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願意學著大度(1 / 1)

秋餘甘並非喜歡沉溺於過去的人,對她而言,回憶和未來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金錢。

所以汪晏禮予她好處,她留下汪去苦。

前半夜酒精的支撐徹底消散,疲憊扒住頭皮,墜得人眼角發疼。

她截住胡亂發散的記憶,一指身側的安樂椅,讓視線重歸靈活,汪晏禮的臉變成年輕的汪去苦:“坐那,仔細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從頭開始講嗎?”汪去苦乖乖問。

“對。”秋餘甘變換姿勢,手指抵住下頜,翹起腿。

頭疼時,重心後移,能稍微緩解太陽穴間跳動的悶痛。

“你家裡有去痛片嗎?”汪去苦又起身,“或者風油精,我給你按摩一下。”

他記得秋餘甘的這個小毛病。

一熬夜多了或憂思多慮便會犯,先是眼睛乾澀,緊接著沉沉痛意便自耳後爬上整片後腦勺。

剛上高中時不適應,秋餘甘具有相當長的排名落後期,這毛病因其而生。

“風油精在包裡,門邊地下,把手上係著藍邊絲巾、掛了小馬的那個。”去痛片吃多了會生成抗藥性,現已不管用,秋餘甘隻好示意汪去苦拿來手袋。

汪去苦找到後,用抱枕墊在腿上,扶著她緩緩斜躺。

她用習慣的這個風油精辛辣味醇厚卻清爽,被肌膚的溫度暖過後,生出淡淡樟木後調的甜。

“再重點。”秋餘甘微微閉眼,神情放鬆。

對待汪去苦,她確實比對汪晏禮平和些,畢竟年齡小、好看透。

而非又冷硬又多疑又倔強。

“姐姐,這樣行嗎?”汪去苦聽話照做。

“......你叫我什麼?”秋餘甘一拍他的手,力道不輕。

“哦,秋總。”

汪去苦抿了下唇角,摸摸白淨手背上的紅印。

好看透,但小心思多。

秋餘甘直起身,讓他接杯冰水來喝,默默多加上條評價。

“你慢點喝,喝生冷的東西喝太急對胃不好。”汪去苦捧著杯子,扁扁嘴,“你家的冰箱太冷清了,除卻兌好的濃縮飲料就是速凍食品,連蔬菜都是凍的。以後,我幫你買菜吧。你不是愛吃牛肉嗎,我給你煎。”

“煎快肉還得室溫解凍還得醒肉,有這個空我都到公司了。”有錢後,秋餘甘仍遵循節約糧食和飲食簡單。

圈子裡,講究的人要麼請私廚要麼開私人會所,即便吃外麵的餐廳也挑得很。

但秋餘甘不挑。

吃飯隻是為了活著。

“彆廢話了,有空快講,我還想補覺,下午去公司。”不過,秋餘甘還是放緩了喝冰水的速度。

汪去苦抽出紙巾,包上玻璃杯,擦拭杯壁上的水珠:“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一覺過後,我就出現在汪晏禮家中了。

我自然是好脾氣,雖然稍有驚慌卻還努力解釋。

但他脾氣不好,還打我。”

“嗯...換作是我,我也打。”秋餘甘喝儘冰水,剔透的冰塊在牙齒間粉身碎骨,被嚼得嘎吱嘎吱響。

“......哦。”汪去苦斂下眼眸,似是委屈。

“行了行了,反正打你的又不是我。”秋餘甘詢問他的感覺,“你就沒有什麼特殊要說的嗎,比如是否遇上九星連珠,又或者夢見了怪事?”

汪去苦晃頭,腦後的一縷薄荷綠毛耷拉著,情緒低落:“抱歉,我有點沒用。”

“不,不是沒用。”秋餘甘望向他。

“真得嗎?”汪去苦直視回去,眼尾輕輕上挑,眸中閃過一絲喜意。

小甜在安慰他耶。

然而,秋餘甘卻毫不猶豫地繼續評價:“是相當沒用。啥重要的也不提,你如果是我下屬,在試用期就被pass掉了。”

聞言,汪去苦自半空一下子穿過地殼地幔,砸進地核,失魂落魄:“因為...因為確實隻是一瞬間的事。”

“哎呀,瞬間啊。”秋餘甘品味這兩個字,“看來,估計找不到送你回去的辦法了。”

“你嫌棄我,所以不希望我留在這。”汪去苦澄淨的眼睛中凝結上受傷。

“不然呢?”秋餘甘一伸懶腰,自然而然地舒展開,搭住汪去苦的腿墊腳,“不過倘若汪晏禮能一直出錢,你多住幾天也行,就算他給你在這租了房子。”

反正她名下房產多的是,不差這套,況且平常工作繁忙時,一般住在公司附近的年租酒店套房裡。

秋餘甘因是在自己家中,沒必要因為彆人束縛,姿勢自然,可汪去苦則不敢。

動也不是,不是也不是,肢體僵著。

離得近了。

時間漸過,手背上的紅印已消,可從秋餘甘睡衣間散開的潮濕玫瑰香,卻兀自飄來,絲絲縷縷,是汪去苦心頭的紅印。

剩了點葉子味,像順著叮咚溪水流淌的整株白色刺玫,仿佛春欲晚,但綠意盎然。

“不噴柑橘調了嗎?”汪去苦問。

沒走大運前,兩人曾住過小段日子的出租屋,破屋子常有個爛廁所,冬臭夏騷,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在反味。

