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1 / 1)

池鎮怪談 舞子maiko 4495 字 3個月前

消完食,我和胖虎並肩往季野家裡走——季野爸爸不知道打通了什麼關節,叫學校以為我們這周回家住,又把這件事瞞住了我爸媽,打了個信息差,叫我們每天放學後住在他家。

走在華燈初上的街道上,我想起季野,還是覺得有些納悶:

“你說季野他到底是得罪了什麼人,才被殺的呢?”

“也有可能是他爸得罪了什麼人吧。”同桌漫不經心地看向一邊,“要買包零食帶回去吃嗎?”

“還吃呀,我吃不下了。”我皺著眉頭看向路邊雜貨店,忽然停住腳步。

雜貨店門口的人行道上聚了幾個不良少年團夥的人,他們倚著機車,打著赤膊,枯柴一樣的手臂上紋了亂七八糟的青龍白虎,腳邊堆著啤酒箱,有幾個正在對瓶吹,剩下的指間夾著煙,正在吞雲吐霧。

同桌側移一步,擋住我的視線:

“不吃就不買了,走吧,回去。”

我移開目光,看著他咧嘴一笑:

“胖虎胖虎,你酒量怎麼樣啊?”

“問這個做什麼。未成年不能喝酒,彆學他們。”

“你是不是沒喝過酒?”

他沒再理我,氣壓很低。

搞得好像我說錯了什麼話一樣。

我撇嘴,不開口了。

回到季野家,我們提前跟保姆打了招呼,她就沒做我們的那份晚飯。

進家門的時候,她告訴我:

“季先生在書房,不讓任何人去打擾。”

我哦了一聲。

我也沒想去打擾呀。

回到季野爸爸給我分配的客房,我打開書包,把作業本拿出來——是的,雖然我們高中是個野雞高中,甚至晚自習形同虛設,但還是要做家庭作業。

今天要做兩張數學卷,一張英語卷,一張語文卷,作文不寫。

其他科目的試卷在課上做了,等明天老師批改後發下來。

我咬著筆杆子,對著一道英語選擇題糾結是扔橡皮骰子還是隨便蒙個C,忽然感到一陣困倦。

昏昏沉沉地趴在桌子上,黑色簽字筆骨碌碌滾落桌麵。

我想,晚上是真的吃太飽了,都犯困了。

……

再次醒來,書桌上的燈光還亮著,同桌不知什麼時候坐在了我身側,手底壓著我的卷子,皺眉批改。

他的側臉乾淨柔和,映在燈下,連細小的淺色絨毛都纖毫畢現。

我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用剛睡醒的聲音問他:

“你怎麼在這。”

“看你做了多少作業。”同桌在指間轉了下筆,筆尖指向其中一道填空題,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念出來,“‘embarass’?”

我已經困得兩眼發直,還沒覺出不對,呆呆地點了點頭。

他輕歎了口氣,在r和a之間畫了個標記,插進個“r”:

“再念一遍。”

我本來已經要閉上眼,被逼無奈,隻能悶悶道:

“embarrass……”

恍惚間,一種類似於既視感的東西襲擊了我。

——“embarrass,裡麵有兩個r,兩個s!說多少遍都記不住,胡靈靈,這麼簡單的東西你都錯,你脖子上的東西是擺設嗎!”

——“你是豬腦子嗎?豬都會上樹了,滿分一百五,你數學怎麼還考不過一百?”

——“為什麼夜不歸宿?彆找借口,是不是跑去網吧通宵了?再這樣你就去街上流浪!”

我下意識瑟縮了一下,露出驚惶之色。

奇怪,這些話,同桌一次也沒對我說過。

可就像是刻在我的腦子裡一樣,連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態都一清二楚。

同桌察覺到我的異樣,筆尖一頓,側頭看我,神情帶了些關切:

“怎麼了?”

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強壓下心中的不適:

“沒事。我,我困,想睡……”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發頂,力度柔和:

“算了,看你今天困成這樣,也沒法複習了。睡吧。”

我望著他,嘴唇顫動幾下,終於還是不確定地問:

“你、你是不是以前有對我很不好過?”

同桌手中的筆掉在試卷上,他看我的眼神藏著深深的震撼。

就好像什麼他極力掩藏的秘密,被我毫無征兆地挖掘出來,大白於天下。

和我發現他錢包夾層裡那張照片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我知道我這個問題可能離奇了點。

同桌一直以來對我都很好的,我知道。

雖然我們打打鬨鬨,但我們天下第一最最好。

他是我的小跟班,因為我掌握了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他暗戀沈曉麗,被我看見他錢包裡藏著沈曉麗的照片呢。

那是一張偷拍照——

運動會那天,曹平祥代表班級參加扔鉛球比賽。

閒雜人等都被攔在操場外麵,我翻欄杆進去給曹平祥加油,正撞見擔任運動會小記者的同桌舉起相機,對準正在跳遠的沈曉麗抓拍了一張。

陽光下,沈曉麗騰空躍起的矯健身姿像是一匹俊美羚羊,同桌這個小幸運鬼,正好拍到了那一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在他錢包夾層裡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瞥見背景是我跨在欄杆上的場麵。

實在是太不雅了,讓整張照片的意境都跌份了。

總之,總之,話說回來,同桌是不會對我不好的。

剛問完這個問題,我就發現了自己的愚蠢之處,趕緊起身想結束掉這個話題:

“沒事,我就隨口一問,我困了,晚安。”

手腕被拽住了。

同桌抬頭看我,眸光破碎,他的聲音有些不穩: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對你不好呢?”

