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黑光”這個形容並不恰當,準確來說,那更像是一團烏黑的薄霧,縹緲無形。

受這副身體限製,何兮勻並不能動用仙術破解這團霧背後的秘密,不過憑借她數百年的經驗來看,這薄霧大概率是某種續命的特殊術式。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四十度的高溫天氣,孟韻穿著長衣長褲卻絲汗未流,體溫低得仿佛剛從冰窖裡出來一樣,麵黃如蠟,形如枯槁。原因很簡單,她是個“活死人”,靠著這團霧勉強吊著一口氣,如同一具行屍走肉的乾屍,徘徊在死了卻並沒死透的邊緣。

是什麼在幫她續著這口氣呢?她又是為了什麼而咽不下這口氣呢?

何兮勻想不明白。

她也沒法問,一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二是在還不確定這黑霧的動機是好是壞之前,她不想打草驚蛇。

她默不作聲地看了眼孟韻,孟韻輕輕抿著嘴唇,唇上那層乾裂的皮格外觸目驚心,光是這麼看上一眼,何兮勻都莫名覺得有點渴。

她不由得懷疑,孟韻生前是被渴死的。

當然,這隻是一隻差點被餓死的貓所產生的無端聯想罷了。

客廳裡的兩個火藥桶不多時便結束了交談,不出意外,杜杭更占上風,因為陳祠的臉色實在太臭。杜杭用食指點了點茶幾上的幾張紙,微笑著遞給了陳祠一支筆,陳祠一言不發地接過,在每張紙的簽名處寫下了自己的大名,寫完後杜杭又遞過來一枚印泥,陳祠用大拇指摁了下,在所有簽名的地方留下了手印。

“那就先這樣,你我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有福同享,有錢同賺。”杜杭收起紙筆,扶了下眼鏡,“至於助手的事——”

他扭頭看向樓梯上的孟韻,麵帶微笑:“咱們刺刺寶貝可愛吧?留在這裡工作,或者我再給你介紹點彆的活,你自己選。”

孟韻咬了下嘴唇上的乾皮,聲音很輕:“他……同意的話,我想留在這裡。”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某位情商感人的鏟屎官。

杜杭“哈哈”笑了聲:“他同意沒有用,我才是老板,現在我同意了,你可以留下來了。一會兒我把詳細的工作內容和時間發給你,沒問題的話,下午你到我公司來簽合同。對了,你倆要不,先互相留個聯係方式?”

他攤著一隻手掌在陳祠和孟韻二人之間的空氣裡平移了幾下。

孟韻“噢”了句,依依不舍地從貓身上收回手,起身快步下了樓梯。

那黑霧也寸步不離地緊隨她而去。

這時何兮勻才發現,黑霧的存在極不穩定,時隱時現,若有若無,似乎是在拚儘全力維係孟韻的生命體征。

也是同一時間,何兮勻仿佛在那抹霧裡看到了一雙眼睛。她眸光微動,更加專注地去看,又什麼都沒看見。

難道她老眼昏花了?

何兮勻甩了甩腦袋,定睛再看,那眼睛倏然間又出現了,形狀並不具體,但影影綽綽間能看出灰白的瞳仁。更令她感到驚訝的是,那瞳仁竟回望了過來,和她的視線有了片刻的交彙。

這一交彙,把何兮勻看得心臟咯噔了一下。

她有種奇怪的預感。

這霧,還有這個孟韻,好像就是衝著她來的。

臨走前,杜杭又交代了些零碎的事。交代完,他收好東西便離開了。

陳祠加上了孟韻的好友,敲備注時頓了下,開口打破了沉默:“哪個韻?”

“韻味的韻。”孟韻應完,也小聲地問道,“您是哪個祠?”

“祠堂的祠。”可能沉默的氛圍實在過於尷尬,陳祠回答完後,竟主動多說了一句,“很奇怪的名字吧?”

“不、不奇怪的。”

“就像杜杭說的,他才是你的老板,我頂多算你半個同事。同事之間就不要您您您的了,正常叫我名字就行。”

“好的祠哥。”

陳祠:“……”

兩人的對話過於尷尬,連何兮勻都聽不下去了。

她起身舒展了下胳膊腿,蹦躂著下了樓,裝作看不見那黑霧的天真模樣,準備拐進自己的貓房再吃點東西。

路過客廳時,她停了下來,視線掃到茶幾上留的那份協議。

協議……何兮勻警惕地豎了豎耳朵。

這鏟屎的,不會又被杜杭那斯文敗類給坑了吧?

