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悟(1 / 1)

池鎮怪談 舞子maiko 5027 字 3個月前

“靈靈,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同桌敲門進來問我。

我正趴在臥室書桌上看《苔絲》,啊了一聲:

“是哦,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你怎麼不記事。”他失笑,揉了揉我的頭發,“快想,我好去準備。”

“哎呀,說出來不就不算驚喜了,放心,你送什麼我都收!”

“這可是你的十八歲生日,算是成年禮,我打算送你兩件禮物,一件你指定,還有一件是驚喜。”

我晃了晃懸空的雙腿,思考片刻:

“你的預算是多少?”

“這麼貼心?不用給我省錢,我打電競比賽能掙到錢的。”

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同桌好像確實有時會去鎮上網吧玩遊戲,我以為他隻是在玩物喪誌,沒想到居然能靠比賽掙錢!?

“哇,那我豈不是可以宰你一刀?”我立刻夾好書簽,合上書,“那你帶我出去旅遊行不行?我還沒出過池鎮呢!”

“行啊,高考結束之後就帶你去。”他眉眼含笑,“至於另一件禮物,明天你就好好期待吧。”

……

第二天是工作日,我還得上學。

生日當天還得上學!

我真是天底下最慘的人!

這一天過得相當無聊,連黃鼠狼講課的節奏都和以前一模一樣,催人昏昏欲睡。

可我不敢在他的課上睡。

他對我單方麵寄予厚望,總愛把我稱作他“前後五十年教過最有靈性的學生”,縣上和市裡有什麼知識競賽,總攛掇著我去參加,說我總是知道一些稀奇古怪的冷知識,正好可以克那些出題角度刁鑽的知識競賽——這倒是真的。

知識競賽的題目範圍浩如煙海,從“蜂窩煤有幾個孔”到“我國火車軌道的寬度”,全方位無死角地試圖向參賽者力證他們的知識儲備是多麼貧瘠。

誒嘿,我就不一樣。

我就愛雜學,就愛讀一些亂七八糟的“閒書”。

所以每次都能拿個一二等獎回來。

再加上其他雞零狗碎的作文比賽獎項,加起來也能和同桌的全市聯賽喜報、三好學生獎狀比一比厚度了。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我成為了黃鼠狼課上唯一一個不被允許睡覺的學生。

一睡就會被他點名回答問題。

好痛苦。

為什麼同桌身為各科老師眼中“最有靈性的學生”,可以在任何一節課上睡覺?

我用手肘捅了捅趴在桌上補覺的同桌——鬼知道為什麼他天天睡覺,成績還那麼好!?

總之我叫醒了他。

他睡眼迷蒙地揉了揉眼角,打著哈欠,聲音還有點啞,眼角濕潤:

“怎麼了?”

“不許睡!”我凶巴巴道,“還有一個小時放學,你最好是真的給我準備了生日禮物!”

他哈欠打到一半,中途轉成了一個笑容:

“很期待?”

“不期待。”

我撇嘴。

……

【我好害怕。

月經已經有兩三個月沒來了。

我不知道該跟誰講。

爸爸媽媽去了外地跟項目,封閉式管理,根本聯係不上,口口口……

一想起他,我的胸口就一陣悶痛。

在我乞求他的庇護時,他既沒有及時趕到,也沒有幫我打跑壞人。

他跟陌生人又有什麼區彆呢?

我偷了存錢罐的錢,去了藥店。

藥師阿姨看我捏著一張鈔票,無頭蒼蠅一樣在店裡逛了一圈又一圈,問我要買什麼。

我吞吞吐吐地問:

“有沒有,驗孕棒……”

她帶了些驚訝看我,眼神中的同情和無形的譴責,叫我抬不起頭。

“拿去吧。”她把東西遞給我,又問,“小姑娘,你成年了沒有啊?”

我訥訥點頭,她於是歎了口氣,關切叮囑道:

“那以後做這種事要記得戴套的,知道哪裡有得賣嗎?知道怎麼保護好自己嗎?你男朋友知道這件事嗎?”

我心亂如麻,慌裡慌張地連連點頭,也不管她說的是什麼,交了錢,連找零都不要了,奪門而逃。

藥師還說了些什麼,被我統統丟到腦後。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無意中逛到一個公園,想了想,進了公共廁所。

在又臟又亂的隔間裡,我望著驗孕棒上的兩道杠發呆。

明明吃過藥的。

為什麼不管用了呢?

我在廁所隔間裡待了好久,想了很多種方案。

甚至想過跟沈曉麗求助。

她家裡人是做大生意的,據說她已經有屬於自己的基金會了。

她肯定見過世麵,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可這就代表著我要把我身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她。

我和她本來就不熟,沒辦法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要報警嗎?