我不以為然,癟癟嘴:

“能有多不好?”

他沉默片刻,望向我的眼睛,艱澀道:

“如果,我,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趕到你身邊。我還因為一些誤會……一直,對你惡語相向,欺負你,打壓你,否定你……如果我這麼對你,你……你會怎麼做?”

我瞪大眼:

“胖虎,你敢!?你要是真的有這樣大的狗膽,我就把你對著沈曉麗照片打/飛機的事情告訴全班人,讓你在池鎮高中混不下去!”

他怔愣一瞬,苦笑低語:

“是,我不敢。”

手腕上的力道鬆開了。

他說:

“你好好休息,晚安。”

……

第二天淩晨四點,不,是半夜四點,我苦哈哈地被定好的鬨鐘吵醒,爬起來補作業。

等到五點半,保姆做好了早飯來叫我,我打著瞌睡,一邊在試卷上鬼畫符,一邊往嘴裡塞麵包。

同桌沒有出現。

直到快出發了,我才發現這件事,到處找他,還問了保姆,她指給我看同桌的房間,我敲門沒有人應,索性直接推門進去。

入目就是刺眼的紅。

我愣在那裡,看到同桌手臂上滿是鮮血,他熟練地用繃帶包紮著傷口,正在咬斷最後一截醫用膠布。

聽見我進來的聲音,他抬眼看我,眼神有些虛,額頭還滲著汗。

我聽到自己說:

“是……殺人凶手來找你了嗎?還是,古神的詛咒?”

他垂眼,片刻後,才說:

“是因果律的循環。”

聽到這句話,對我的震撼不亞於看到六耳獼猴代替孫悟空去西天取經。

一向堅持無神論的同桌,居然向我的世界觀妥協了!

我忍不住上前,彎腰摸了摸他的額頭:

“胖虎,你沒事吧?真的被奪舍了?”

好在他的異常隻持續了一瞬,下一刻,又恢複如常:

“再磨蹭就遲到了。”

我立馬跳了起來,轉頭叮囑他:

“我去幫你給老師請病假,就說你,你被車撞了?”

同桌抿唇,仰起臉看我,儘管看著很痛,卻還是在笑:

“你彆去上學了,今天一天在家陪我吧。”

我立馬從善如流:

“好啊!”

照顧病患這個借口,真是我最喜歡的請假理由。

既不用我自己受傷,又可以不用上學。

他借了季野家的座機,給老師打了電話闡明請假原因。

好在他平時的好學生人設立得相當成功,即使沒有家長的電話,也不會引起懷疑。

他的好學生光環也惠及了我。

直到請完假,我才有心思問他:

“你這到底是怎麼弄的?說實話,彆糊弄我。”

“你不是信這些?因果律什麼的。”他倚在床頭調笑。

我翻了個白眼:

“我信,但我不傻。”

“好,不傻。傷口是我不小心摔在菜刀上弄的,已經包紮好了,不用擔心。”

“你房間哪來的菜刀?又要怎麼才能不小心摔在菜刀上?你這個借口跟不小心摔了一跤,黃瓜摔進□□裡有什麼區彆!?”我不依不饒,咄咄逼人,“胖虎,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有就說出來,咱倆湊一起還有解決不了的事兒嗎?”

他安靜地看著我,嘴角泛起輕淺弧度:

“如果我說是,我被凶手盯上了呢?”

“啊?那我怎麼沒聽到一點動靜?他逃走了嗎?還是,還在屋子裡?”

我突然警惕,四下環顧。

他忽然抬起沒受傷的那隻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柔聲道:

“靈靈,騙你的。是我心情不好,就往胳膊上劃了一刀,和彆人沒關係。”

我將信將疑:

“以前怎麼沒見你有這愛好?你這一刀下去,高考就不能報宇航員了知不知道?”

“……”他忍俊不禁,“我為什麼要報宇航員?”

“萬一呢?”我捧著他的胳膊,“身上有了傷疤,很影響事業的!你是個大學霸,大學神,不能因為這點小事耽誤前程。”

以往,他聽我說這些話的時候,都沒什麼反應,但今天,他的表情卻有些奇怪。

同桌垂下眼,很輕很輕地說:

“我不要前程。”

我立刻給了他一拳:

“放屁!”

我不上進,是因為我努力過了,沒用,所以才半死不活地選擇了做一條鹹魚。

但是他不可以浪費他的天賦!

他抓住我揍他的手,望進我眼睛裡,神色認真:

“靈靈,我說過,我會守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