想到這,她立刻跳上了桌,開始仔仔細細、上上下下、逐字逐句地檢查起協議的內容。

好在這是一份經過了律所鑒定,具有法律效益的正常協議。

協議內容總結下來就是,隻要陳祠在半年內替公司掙到200萬,他和公司之前的債務直接兩清,自協議達成日起雙方正式解約,陳祠回歸自由身,從此和GS再無瓜葛。

看完後,何兮勻忍不住暗喜。

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那陳祠愁眉苦臉的乾什麼?

噢,對,她差點忘了,她家鏟屎的已經變成了一條擺爛的鹹魚,200萬,對目前的他來說,太強人所難了點。

尤其這協議上還限製了時間。

要一個月入五千都不穩定的擺爛選手,在半年內掙夠200萬,怎麼想都不切實際。

可陳祠最終還是簽了字不是?

這說明,他內心深處隱隱能預感到,他家刺刺有希望幫他掙夠這個數。

這種被信任的感覺,何兮勻很受用。

她是誰?她可是除黴廟的廟神。

人活一世,總會碰上點倒黴事,騎車摔斷腿、戀愛被騙財、考試當天拉肚子、走在路上被狗追……等等,一碰到這些情況,那些人跋山涉水都會上她廟裡拜上一拜。想當初,除了財神爺,就屬她除黴廟最旺,那香火,那供奉,那靈力,可謂是源源不斷取之不儘。

儘管這幾十年來廟裡香火衰敗了不少,但這並不代表,她除黴神沒本事了呀。

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幸運。

這是天理。

“對了,你多大?”

陳祠的聲音拉回了何兮勻的思緒,她一回神,貓腿就被陳祠拍了兩下,她下意識地抬了起來,就見陳祠“唰”地從她腳下抽走了那份協議書,何兮勻撇了撇嘴,高傲地甩了幾下爪子,重新站穩貓身。

陳祠將協議書收好,指了指沙發,示意孟韻坐下。等孟韻坐下,何兮勻往前一躍,跳到了孟韻身邊,盤起尾巴趴了下來,靜靜地聽兩人對話。

“十九。”坐好後,孟韻才低聲回答。

陳祠輕皺了下眉頭,語氣裡帶著不滿:“才剛成年啊。杜杭這死人,怎麼招了個年紀這麼小的。”

“死人”這詞一出,何兮勻清楚地看見孟韻的手猛地顫抖了下。

陳祠對此毫無所察,又問:“沒讀書了?”

“沒。”

死都死了,再回去讀書不得嚇死一大片老師同學啊。

何兮勻翹起尾巴,一邊舔尾巴上有些雜亂的毛,一邊在心裡嘀咕。

“這麼小的年紀就出來工作,你家裡人放心嗎?”

孟韻啞然了會兒才說:“我……我爸媽已經去世了。”

呃。

何兮勻舔毛的動作一頓,緩緩抬頭望了眼身旁的可憐人。

那團黑霧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接連抽搐了好幾下才重歸平靜。

何兮勻默然地盯了它一眼又迅速彆開視線,繼續若無其事地舔毛。

正常人無意間戳到了彆人的痛處,大都會說一句“不好意思”或者“抱歉”,可陳詞顯然不正常,他隻是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淡漠地應了句:“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何兮勻:“……”

語言真是門藝術……

“嗯。”

“那你還有彆的親人嗎?”

“有的。”提到彆的親人,孟韻的眼神裡有什麼情緒波動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如此反複了好幾次,才終於說了句,“我還有一個哥哥。”

“他也在烏市?”

“我不知道。”

陳祠愣了下,何兮勻也同時愣住。

她沒有說在或不在,而是說的“我不知道”,那麼就有很多種可能,也許她和她哥哥平時很少聯係,也許他們關係並不好,也許……她是真的不知道她哥哥在哪。

無論哪種可能性,這句“我不知道”都讓陳祠意識到了,自己可能在彆人的雷區裡蹦了大迪。

他抓了下臉頰,淺促地咳了兩聲,一番多餘的掩飾之後,終於閉了嘴沒再追問下去。

氣氛又再次陷入冗長的尷尬之中。

何兮勻看到孟韻兩隻手緊緊抓著衣袖,臉上寫滿了不安,便用尾巴輕拂了幾下她的手背,接著跳到了陳祠的腿上,用力踩了一腳後,又跳到了地上,正對著貓房的方向。

已經見識過自家貓有多成精之後,陳祠對何兮勻所想表達的意思有了更深一層的把握。

他咬牙“嘶”了一聲,及時轉移了話題:“我們昨天才搬過來,很多東西還沒來得及整理,要不你先和刺刺玩會兒,熟悉下環境,我去房間弄一下直播的設備。”

說完,他揉了揉被踩疼的地方,徑自回了房間。

這時孟韻才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起身朝貓房走去,在經過何兮勻身邊時,那抹霧旋繞了一圈,忽地開口說話了。

“是你吧,除黴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