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梨(1 / 1)

“大隊小學缺老師,江老師找我去代課。”謝則遠的聲音不冷不淡,跟他這個人一樣冷淡又疏離。

“原來是這事,那你願意去嗎?”肖若昂突然有些羨慕他,去當代課老師意味著不用上坡乾農活,不用頂著大太陽、下雨、下雪的天氣上坡去,更不用挑著兩桶糞爬坡。可以坐在辦公室舒舒服服的上班,他多麼渴望有這麼個機會!

“你要是不願意的話,通知我一聲,我願意去。”肖若昂眯著眼睛笑了起來。

“嗯,我在考慮。”

送走了肖若昂,謝則遠繼續拿著本書看,書是這裡唯一解悶的工具,沉浸在書裡的世界,讓他脫離一切□□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煩惱。

吃完飯,趁太陽被厚厚的雲層蓋住,江月兒坐在梨樹下納涼看書。見江枝又要往外跑,她連忙叫住:“江枝,你跑哪兒去?”

“姐,我就去找江琳琳玩。”江枝一邊走一邊回答。

“馬上開學了,你還玩啊。”以前江月兒也不咋學習,但是作為姐姐,也偶爾管著妹妹弟弟,畢竟道理誰都會說……

“學習,等上學了再說嘛。”江枝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她姐最近囉嗦得很,她都快聽煩了。

江月兒這幾天帶著江海一起學習,他已經不大愛跑出門玩,江河沒有江海陪著玩,也覺得無聊,他還沒開始上學,就坐在江月兒身邊看小人書。

江月兒看會語文書,看看數學題,累了就回屋躺著休息。她在床上側身躺著時,仍覺得實在是太難了。看書時,其他任何東西都變得可愛有趣起來,她甚至想出門鋤兩塊地。

一切從頭再來,她悔恨自己初中知識沒有學牢,其中英語她更是不敢碰,大隊裡的英語老師都是兼任,一個老師教多個科目,口音不大專業,江月兒壓根沒學懂。

睡了午覺,她又爬起來到樹下看書,江海還在看書,她卻仍然覺得頭昏腦脹,眼皮子又要黏在一起了。

她挪動椅子靠到梨樹上閉眼休息,耳邊縈繞著蜜蜂的“嗡嗡”聲,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樹上的梨子已經接近成熟,表皮卻還是嫩綠色,這是一種奇特的品種,皮很厚很粗糙,果肉卻很甜,汁水也豐盈。

她仰頭觀察了一會兒,決定摘梨子吃。

“江海,去拿根竹竿來。”江月兒在姊妹中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指使起人來可以說得心應手,她家後麵就是竹林,家裡竹子成堆,做什麼都少不了用竹子。

“好,姐姐你要乾啥?”江海放下手中的筆,不解地看向江月兒。

江月兒抬起下巴示意他看頭頂,密密的梨子藏在葉子中,江海頓時覺得空氣中彌漫著梨子的清香。

江海拖了一根長長的竹竿遞給江月兒,江月兒雙手捧著竹竿,朝幾顆擠在一起的梨子打下去,“啪啪——”幾聲,幾個梨子摔在泥地上。

江河江海彎腰將那幾個摔出傷口的梨子撿起來,江河皺著眉頭說:“姐姐,摔壞了。”

江月兒放下竹竿,接過一個,果然落地的那一麵被摔得稀爛,還沾上了地上的黃土。為了得到完整的梨子,她試著跳起來去摸那最矮的枝椏,可惜失敗。

她是不敢爬樹的,也不敢叫弟弟們爬。梨樹長在院壩最邊沿,院壩沒有圍欄,和大馬路有兩三米的高差。

江月兒心生一計,她雙手抱起江河,說:“我抱著你,你來摘。”

“好。”江河回答的爽快,還咯咯笑起來,“姐姐,好癢啊。”

“江河你等會彆動啊,不然我摔了。”她命令完江河,又吩咐江海,“江海,你把椅子搬過來。”

江河雖然才五歲,江月兒抱起來仍然有些吃力,看起來跟瘦猴似的,抱起來是真重。她幾乎是剛舉起來,手就酸了,連忙站上椅子,說:“江河,你趕緊多打幾個,我舉不動你啊。”

江河聞言,為了加快速度,直接將一整枝折斷,江海立馬上前接住。

“好多啊。”江海感慨道,前幾年的梨子結的很稀疏,掛的果又高,他們都不愛打來吃。

江月兒下了椅子立馬放下江河,揉了揉胳膊。

“月兒,打梨子吃啊。”楊瑛和江北扛著鋤頭走來。自留地的菜撒了菜種,又撒上了肥料,夫妻倆還是輕鬆的樣子。

江月兒正和江海一起摘那根枝椏上的梨,說:“媽,今年梨子為啥結這麼多嘞,以前好像沒得這麼多哇。”

“梨子就是這樣,有時候結的多,有時候少。”

