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貓(1 / 1)

謝則遠把報紙上的消息原封不動地背了出來,又補充道:

“上完中專後會分配工作,過幾天公社應該會來人跟你們商量,你們可以去報名試試。”

謝則遠剛落實大隊小學教書的工作,他覺得小學是個不錯的歸宿,既能為這裡的學生傳道授業解惑,也能有充足的時間學習。

他直覺總一天有機會考出去。

但是現在他還不想離開江家村。

“真的假的?來這兩年多了,總算有點消息了。我從來沒乾過這麼多活,總算要離開了!我們現在就去問問江校長,他對這些應該有研究,等不及公社來人了,公社這麼多大隊,還得好幾天才能來人呐。”另一位知青李雪哭著說。

肖若昂激動得說不出話,一副終於熬出頭的樣子,他用力拍了拍謝則遠的肩膀,又覺得不夠,抓著他的右手,雙手緊緊握著:“謝同誌,多謝!要不是你我們肯定不會知道那麼早,現在還能提前做好準備。”

謝則遠點點頭,伸出右手,便離開了。

在場的知青無一不高興得掉下眼淚。

江家村很好,可也不是誰都能承受繁重的農活。尤其是最近秋收,稻田已經放完了水,就等人上田裡去割。

割稻穀他們參加過兩年了,可以說是除了挑糞以外,他們最不能接受的農活。從插秧到收穀,哪一項都累得讓人直不起腰。成熟的穀子還有一層毛茸茸的絨毛,一天下來,身上癢的不行。

自從來了這,每個季節都要忙活不停,偶爾才休息幾天,臉被曬得黑黢黢,和衣服下的皮膚形成了鮮明對比。

幾個知青商量了一下,當即決定馬上去江登峰家問問情況,他們等不及了。

謝則遠回了屋子,心久久不能平靜。

一方麵知青的去向得到解決,那以後是不是有機會回城。

但是現在他又舍不得太快回去。

他想到了下午江月兒看他的那個場景,臨近傍晚,天邊色彩絢麗,遠處還有鳥兒振翅的聲音。那雙眼睛深深地刻在他的心裡,那樣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還有那樣的笑容。

從那天她叫住他問題起,他總是期盼著她來找他的那天,他希望他能一直教她,他希望她能如願。

江明德回家便把楊瑛有事找的消息告訴了解春花,解春花高興得合不攏嘴,她知道這是能借到錢的意思。

她停下手裡的活,對江明德說:“你楊瑛伯母要借錢給我們,你這學期就專心讀書。少乾點活,考個高中、中專,畢業了就好了。”

他們家沒有彆的出路,隻希望孩子畢業後能在公社或者大隊裡某個鬆活的工作,不用像他們一樣,天不亮就起床乾活了。

江明德用力點點頭,又看書去了,趁著太陽沒有下山,還能有點光芒。

解春花繼續手下的忙活,準備晚飯時間過後再去拜訪。

江月兒從下伸店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拆了信。

信中說,曉霞今年六月份高中畢業,現在還待業在家等待分配工作。

她說現在的崗位很少,得等人退下來了才能補上去,還要幫著做農活掙工分。

江月兒為她感到惋惜,曉霞這麼勤奮的人,還是沒有一個很好的出路,高中畢業的她算是有文化有知識的青年,而且她還有抱負。

江月兒決定提前告知她一些內容。

她在信紙上寫下了自己的近況,又告訴曉霞不要放棄學習,說不定以後能直接參加高考呢。

曉霞上初中時成績就很好,她又聰明又努力,上下學路上也不忘記背書。李家灣還沒有裝電燈,很多人也舍不得點煤油燈。

她在那樣的條件下學習,江月兒忽然覺得很難受。

出路到底是什麼?

算了,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叫曉霞不要放棄學習,農村人隻有考出去再找個工作,才是真的出去了。

就像夢裡的江明啟兩兄弟,硬是自己成了富一代。回江家村時,那陣仗比過年還熱鬨。還有省裡那位,村裡哪家不敬著他們那一支的族人。

江月兒趴在桌上寫信,和曉霞的成功聯係使她收獲了一點快樂,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楊瑛正在一旁掃地,她總是這麼愛乾淨,看到江月兒笑得滿麵紅光,忍不住問:“你笑什麼呢?寫個字笑成這樣。”

“媽,你還記得曉霞不?李曉霞,李家灣的。”

楊瑛幾乎是立馬對上了人:“哦,那個姑娘,你不就隻帶過一個人來家裡玩過嗎?她怎麼了?”

