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可憐(1 / 1)

舊日記憶裡,他確實極像小狗。

離家去公司前,秋餘甘從汪去苦手中接過提包,這般想到。

秋餘甘的辦公室位於明曜影視頂層,她怕冷,屋中永遠暖如初夏,冬日下午的陽光細碎,落地如紗如水般一層,襯得米白釉麵磚愈發霧蒙蒙。

這是秋餘甘親自選的。

十八歲那邊,她曾堅決講過,往後必定不再用木地板。

劣質的木地板最擾人,受到暴曬後會散發陳舊黴氣,會令人聯想到木乃伊身上的裹屍布,不過彼時的秋餘甘倚靠在汪去苦身旁,鼻尖聞著如此怪異味道,無比安心。

兩人騎車整夜進入梅江市中心,正當年少,中間分著吃過三個饅頭便恢複體力,一鼓作氣找到隋進拿來出租屋鑰匙,也不顧灰塵滿地,爛泥般地斜斜疊著躺在沙發上,其破舊皸裂的外皮被壓得不堪重負,開始掉渣。

“這能洗澡嗎,我好熱。”秋餘甘一抹濕噠噠的碎發,瘋狂扇著從小超市門口順手牽羊的小扇子,扇子上亮紅鮮明的“某某男科醫院”的宣傳大字搖晃似抽搐。

汪去苦沒空答話,迅速鯨飲自早餐店裡灌的免費涼白開,輕薄劣質的塑料礦泉水瓶癟下來,嘎吱嘎吱怪叫。

“應該可以,隋進幫我們交過水費電費了,不過噴頭是壞的,上一家租戶接水洗吧。”他喝完,又開一瓶,遞給秋餘甘,“家裡沒盆,我去買。”

“沒有就沒有,先洗了算。”秋餘甘下意識撩起上衣往廁所走。

汪去苦嚇得急忙捂眼。

他麵上浮著一層紅:“小甜,你注意些。”

“注意什麼?”秋餘甘與他自幼相伴長大,共喝一杯水,共吃一碗飯,同一件外套互相穿來穿去,情誼濃厚,愛意卻揠苗助長,“哎呦,不苦,你害羞了。”

秋餘甘視他為家人、夥伴、知己和生活中的戰友,跨越朦朧、熱戀、癡纏,一步到位。

“你...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異性。”汪去苦雖以手掌遮掩上半張臉,不過委屈兮兮的語氣使然,令秋餘甘完全能聯想到他那雙明亮動人的眼眸。

總愛一眨一眨的,眼尾微垂,水色溶溶似仰視主人的可憐小狗。

“當然啊,你有的我沒有,我有的你沒有嘛。”秋餘甘雙手抱胸,神情促狹,“好啦不逗你,你睜眼吧。”

汪去苦自知秋餘甘的脾氣,不肯移開手,一副非禮勿視的模樣:“我不,你騙我。”

“沒有。”秋餘甘見他羞澀,仿若被采花大盜欺淩的良家公子,故意起了調戲心態,放緩語氣,豎起手指,“我向你發誓,我沒騙人,否則......”

“我說過,你不許發誓。”汪去苦終於撤開手,但隨即瞪大雙眸,目光落在哪裡都不是,茫然呆愣愣幾秒,好似被火焰灼燒般一驚。

秋餘甘心心念念去洗澡,嫌悶熱,卷起短袖襯衫一塞變成半截,脖頸臂膀間因汗水而泛著亮,腰肢勁瘦,再往上是緊身的布料包裹著胸脯,結實健康,肌膚雖是大片大片地裸露,卻不顯低俗,反而如海邊溫暖光滑的礁石,充滿青春盛夏味道。

汪去苦不敢多看,臉頰淡淡紅,像高考前曾被秋餘甘扇巴掌的幾個夜晚那般,滾燙的熱一下子延伸進耳根。

秋餘甘笑得放肆:“不苦,你實在是臉紅得像草莓糖。”

因原生家庭的惡劣,秋餘甘幼時難得吃到零食糖果,遂成心結,讀高中後偶爾會縱容自己一回,買點棒棒糖或牛皮糖吃,有時偏愛草莓味,劣質的紅色糖果似顏料,化開後弄得舌頭紅彤彤。

“所以你趕緊去洗澡,彆衣衫不整的。”汪去苦偏過頭,恨死她的毫不在乎了。

不在乎,會不會意味著小甜心裡壓根沒那種想法。

難道小甜僅僅當他是朋友手足?

這不行。

如此念頭劃過,汪去苦的心頭迅速湧上一抹凝滯,酸苦、鹹得嗓子乾澀、火辣辣的,唯獨缺少甜。

汪去苦垂眸,蚊音般低聲:“小甜,我、我再說一遍,我是個異性。”

“嗯哼......”秋餘甘挑眉望著他,往前竄上幾步,抬手彈了他個腦瓜崩,“好吧好吧,異性,你是異形都行。可即便是異形也要洗澡吧,來,我們一起,節省水費。”

她張手獰笑,作勢要去抓對方。

“什麼?”汪去苦嚇得連連後退,生怕被這色狼玷汙清白,抓緊衣襟。

“噗,不逗你了,我洗澡去。”秋餘甘大搖大擺離開。

有點玩過火了。

後知後覺開始害羞的她想。

失去緊張感的日子過得順暢,落到秋餘甘身上,不僅僅是經期變正常,還有莫名其妙消失的痘痘、不再氣短的胸膛和汪去苦愈發微妙的關係。

夜晚兩人擠著睡張單人床,夏日天熱,又沒空調電扇,全靠心靜自然涼。

時不時相連觸碰的掌心粘膩,汗珠投映著夕陽昏黃,濕熱的出租屋潮氣綿密,情思滴滴如雨,沿窗欞沉落在泥土中、南方再南方裡。

少男少女共枕,總有難以克製的時候。

淩晨癢意濃。

分不清是心亦或是身體。

秋餘甘並非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從前學校有生理衛生課,班主任負責,也曾召集過女生們單獨談論秘密話題,科普中夾雜告誡,傷情次要,傷身恐怖。

要不要呢?