夫妻倆放下鋤頭,用毛巾擦了把臉,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他們摘梨。

江月兒摘完枝椏上的青梨,又想到:梨子成熟了,那豬圈後頭的李子應該也能吃了。

“走,我們去摘李子。”

江月兒啃著一個梨子,一邊叫上兩個小弟,三人一起走向豬圈。今年她家沒養豬,主要是沒人喂,喂豬是個繁瑣的活,每天都像人一樣要吃兩三頓,江月兒自然不會煮豬食,更不會上坡打豬草,江海江河又小,因此豬圈已經擱置幾年了。

楊瑛在豬圈旁的空地上栽了一籠捧瓜,整個植株鬱鬱蔥蔥,竹竿搭的架子上爬滿了藤蔓,有幾根觸須正向豬圈“進發”。

原則上生產隊不允許在其他地方種菜,連自留地都是整整齊齊劃分的同樣的麵積。但是誰也不說,那就是都沒有。

捧瓜是江月兒的噩夢,楊瑛鐘愛捧瓜,偏偏捧瓜這個東西又肯結,煮湯、清炒、和肉一起炒……甚至連捧瓜的根也能吃。有捧瓜的季節一家人很少去食堂吃飯,也很少吃其他的菜。

這株捧瓜已經結了許多沉甸甸的果實,一個個嫩生生、綠油油的,看得江月兒心裡發慌。

江月兒家後麵是一片小竹林,這塊地與房子地基有三四米的落差,隻能從豬圈的斜坡後麵爬上去。那棵李子樹就長在竹林最邊上,為了迎著陽光,硬生生長成了一根斜樹。

金燦燦的果實掛滿了整棵樹,李子樹的葉子很稀少,葉片也很小,讓人有一種它生來隻結果子的錯覺。

三姐弟手腳並用爬上陡峭的斜坡,還沒靠近李子樹就聞到一股濃香和酒味。李子樹下掉了許多果實,有的已經腐敗變質,發出一股酸臭味和發酵的味道,和李子的香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描述的風味。

這根李子樹很矮,江月兒伸手就能摘到最高的果子。金黃的果子表麵覆蓋一層白霜,江月兒摘了一顆隨意擦擦就塞進嘴裡。這棵李子樹結的果子的口感她很喜歡,沙沙的,有點像洋芋,但又不完全一樣。核肉分離,味道香甜,不帶一點酸味,實在是美味!

她最討厭吃帶酸味的水果,一點酸都不行。

“姐姐,好甜啊,我還要。”江河伸出小手,稚嫩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可愛,江月兒又給他摘了幾個。

姐弟三人將全身上下所有的荷包都裝的滿滿當當,江月兒又叫江海江河卷起衣服下擺,裝了一兜子才下了坡。

“媽,爸,吃李子。”江月兒將身上的李子都倒在飯桌上,再幫江河清理。

楊瑛做事很利索,三兩下洗好菜,趁這空當抓了顆李子吃,打開鍋蓋就準備起鍋燒油。江北早已升起了熊熊大火,他在家時都主動攬過燒火的活,江北也很擅長燒火,以前村裡有什麼大席,他都會被總管派去燒火,一個人掌管幾個大灶。

江月兒用搪瓷盆洗了一部分李子和梨子,洗著洗著又想到了謝則遠,她還沒有開始看他送的筆記,筆記裡都是高中的內容。

她這幾天剛學會他上次講的兩道題,又準備了幾道不會的題想問他。

其實數學書上的東西她基本不會,隻能先將謝則遠之前給她講的給吃透了再繼續學。

她默默地用一個塑料袋裝一部分放在角落,打算吃完飯去找他。

夜幕即將降臨,天空變成一片深藍色,西邊被染成的深紅色漸漸落幕,月亮已悄然掛在東邊。江月兒趁家裡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門,主要是不想叫楊瑛知道,她要是問起來,指不定還得打趣她。

江月兒一手提著裝了李子和梨子的塑料袋,一手拿著抄了題的信紙。走下了石梯,她注意到在門口看書的江明啟兩兄弟,他們不愧是這山溝溝裡飛出去的金鳳凰,家裡舍不得開電燈泡,忙完一天的活路,在天完全黑之前賣力地學習。

她們兩家雖是鄰居,但是走動很少,兩家的木屋前後錯落,江明啟家更靠前。她回想起來,確實不曾見他們家窗戶夜裡發出過光。

沿著大馬路,又走了條略陡峭的斜坡,江月兒慢悠悠的朝知青住所走去,周圍各種蟲鳴聲不斷,天空很暗,路也有些黑。

一切都被深藍色的籠罩,對麵的山坡也霧蒙蒙的。對麵與他們這一片向陽坡隔得很遠,而且因為背陰,沒有人家居住。

江月兒常聽說對麵山坡時不時會燃起移動的火把,她的汗毛突然豎立起來。不自覺加快腳步。

謝則遠正在屋內看書,在江家村他沒有相熟的人,平時不會有人來找他,今天那扇木門卻響起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