楊瑛居然還能記這麼清楚,江月兒不由得有些羞愧,自己竟然真的整整兩年不和曉霞聯係。

江月兒:“她高中畢業了,但是還沒有分配到合適的工作。”

“沒事,現在哪有這麼多崗位,你叫她不用想那麼多,有空就過來玩。”

楊瑛放下掃把,轉而在搪瓷盆裡洗帕子擦桌子、灶台。農村因為燒柴火,各種台麵特彆容易臟,她總是沒過幾天就大掃除。

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自己看著舒服。

江月兒自認為儘管是掌握了一些未來訊息的自己,也不能做到這麼勤快。

“嗯嗯。”江月兒悶悶地回答。

她媽果然還是這麼寬容。

吃過了晚飯,解春花如期過來了。

和楊瑛在屋內扯著家常,江月兒坐在楊瑛身旁,靠在她的肩膀上聽著兩人的話。

“明德明年就上高中了,他成績那麼好也不能就這樣不讀了,我曉得你家有困難,這樣,我借你明德的書學費。”

江月兒覺得她媽這個想法很明智,既不會借出去太多的錢,也解決了江明德家目前最大的困難。

不愧她前幾天吹了這麼多耳旁風。

和楊瑛在一路時,她時不時就提起江明德的成績有多好。以後說不定能上大學,如果她媽幫助過他,豈不是麵上也能沾沾光。

楊瑛當時沒什麼表情地說:“我也希望你們以後能過的更好呀,如果你們能有出息,你媽我就是天天乾農活也高興。但是他確實挺可憐的,你也天天這麼說了,哎,能幫就幫吧。”

江月兒當時沒回答,隻牽著她的手,她媽的掌心有點粗糙。

她們已經很多年沒有牽過手了。

江家村晚飯吃得早,現在太陽也還沒完全下山,解春花因著要去算工分便告辭了。

江河江海正在院壩裡鬨著怎麼抓蜻蜓,蜻蜓低飛了好幾天也不見下雨。江月兒也納悶了,這麼多蜻蜓一窩蜂地飛來飛去,怎麼雨就是沒下下來。

江河雙手抱著竹丫做的大掃帚打蜻蜓,江月兒坐在門口的板凳上看著他歪來扭去。

江海十歲了,比江河懂不少。

他正在製作一個簡單有效的工具,用竹絲圍成一個圈,用繩子綁起來,再把圈綁在一根竹竿上。

接下來就是找蜘蛛網了,用圓圈去網蜘蛛網,蜘蛛網就會整個黏在竹圈上。

蜘蛛網特彆黏,江月兒小時候做這東西,經常被蜘蛛網黏一手。而且農村蜘蛛網很多,在某個角落一不留神就會用臉破壞了蜘蛛網,粘一頭的網。

“豬圈那邊蜘蛛網多,你去那邊找啊。”

江海舉著竹竿在堂屋裡尋找,這裡常年被楊瑛打掃的乾乾淨淨,哪還有什麼蜘蛛網。

“好。”江河也扔下了掃帚,搶著要江海手裡的工具。

二人你追我趕往豬圈去了。

江月兒撐著下巴發呆,恰逢江明德背著水路過她家。

江明德瘦瘦高高的,穿著不合身的褲子,衣服也打了好多補丁,用背篼背著水桶,他肩膀還過於稚嫩,挑水是挑不動的。

江月兒一個激靈,想到了一個拉近距離的好方法,給他送草稿紙、練習題、文學書?

江明德現在初中,和她現在學的也差不多,現在上高中實行考試擇優錄取,以江明德的成績上高中不難。但是縣城裡這麼多初中,他要是能排到前幾,萬一有免學費的機會呢。

他們這裡有過招生辦公室來要優秀學生的前例。

她家還有小學辦公室沒有的書,說不定能借給他,現在初中半天勞動半天學習,江明德回家也要乾點活路,更沒有錢買課外書。

思來想去,江月兒決定就這麼乾,江明德以後說不定能幫他們一把呢!或者以後互幫互助,誰講的清楚呢。

江海也從豬圈那邊跑過來,那個圓環裡布滿了白色的蛛網。

江河在後邊追:“哥哥,你給我玩一下呀,我都沒玩過。”

江海說:“你自己做一個。等我玩好了就給你。”

江海跑到院子裡用圓圈上的蛛網去網蜻蜓,蜻蜓飛的很低,離地麵兩三米的高度。

江海江河一路從院壩舉著蜘蛛網追到大馬路上。

蜻蜓也有好幾種顏色,還有大的小的。

據江月兒觀察,顏色有紅的、黃的、藍的。大蜻蜓多是藍色,小蜻蜓一般是紅色或者黃色。

“蜻蜓”還是她從書上學來的普通話,用她們的方言來說,蜻蜓叫——點燈貓兒。

她小時候也像江海江河這麼玩,隻是長大了就不太好意思了,自覺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連她小時候不愛吃的菜都變成了美味,當然除了捧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