誠然,不苦當然願意,可總該確定關係。

其實秋餘甘不太明白何為感情、戀愛、戀人。

十二年中的學海無涯,容易把人養成一根筋,上學考試考研結婚生子,意義為何,倒是不理解,隻知要套公式。

“不苦,你當我男朋友吧。”秋餘甘收回壓在汪去苦腰上的小腿,拿手肘懟懟他。

語罷,心思雀躍,眼中亮晶晶,活像個孩童在擺弄沒玩過的玩具。

青蔥歲月裡的愛,是閒暇之餘的放鬆、向大人們看齊的躍躍欲試、探險未知的刺激,素來早熟的秋餘甘初次陷入幼稚中。

然而汪去苦十分認真。

“好。”

他說。

同床同夢。

早在前幾日秋餘甘的手頗為不老實時,汪去苦便接連失眠了。

可他拒絕。

汪去苦期盼名正言順。

“小甜,我們要一輩子。”他說得又輕又低沉,宛若夢囈,卻是認真。

“嗯,一輩子。”秋餘甘答。

一輩子。

會不會是多年後兩人沒有一輩子,故而十九歲的汪去苦硬生生穿越來了,盼她回心轉意、延續誓言。

明耀影視的主會議室中,秋餘甘神情像沉思,實際上在開小差。

前麵拿ppt大講特講的是新跳槽來的大廠精英,可惜過於通曉互聯網黑話,專業術語一套又一套,聽得秋餘甘心煩意亂。

她以開小差休息大腦,靜待那人說完,隨後拋出幾個犀利辛辣的問題,無獨有偶,換來對方方更不知所雲。

“你的提議不錯,我再考慮考慮。”秋餘甘用詞委婉。

散會後,林飛爽頻頻同她笑:“感覺你哪怕是喝醉了,都不會這般安靜。對了,崔潞找我吃飯,你來嗎?”

崔潞在北大畢業後進了滬城某高校當老師,因秋餘甘而認識了林飛爽,成年人交朋友說難是難可說容易也容易,淡如水,可表麵親熱,偶爾吃吃飯聊聊天,哪怕脾性不和,至少能留著當備用人脈。

“那人故事講得真好,適合去宣傳崗位或者專門做報告給股東們聽,但想來改革我定的發展計劃,癡人說夢。”秋餘甘看表,伸個懶腰,“算了,才八點,今天不晚,我回家吃飯吧。”

若在外麵吃,秋餘甘便懶得往彆墅趕,隻去住酒店。

然而酒店周圍繁華,街燈明晃晃,恍如長日永未央,身處如此環境,秋餘甘將要一直緊繃著大腦思考工作,恐怕會熬通宵。

彆墅廊道中。

秋餘甘停過車,自地庫乘坐電梯上樓,門開後,一愣。

不遠處,汪去苦倚靠在廊道的小沙發中淺眠,麵容沉靜,發絲敷貼乖順地滑落耳邊,腦後薄荷綠的挑染低垂如鸚鵡尾羽,身上的圍裙還未脫下,隱約散發著股番茄牛腩香。

他偏著頭,露出側臉。

因年齡差距在,汪去苦與汪晏禮並非一模一樣,但終歸有相似之處,眼尾、鼻尖、唇角......

曾幾何時,汪晏禮也這樣靜靜等她回家過。

一時間,秋餘甘不知自己在看誰。

“嗯,小甜....”汪去苦睡眼惺忪,或許舊夢美好,他還以為是在同愛人熱戀時,迷迷糊糊地去抱秋餘甘的腰,蹭蹭她,“你今天回來得好晚。”

“彆動我,你睡傻了?”秋餘甘收回複雜的目光,推開他。

“對,睡傻了,要小甜親親才能醒過來。”暫時擊敗情敵的汪去苦得意忘形、得寸進尺。

秋餘甘一揮手。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這下清醒了嗎?”她假笑道。

“清醒了。”汪去苦捂臉。

不過,他捂臉的動作稍顯心機,以完美的角度露出白皙手指間纏繞的紗布。

秋餘甘又非瞎子,不得不問:“怎麼回事?”

“切菜時傷到了。”汪去苦來幫秋餘甘脫外衣,伸出另一隻手時,藥味明顯。

明顯到仿佛具現化字體,好似在說“你繼續問問你繼續問問”。

“這隻手也受傷了?”秋餘甘詫異。

“嗯,燙的。”汪去苦實話實說,末了歎口氣,“可能穿越帶來影響,感覺自己變笨了。”

“是很笨。”秋餘甘看透他裝可憐的小心思,不為所動,淡漠地一挑眉,冷眼瞧他還能演出什麼花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