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班的體育生周馳好像要和沈曉麗聯姻了,這是我聽前桌曹平祥說的。
他和他們一個階層,消息總是來得快些。
不過我隻認識沈曉麗,周馳遠遠地見過幾麵,並不熟。
我安安靜靜做題,把他的八卦當成背景音,身旁忽然伸來一隻手,將我耳畔碎發撩上:
“這題思路不對,再想想。”
我的筆尖頓住,重新開始讀題。
曹平祥見怪不怪地問:
“大學神,你打算去哪個大學啊?”
口口口沉默片刻:
“靈靈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啊?你這妹控是不是有點過於誇張了?”曹平祥嘖嘖稱奇,“以你的成績,去清北綽綽有餘,靈靈恐怕隻能上清北旁邊的技校。”
我抬眼瞪他,心裡不服氣,卻知道他說的也許是真的。
“不會說話就彆說。”口口口第一時間反駁他,“靈靈很聰明,隻是方法沒找對。”
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她的成績……原本可以更好的。”
我奇怪地抬頭看他,卻見他垂著眼,拿起筆,在剛才那道題的題乾處圈了幾個關鍵詞,溫聲提醒:
“你再想想。”
我哦了一聲,苦思冥想去了。
不過還是有些困惑。
我的成績中不溜秋的,理科沒有任何突出之處,文科裡隻有語文還算優秀,按照這個趨勢下去,高考再衝一衝,勉強可以夠到一個末流本一。
他為什麼說我原本可以更好?
……
晚自習期間,我離開教室去上廁所,卻見有個眼生的男生鬼鬼祟祟地從女廁所出來。
心裡重重一跳,我連忙避讓,大氣不敢喘地躲到拐角處,等他過去之後才瞻前顧後地出來。
——我的膽子一直不大。
也許是幼時口口口帶給我的壓抑和痛苦太過根深蒂固,我的勇氣隻夠燃燒指甲蓋那麼大一小會兒,還不能續航。
即使是現在,我有事也不敢太過麻煩他,儘管他大多數時間能靠觀察,猜出我想要什麼。
但在他猜不到、顧不到的時候,我寧可忍著,怕他哪一天真的厭了倦了,再讓我落入那地獄裡。
我心跳如擂鼓,在男生走遠後,確認走廊上沒有其他人,猶豫著進了女廁。
起初,我以為他在牆上做了手腳,讓隔壁的男生得以窺視女廁,但檢查了一番之後,發現牆壁上沒有開洞。
不再多想,我上完廁所趕緊離開隔間,洗手的時候卻發現洗手池剛剛被用過,還有積水。
是剛才那個男生用的嗎?
他用洗手池做什麼?
我沒細想,正準備出去,就聽女廁外麵傳來男生的說話聲:
“藏好了沒?”
“放心吧周哥,肯定沒人發現,等過幾天找人來處理,保證乾乾淨淨。”
“我看看藏哪兒了。”
我聽他們的腳步聲,竟然徑直往女廁來了,慌不擇路之下,躲進了位於洗手池下方的垃圾桶後麵——垃圾桶很大,足以掩藏一個人的身形,而隔間下方有空隙,又是蹲廁,藏沒藏人,一目了然。
就在我藏好的那一刻,兩個對話的男生踏入了女廁,與此同時,我抬頭,看到洗手池下方隱秘之處,用膠帶貼著個不起眼的黑色包裝袋,像是將某個長條狀物體裹了一層又一層。
僅憑輪廓看不分明是什麼東西,但前不久發生的凶殺案,再加上對方隱匿這個東西的行為,讓我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槍。
一旦想到,越看越像。
腦中轟響,意識到危險的時候已經遲了,二人腳步直直往我這邊過來,幾秒後,彎下腰的周馳在洗手台下方,與我對上目光。
他臉色陰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個黑色塑料袋,粗暴地將我一把拽出來,摜在地上:
“你都看到了?”
我尖叫著被推倒,後腦撞到地麵,眼淚一下子就飆了出來,淚眼朦朧中,我拚命掙紮:
“沒有,我沒有看到!”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跨坐在我身上,揪住我衣領,給同行的男生使了個眼色,對方出門放風去了。
我努力想推開他,被甩了個清脆的耳光,倒吸一口涼氣,輕聲道:
“周馳……”
“那你該知道,我想讓你消失有多簡單吧?”
