他直直地看著公社領導:“江北家去看看,他一個乾部說不定包庇自家人,得了消息提前通知家裡人處理,現在說不定還沒處理完嘞。”

陳平已經喪失了理智,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江北臉色一沉,站了出來:“陳平哥,其他戶都沒有,你不能因為我是公社乾部就針對,舉報要講究一個證據。”

江月兒在屋裡聽到聲音,果然好幾個人站在大馬路上,陳平站在最前麵,江北站在他麵前人的旁邊,兩人正在辯論。

正到中午,太陽底下的人都曬得不行,尤其是公社乾部,許多乾部都是脫產坐辦公室的。被太陽照得眯著眼睛,右手不住地揩著汗水。

陳平終於說動了領導,正要上江月兒家檢查,山坡上乾活的人都回來了。

領導叫停了腳步:“慢著,一隊隊長是不回來了?先問問這件事的緣由。”

大馬路上烏泱泱一群人,正好看見江月兒家下邊的院壩裡圍著好幾個人。

前麵講話那個不正是昨晚說要告狀的陳平?一群人都在心裡唏噓,但是又不意外,這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於是一群手拿鐮刀的人走到江月兒家的院壩下,隊長江武走在前麵。他身高中等,人卻很壯實,皮膚黝黑,頭發理得短短的,是很典型的莊稼漢。

大隊主任看見他來了也定了心神,他這一早上被這位隊員折磨得不輕,他連忙上前。

“江武,你們隊的陳平非要說有人家裡私自養雞,你來說說看是真是假,是怎麼個原因,怎麼個過程。我們呢,也不能隻聽一麵之詞。”他站上前,對前麵的一群人說,“也讓大家評評理,看這事怎麼個處理方法。”

一眾乾部就等著江武走上來解釋,江北也不動聲色地往前站站。

江北作為公社秘書這時候還不能維護自家,要是他都說話了,豈不是心裡有鬼。早上他跑回來時,月兒說都處理好了,所以他現在絲毫不擔心,看來隊裡的人早就知道有人要告狀的消息了。

江武把鐮刀彆再腰上,把手裡的鋤頭交給旁邊的江明啟。上前和公社領導握手打招呼:“何年同誌,陳平同誌昨天因為一些小事和村裡人起了爭執,這才不理智地去公社裡告狀,是我沒管理好,這件事說到底是一件小事。”

他長了一張國字臉,人看起來就老實可信,他也確實不負眾望,公社那位領導都和他熟識。

江月兒牽著江河,走到楊瑛身邊,楊瑛正看著陳平又和村裡的人爭論。

她靠近楊瑛,低聲說:“媽,陳平伯伯怎麼真的去告狀了?”

楊瑛:“他就是這樣一根筋。”

村裡的人多多少少都會傳一些關於個人性格、家事之類的傳聞,隻要一堆人坐在一起,討論的除了田地就是人。

沒想到陳平真的會去告狀,更沒想到要去告狀之前他還先告訴了所有人。

江月兒百思不得其解。

最後眾人不歡而散,什麼也沒查到。倒是陳平家經過這番折騰在村裡再也抬不起頭來。

公社乾部帶著大隊裡的乾部一窩蜂地去小學做思想宣傳工作。結束後江北又帶著剛放學的江海回了家。

江月兒早已做好了飯菜,一個人做飯實屬不易,她一個人燒火又炒菜。還好江河主動攬下來燒火的工作,雖然燒得一塌糊塗,好歹是燃起來火。

飯桌上,累了一早上的都顧著吃飯,江月兒想到她爸急匆匆跑回家的樣子,放下筷子,說:“爸,你剛剛為什麼想也不想就衝回來了,萬一被人發現了不就被抓住把柄了嗎?”

按道理她爸沒那麼不理智才是,她爸現在不會已經喝酒喝傻了吧?夢裡的爸爸喝完酒像變了個人,一直絮絮叨叨、自言自語,還空手比劃,不知道在和誰交流……

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圍著飯桌,楊瑛聽到江月兒這話也皺著眉頭看向江北:“你現在是豬腦殼了嗎,越活越傻了?”

江北清清嗓子,沉聲道:“我那時候是太急了點,我腦子裡嗡嗡的,思考不了任何事。但是我怕啊,我怕這會對你們以後上學產生不好的影響,到時候你們要是想去上學上不了可怎麼辦啊。”

江月兒聞言,沒想到江北對他們的學習這麼看重,可是她當初退學的時候江北隻勸了一次,看她實在有強烈的欲望退學,隻能作罷,還對她說開心就好。

難道爸爸以前發生過什麼事?