儘管我不認為在這件事中,我有過錯,但流言可以殺人。

特彆是在池鎮這樣一個極其閉塞的小鎮上,我的遭遇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五年後,十年後,依然被人們津津樂道。

我不想把可以傷到我的刀遞到一群不知善惡的人手中,不想成為第二個跳樓的女孩。

這個世界對於一個沒有經驗的少女來說,是如此充滿惡意。

我躲在隔間裡,一直到天黑都不敢出去。

推門出去就代表著,我要被迫麵對這些我目前根本無法承受的事情。

時間緩緩推移。

我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坐在隔間地上睡著了,手表顯示半夜十一點。

鼻端已經聞不出廁所臭味,應該是被熏習慣了,身上也多半醃入味了。

拖著酸麻的雙腿推開隔間,我沮喪地想,不管怎樣,還是要回家一趟。

明天還要上課,我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異樣。

就算天塌下來,也還是要上學。

因為這是我岌岌可危的日常中,唯一能將我拽回人間的習慣。

隻要遵循這個慣性,我的日常就似乎不至於脫軌。

路燈柔光朦朧地披在我肩上,我回到小區樓下,抬頭看去,屬於我家的那一層,竟然還亮著燈光。

我輕呼了口氣,想找個角落蹲下,等口口口睡著之後再進去,樓道陰影裡卻忽然走出一個身影。

我警覺後退,卻聽他說:

“彆怕,是我。”

我立於路燈之下,與陰影中的他對視,樓道將我們分為涇渭分明的光與暗。

他隱在黑暗裡看不清晰,隻有半片褲腿沾染光明。

我的手指開始顫抖。

口口口沉默片刻,和我同時開口:

“正準備去找你。”

“對不起我偷了錢。”

難堪的一陣沉默後,他啞聲道:

“沒關係。”

我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轉身,留給我一個挺拔背影:

“走吧,回家。”

我注意到他後背有一塊區域被染成了深色,全是汗,應當不是“正準備去找我”,而是已經找了一圈回來。

我沒有戳破他。

回到家,我徑直走進臥室,正要關門,他卻用手擋住門板,試圖推門進來。

“什麼事?”我有些抗拒地把他攔在門口。

他低頭看我,嘴唇動了動:

“後天是周六。”

“所以呢。”

我不冷不熱地回答。

“我帶你去醫院。”

冷風從門縫裡鑽進來,我打了個寒顫。

他重複了一遍:

“我帶你去醫院。彆怕。”

我低著頭,用力把門板合上。

……

口口口坐在病床邊,看著我的驗血報告單,手指攥得發白。

我沒什麼跟他交談的心情,默默地等到麻醉褪去,小腹的疼痛翻卷而來,又漸漸習慣。

剛撐起身準備走,就被他抓住了手腕,我愕然回首,看到口口口臉色慘白,看上去比我這個剛做過手術的人都虛弱。

動了動手腕,掙不脫。

我低聲開口:

“放手。”

不能大聲說話。

不然肚子會疼。

他臉上出現了我從未見過的慌張和迷茫之情,坐在那裡抬頭看我,嘴唇微顫:

“你是A型血?”

我感到莫名其妙:

“一直都是。”

他對我一直不上心,如果不是跟我一個班,我毫不懷疑他會以為我還在上初中。

“有沒有可能……是醫院弄錯了,或者,人的血型是會變的?”

他喃喃低語,不像是在問我,像是在問自己。

“我不知道,你該去問醫生。”

我想甩開他的手,他卻先一步鬆開,拿著化驗單跌跌撞撞走了。

當天晚上,我覺得疲乏,很早就睡了。

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臉,很輕柔的觸感,自眼角滑到臉頰。

溫熱吐息拂在我臉上,又悄然離去。

可當我睜開眼時,屋內一片昏暗,沒有人在。

……

口口口變了。

他開始接送我上下學,即使不是周五,也要送我到女生宿舍門口才罷休。

每周的零花錢會按時給到我,好像還比爸媽原先給的多了許多。

在班上其他男生衝我吹口哨,彈我內衣帶,在我麵前做出下流手勢的時候,他會冷著臉把人趕跑。

他跟老師要求調座位,跟我做了同桌。

他不再無視我,冷待我,打壓我,簡直就像是,被奪舍了一樣。

我感到困惑,迷茫,無所適從。

就像是一個在冰天雪地裡走了許久的人,突然被投入溫泉之中,肌膚還不能適應滾燙的溫度,所以乍然感覺到的不是溫暖,而是刺痛。

就好像現在,我放學回家,在臥室裡做了一會兒題,聽到敲門聲。

脊背一僵,我趕緊過去開門,隨著敞開的門縫飄進來的,還有一股微妙的糊味。

他麵色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子:

“吃飯了。”

我茫然地看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他放下手,沒有看我,重複了一遍:

“吃晚飯了。”

我下意識看向餐桌,上麵擺著好像是飯菜的東西。

看上去很糟糕,雖然他努力擺盤了,但賣相真的很淒慘。

雞蛋的屍體和西紅柿攪在一起,像是車禍現場。

在我的記憶裡,他很少進廚房——

晚上他會拿著爸媽給的錢去買晚飯,但是沒有我的份。

我絞著衣角,想了一個比較得體的理由拒絕:

“我身體不舒服,不想吃。”

我很餓,但還不想死。

他怔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問:

“那,那我陪你去醫院再看看?”

“不用了,謝謝。”我說完,等了幾秒,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低著頭小聲問,“還有事嗎?”

他側身看了一眼桌上的雞蛋屍體,眼神黯淡一瞬:

“你想吃什麼彆的嗎?我去買。”

我咽了口口水,緊咬的牙關略鬆,唇舌乾燥,張口重複:

“不用了,謝謝。”

他凝視我許久,久到我以為他要命令我把他做的飯菜全都吃光。

可最後他隻是鬆開撐住門板的手,啞聲道:

“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門扉閉合,我的淚掉下來。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無名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