“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發誓!”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彎腰拍拍我的臉:
“你叫什麼?哪個班的?”
“……胡靈靈。高三……四班。”
“哦……”他意味深長,“沈曉麗的小朋友。”
他的指尖劃過我的衣領,慢慢向下遊移,我想推開他,又見他高高揚起手,下意識閉上眼,準備迎接第二個耳光。
“叮鈴鈴——”
下課鈴聲突兀響起,我的心臟重重一跳。
晚自習結束了。
我大鬆了口氣,他低咒一聲,掐著我的下巴警告:
“明天晚上八點,還在這裡等我,不然你知道的。”
他匆匆離去後,我在廁所裡用冷水洗了臉,直到臉上痕跡變淡,眼睛不那麼紅了,才敢回去。
教室裡的人幾乎走光了,燈還亮著,口口口坐在座位上做題,幾乎在我進教室的第一秒就抬起頭來看我:
“怎麼去這麼久?”
我低著頭,不讓他看到左半邊臉的傷:
“有點不舒服。”
“生理期提前來了?”
他起身,走到我麵前,忽然頓住,抬起手,指腹輕觸我的左頰:
“怎麼回事?”
我想起周馳的警告,搖了搖頭:
“用冷水洗了一下臉,可能是凍的。”
他凝視我片刻:
“眼睛呢?怎麼是紅的?”
“……”我嘴唇顫了顫,麵對他時,骨子裡的疏離讓我幾乎是下意識撒了謊,“疼。”
“哪裡疼?”他立刻緊張起來,“肚子不舒服嗎?”
我垂著眼,不敢看他的眼睛,緩緩點了一下頭。
他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了什麼,揉了揉我的頭發,溫聲道:
“上來,我背你回去。”
我囁嚅著顧左右而言他:
“我又不是小朋友。”
他嗓音低沉,笑意繾綣:
“但你可以一直是我的小朋友。”
心臟漏跳一拍,我遲了幾秒才勉強把臉上紅暈壓下。
麵前這個人,我可以信任他嗎?
……
第二天晚上八點,我正要去周馳指定的地點等他,卻被他半路躥出來,拽著胳膊往教學樓外走。
同學們這個時候都在教室裡上晚自習,不管是操場還是走廊,都空無一人。
我努力往後退:
“你要帶我去哪裡!?”
周馳手勁非常大,漫不經心:
“你手上有我的把柄,我當然要找辦法也拿到你的把柄。”
“我沒有!我發過誓,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空口無憑,我可不信。”他捂著我的嘴,把我拽到人工湖邊的小樹林裡,這裡竟然已經等了好幾個男生,其中就有昨天潛入女廁的那個。
手電筒光白慘慘地照在我臉上,我下意識伸手擋住,又被周馳一把扯開,他掐著我的下巴,得意地向幾個男生展示:
“我說的吧?”
我聽到陌生的男聲附和:
“那是,我們周哥的眼光沒話說!”
“哪個班的?以前怎麼沒注意?光顧著看沈曉麗了,沒想到還有美女啊。”
“行了,時間有限,趕緊的吧,九點半就下晚自習了。”
周馳說著把我推到地上,我剛要爬起來逃跑,就被拽著手腕按倒,不知是誰壓在了我身上,還在問彆人:
“就這點光,能照到啥啊?”
“能照到她臉就行,你往旁邊讓讓,我拍個照。”
我掙紮扭動著,大喊道:
“救命!”
“救命?你要喊誰來救你啊?”周馳忍不住嗤笑,“這兒離教室遠著呢,你留著點力氣等會兒再叫吧。”
我拚死掙紮,換來的是毫不留情的拳腳相加。
氣力逐漸耗儘,哭泣讓大腦缺了氧,恍若瀕死。
我想求救,我應該是有個名字可以呼救的,我應該是想要向他求救的!
可那個名字呢!?
不是的,不是的,他不會來救我的!
我曾千百次求救,曾千百次慘烈地呼喚過他的名字。
可他沒有來,一次也沒有!
救我……救我,口口口救我……
口口口救我!