秋餘甘不堪其擾,又沒錢買香薰,就把吃剩下的橘子皮丟滿角落,聊勝於無。

後來,她去買香水,和汪去苦不禁感歎,原來乾淨的橘子香是這種味,故而越買越多,越噴越喜歡。

可惜時過境遷。

秋餘甘戒掉了一切與回憶相關的東西。

“香水嘛,多的是,噴什麼無所謂。”她涼涼睨著汪去苦,話裡有話,意味深長。

“但柑橘調的好聞。”

汪去苦低聲反駁,聲音漸小,直至默默無言。

這般神情,愈發顯得安靜的他沉默和委屈,像隻即將被丟出家門的棄犬,奢望期待著主人再次降臨垂憐。

半晌,他又抬眸,目光小心,竟被秋餘甘讀出了些楚楚可憐。

“我能問問你因為什麼,非要離婚嗎?”汪去苦微微伏下上身,半仰視著對方,“未來的我,惹你生氣了?”

生氣?

談不上。

可總有其他情緒比生氣更消磨感情——

猜忌、糾結、不服氣、低不下頭、懶怠和汪晏禮眼裡的疑似是恨意......

秋餘甘想。

快刀片薄肉,片得時候毫無知覺,但等到知道疼時,早是一片鮮血淋漓、白骨森森了。

這些情緒就如此一點點活剮了將近二十年的情分。

“不,我的問題,我移情彆戀,還在外麵收了三四五六七八。”秋餘甘故作無所謂,滿不在乎地以嘲弄遮掩,“你也聽說了吧,我後來開著影視公司,手下簽約許多藝人,身處花海久了,怎能片葉不沾身,玩玩男人呢?”

汪去苦呼吸一滯。

“我不信...”他握緊拳頭,強忍著酸意,眼中泛起絲絲淚光,像兩隻透亮的玻璃珠,“你還記不記得十八歲那年,你我確定關係,說好會一輩子的。”

又哭。

還是愛哭鬼。

秋餘甘依舊靜靜看著他,但恍惚間兩隻影像重疊,舊日青蔥歲月裡因她昏迷而掉眼淚的不苦似靈魂,靈魂出竅了,攀出汪去苦的皮囊,討她可憐。

如果,汪晏禮不同她吵架,不同極端方式督促她注意健康,不暗自多疑...如果她沒一時在氣頭上要強......

“喂,彆哭了,惹人煩。”秋餘甘穩住心神。

沒有如果。

汪去苦的確沒繼續哭泣。

能陪伴秋餘甘一路走來的人絕非尋常心性。

哭,無法解決問題。

他咬緊下唇良久,直到嘗出血腥氣,才定了決心。

“其實萬事能商量,我可以學著大度。”汪去苦壓製著滿腔酸澀與陰暗,代替多年後的字跡原諒忍讓。

秋餘甘的遊刃有餘頭一回破功了:“嗬,你講了個冷笑話。”

“不,我是認真的。”汪去苦見秋餘甘沒嗬斥自己,得寸進尺,又湊近些,“什麼小三小四算什麼,不值一提的野男人而已,我不鬨了也不醋了,我還是你的人。”

“...沒你的位置了。”

秋餘甘隻覺荒唐,她輕輕歎口氣,想推開眼巴巴瞅著她的人,然而聽這種話從汪去苦的嘴裡說出,又實在感到新奇。

“我重新努力,爭取位置。”汪去苦鍥而不舍。

“爭取什麼,你...你當我缺人嗎?好,你想向我推銷你自己,那便仔細來講講爽點癢點是什麼,你的底層邏輯是否清晰,頂層設計又是否完備,一一闡述。”秋餘甘雙手環胸,瞥著他。

啊?

現在輪到汪去苦聽不懂。

2024年的語言已經深奧到如此地步了嗎?

“是問我的擅長嗎?你也知道啊...我會給你做飯、按摩、洗內衣,熟悉你的所有喜惡和愛好。還有,我一定比彆人更配合你。”汪去苦又摩挲起衣扣,“你要試試嗎?”

......

“你有病?”秋餘甘又感到手心發癢。

打巴掌也是具備等級的。

而現在,她很想給對方一個大逼鬥,掄圓了的那種。

“對,我有病。”汪去苦將姿態放低,慢慢半跪在地,臉頰蹭上秋餘甘的膝頭,像撒嬌的薩摩耶。

“腦袋壞了就去看醫生,彆找我,我又不會治病。”秋餘甘翻個白眼。

她踢開汪去苦,下地起身。

“我去補覺,彆煩我。”

“你的內衣脫哪裡了,我給你洗,過夜會產生細菌。”汪去苦追上去。

秋餘甘身形一頓。

好吧。

某些舊習慣依舊存在。

她還是無法適應浪費,穿一次性內衣或頻繁過度更換,畢竟從前的那十幾年裡,買新衣服沒吃飯重要。

“我房間,帶你去拿。”秋餘甘無奈,讓汪去苦跟上,“現在不用那麼麻煩,手洗一遍,丟進專門的洗衣機就行。”

汪去苦複略微眉開眼笑。

小甜待他終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