江北臉上的皺紋似乎多了一些,比上回見到的更滄桑了,臉上也有著淡淡的憂愁。

他講起了他年輕的事。

那時候本來有上大學的機會,奈何就這樣失去了。

大學對他來說遙不可及,在縣裡上高中的時候聽老師提起過,那時候根本不懂大學是什麼。父母更不用說,答應送他上學也是因為他放學時間包攬了家裡大部分的活。

磕磕絆絆讀完高中,在高考之前根據老師的意見填了省內幾個好大學的誌願。高考後的暑假,還沒收到通知書就結了婚。

那兩年正好不允許私下買賣,他爹,江月兒爺爺竟然私下賣雞,被當時的書記逮住,以這個理由剝奪了他讀大學的機會。

後麵因為他成績優異,大學裡的人通知縣裡的人叫他去上學。

縣裡的人到他家說明了情況,他當時的心情已經不能用簡單的興奮來形容。他收拾好一切,當天就上了路,在大河溝往後一點的地方被書記給攔回來了。和他同行的還有另一位同學,那位同學也因為其他理由被叫回來,和他又返回了江家村。

兩人不同的是,那位老同學又抓住了後麵的機會,現在已經調去省裡上任了。

江月兒早就知道她爸居然是上大學的料,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考上過,而且就這麼失去了……

楊瑛斜了他一眼:“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說你能不能考慮現在的事。你就衝上來乾嘛,萬一人家說你是做賊心虛。你是生怕你這個工作能做下去?”

江北從連連點頭:“我下回不會了,還是要理智點好,理智點。”

這一天的荒唐鬨劇終於過去,這隻是江家村眾多雞飛狗跳中的淡淡一筆。各種小摩擦也常常發生,不過江月兒隻和楊瑛乾自留地的農活,平時也不出門,因此隻能了解個大概,比如哪兩家鬨掰了,誰家又和好了……

江月兒照舊每月中去公社監督她爸,江北這兩個月倒是沒被發現喝酒,連江月兒去公社他都不再是板著臉。

江北聽說江月兒最近在學習,帶著她在供銷社買了買了好多書。他是知道江月兒為什麼退學的,還語重心長的說什麼時候想上學了就去。

這天,江家村已入秋,入目除了蕭瑟的黃色就是生命旺盛的綠色,江北也放了月假。

前幾回江月兒問了他和媽媽年輕時的事,江北也都願意告訴她。兩人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是同班同學,而且定的娃娃親。

楊瑛那時候還是大隊長,彆了三條杠在左手臂上,她那時候和誰都處得來,管理班級是一把好手。

“你媽那時候彆著三條杠,那叫一個威風凜凜,我那時候基本上不說話。”

江北也開始跟江月兒說起往事。她算是明白了,年紀到了,父母就會把小時候她想知道的事告訴她。

小時候楊瑛總說她“打破砂鍋——問到底”,後來她就不問了,如今他們倒是肯全告訴她了。

“爸,我不上學了你是不是很生氣?我有這個機會都不珍惜。”

她爸歎了口氣,說:“現在跟我那時候又不一樣,大學不是那麼好上的,而且把我的願望加在你們身上,對你們來說太重了。”

“我那時候還有機會去部隊,被你爺爺攔住了。哎,我那時候要是去了就好,但是不去也好,去了就沒有你了。”

江月兒皺著眉頭,爺爺奶奶以前竟然是這樣的人,他們老了之後對她說不上好但也不壞。

“為什麼不讓你去?”

“你爺爺希望我在家撐起這個家,而且我走遠了他們沒有依靠。”

“那叔叔呢,不是在這裡嗎?”

“他們舍不得你叔叔受罪啊。”

江月兒鄭重地說:“爸,你覺得以後我有機會上大學嗎?”

江北笑了笑,喝了口茶缸裡的水,說:“你又不笨,怎麼沒有機會?”

江月兒沒說以後會恢複高考,江北也沒問。

一邊乾農活一邊學習的日子過得飛快,江月兒時不時到小學找謝則遠,在學校兩人不必麵對那些打量的眼光,也少有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語,隻說問謝老師學習上問題。

不過兩人之間變得微妙起來,謝則遠還是那樣,有問必答又有耐心,江月兒卻覺得自己有點變了,她太想進步了。

臨近十二月中旬,江月兒把自己做過的題和練習書叫江海拿去給江明德,就說他快中考了可以多看看,裡麵還有很多空白的信紙可以用。還送了他一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本書是江北買了放家裡的,家裡除了他沒人愛看書,所以放了好幾年,正好送給有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