陰暗天空一點一點被撕開,雲端之上沒有名為“虛”的怪物,隻有血雨裹著雷龍,翻攪成災。
……
一切塵埃落定,晚自習已經快要結束。
他們離開了。
我幾乎爬不起來,坐在樹下抱緊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降下小雨,我往回縮了縮腿,頭頂淅淅瀝瀝的雨忽然之間全都消失不見。
抬頭,昏暗中,隱約辨認出,是口口口將他的外套撐在我頭頂。
見我看他,他將外套披在我頭上,在我身側半跪下來,給了我一個小心翼翼的擁抱。
許久,才啞聲道:
“對不起。我來晚了。
“你走之後幾分鐘,我馬上就跟過去了,可是沒有找到你人。
“他們……有人給我指了錯誤的方向,把我關在了空教室裡。”
說這話的時候,我感到後背一陣濡濕。
不是雨水,雨水沒有這麼粘稠。
我沒有回答,身子抖得厲害。
他抱著我,力道輕得像抱著一片隨時會散的雲:
“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我向他求救過。
可他還是晚了一步。
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
口口口隔絕了一切周馳接觸我的途經,現在即使是我去上廁所,他也會陪同。
看在不知情的人眼裡,他的控製欲難免有些過於恐怖了。
沈曉麗悄悄跟我咬耳朵:
“你哥是不是太操心你了?”
我垂著眼,沉默片刻,忽然忍不住問她:
“聽說你要跟周馳聯姻?”
她立刻露出一言難儘的表情來:
“我爸爸想借這樁婚事進軍房地產行業,他爸就是做房地產的。”
“能不能不要嫁給他?”儘管知道這件事不是我能置喙,但我還是不忍心看她跳入火坑,“他……”
“我知道。婚後各玩各的,不得病就行。我爸媽也是這樣。”
她平靜地說著,當真是把自己的婚姻當成了一樁生意。
看上去她並不需要我的警示和安慰。
我閉上嘴,沒再勸。
“沈曉麗!”
教室外麵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我背脊一僵,連忙把頭轉過去,不去看外麵。
誰知周馳在叫過沈曉麗的名字之後,又大聲叫我的名字:
“胡靈靈!”
在他叫出我名字的瞬間,沈曉麗擰眉,露出明顯的厭惡神色,拍了拍我的手背:
“彆理他。”
“胡靈靈——!胡靈靈胡靈靈胡靈靈!”
我不理他,他就叫魂一樣趴在教室外麵,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了。
口口口早在他叫第一聲的時候就站了起來,往外走去,我扭頭看向他的瞬間,目睹了叫聲戛然而止,他被口口口一拳掄倒在地。
周馳被打了也不惱,反而笑嘻嘻地擦了擦嘴角:
“叫靈靈出來,我就不介意你這一拳。”
口口口沒說話,彎下腰,揪住他的衣領,又是一拳。
場麵混亂起來,班上幾個人高馬大的男生立馬上去拉架,我渾身發冷,在一片混亂中,偶然與周馳對上視線。
就像被叼住了咽喉。
“靈靈!?胡靈靈!?”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很努力地回神,才分辨出,那是曹平祥的聲音。
我茫然地看向他,耳畔聽到周馳的叫嚷:
“你他媽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口口口你喜歡她又怎麼樣!?我這就讓你看看她是個什麼貨色!”
有什麼東西被他泄憤般紛紛揚揚地撒到空中,其中一張輕飄飄落在我桌上,與我指尖輕輕相觸。
視線垂落,血液逆流,我死死盯著那張照片,失去了思考和呼吸的能力。
所有人的臉都是模糊的,隱在暗處。
隻有我的臉,清晰可見。
那是怎樣的羞辱,又是怎樣的深淵。
絕望如附骨之疽,肆無忌憚地將我蠶食。
我感到了冷。
自和照片相觸的指尖開始,蔓延至全身的,鋒銳的冷。
我聽到口口口的怒吼:
“都不許撿!”
我看到曹平祥和沈曉麗在趕人離開,收拾殘局。
我看到口口口跑過來緊緊抱住我,麵色焦急地對我說著什麼。
神經撕裂,耳畔嗡鳴。
就好像一直蒙著眼睛往前走,如今那層蒙眼布被扯下,我低頭才看見,原來我的腳底從來不是平地,而是架在萬丈深淵之上的鋼絲。
我掉下去了。
不,不是啊。
我早就在深淵的底部了。
沒有人會來救我,一如既往。
腦海裡響起一個聲音。
“很痛苦嗎?”
好痛苦啊。
“要跟我換嗎?”
什麼?
“睡吧。”
——《無名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