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棠念叨著，也許是累了，最後一句話也不說，隻淺淺呼吸著。

曲池攬住她的腰，低聲問：

“扶你上床？還是去醫院。”

曲棠歎息著，沙啞著嗓音道：

“明天去醫院吧，讓我再緩一緩。”

曲池手上用勁兒，把曲棠連帶石膏帶了上去。

她低笑一聲，給曲棠蓋好被子。

“我退役了還可以去當護工，勁兒大，能抗人。”

曲棠咧了下嘴，無聲笑了。

也就曲池能跟她開什麼退役的玩笑，她心裡的苦一點沒少，卻還是多出了一些開心來。

漆黑的房間裡，曲棠忍不住想，她以後能乾什麼呢，當花滑教練？她才十九歲，年輕的一生都奉獻給了花滑，有時候覺得滿足，有時候又會想，沒有體會過的人生，會不會更好呢。

她想到曲池轉了三個項目，體會過不同的項目，每一項都很有天賦，可是，她會遺憾曾經沒有像她一樣隻走一條路嗎？

想到這裡，曲棠拉住她的手，輕柔但鄭重的道：

“小池，我希望你永遠不要遺憾，我不會埋怨自己當時為什麼要跳得那麼高，因為我重來一次，還是會那麼做，我的未來或許不再有熱愛的花滑，但是，我很高興，直到最後一刻，我也在儘全力去熱愛它。”

曲池的手輕輕抖了下，最後她拍拍曲棠的手，走出了房門。

曲棠想說的是，每一次她都已儘全力去跳躍，所以她永遠不會遺憾過去，那她呢，每一次也要儘全力去跑，未來才不會遺憾嗎？

她現在，好像真的需要這樣，如果她沒有儘全力衝刺達成那個速度，在未來的某一天，她一定會遺憾為什麼沒有再努力一點，在她最好的年紀，去參加期盼已久的那場盛會。

曲池的眼底閃過一抹晦澀，抬眼，對上四雙期待的眼睛。

曲池收拾好情緒，道：“等她睡一覺，她說了明天去醫院。”

“好，好好，小池，謝謝你。”說話的是曲棠的教練，她滿臉淚光，用手怎麼抹也抹不儘。

曲池不喜歡這樣的道謝：“她自己想通的，估計原本也隻是想靜靜。”

母親擦了擦眼淚，深呼吸幾次，關心問道：“你訓練怎麼樣，請假回來教練會有意見嗎？”

曲池搖頭：“教練很好。”

母親：“好，那就好，你什麼時候回去訓練，今晚在家住嗎？”

曲池同意了，第二天看著曲棠上了去醫院的車才一個人回了冬訓基地。

來回算算也耽誤了兩天時間，曲池先在賀楊那兒報了道。

賀楊並不知道曲棠是她所說的受傷的家人，沒有多問，隻關心一句：

“都處理好了嗎？”

曲池點頭。

她便道：“好，今天上午再給你半天假，下午繼續訓練，專心投入。”

曲池：“好。”

她想回去休息會兒，靜安到冬訓基地高鐵三個小時，雖然她不暈車，也覺得累。

在門口，她卻又被董子春攔住了。

曲池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率先問：“你沒在訓練？”

董子春：“我出來一會兒，問完就回去。”

“你不是說遲早會超過我嗎，少訓練半小時，就是晚超過半小時。”

董子春臉有點黑：“我自己會加訓，用不著你管，我隻想問問曲棠怎麼了。”

“挺好的。”

董子春鬆了一口氣，“應該不會影響後麵的比賽吧。”

她以為自己已經猜測結果已經很嚴重了，畢竟看曲池這平靜的樣子，她以為曲棠或許隻是輕微扭了一下，再嚴重點，修養一個賽季應該也能行。

不過曲池仍舊很平靜，她先沉默著開了門，然後撂下一句：

“不會，”她進門，“畢竟可能沒有後麵的比賽這一說了。”

董子春：“……”

門砰一聲關上，她舉起拳頭想要捶門，最後氣都堵在胸口，轉身走了。

曲池說想休息，就是真的睡了一覺，兩天沒有訓練，運動員的身體早已經習慣了訓練，休息兩天，曲池反而感覺身體並不適應這樣的休閒輕鬆。

而在下午的訓練中，賀楊也看了出來，多增加了一點恢複她狀態的訓練項目。

“曲池，董子春，半小時後訓練賽，熱身準備。”

曲池向董子春投過去一個眼神，發現董子春眼裡都是火，這種狀態應該會讓她心中充滿想要打敗她的決心，不過400米賽場，好勝心是好事，卻要控製不能衝昏頭腦。

站在起跑器前，沒有聽到指令的時候，曲池都閉著眼睛仰著頭，她隻看見了一片黑暗，思緒也飄飄蕩蕩，直到董子春出聲問她：

“在想什麼？”

她語氣冷硬，似乎在質問馬上要比賽了，怎麼還在走神。

曲池的眼裡慢慢聚焦：“在想，怎麼贏過我自己呢。”

董子春愣了一下，反問：“你不應該想怎麼贏過我嗎！我是你的對手，你是看不起我！”

曲池掃她一眼，“現在的pb是我更高，怎麼贏過對手應該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董子春臉色又是精彩萬分。

“預備！”

“砰！”

訓練用的空包彈炸響，隻有兩人的比賽正式打響。

整整400米的跑道，用腳步丈量，以時間計算，明明那麼短，卻又仿若漫長的夢。

彈身起步的那一瞬間，曲池想——

這一次比賽，會是最後一次嗎？

流暢的月刀在弧形跑道劃過的那一刻，曲池想——

如果是的話，她真的會遺憾。

超越董子春的那一錯身，曲池想——

會遺憾沒有拚儘全力，會遺憾沒有突破自己，會遺憾沒有觸摸到高山。

不甘會激勵她再去嘗試，可遺憾是什麼也無法再做到。

衝刺，曲池拉開了步長，雙腿交替，幾乎形成殘影，肺腔內已經沒有多少新鮮的氧氣，可是身體卻很暢快。

她不要遺憾，每一次，每一次，對於自己的熱愛，怎麼能容許有遺憾呢，無論是曾經的花滑，還是曾經100米，她都拚儘全力過，那麼這一回，她要把每一個明天都當做意外來臨日，然後也像曲棠那樣，說一句……我儘力了，沒有遺憾。

衝線！

曲池順著慣性走了兩步，最終腿上一軟，緩緩雙手撐地，又勉強爬了起來，去看教練。

“教練，我……”

賀楊看著那顯示屏上的幾個數字，恨不得將眼睛貼在上麵仔仔細細再看一遍，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曲池在叫她。

曲池喘著氣，目光和呆滯的董子春對上。

她為什麼是這幅表情？曲池記得，她比賽過程中超越了董子春，絕對沒有給她任何機會反超，所以，董子春發生了什麼。

賀楊最終鼓著掌，讚歎地看著她：

“曲池，你是天才。”

曲池目光聚焦在屏幕上，隻將第一排的數字看入眼中。

51秒63。

多美的數字，還有0.63秒，她想對自己說，真棒，今天做得很好。

董子春站在了她身邊：

“你……”

她吞吞吐吐的聲音，昭示著她內心的激蕩波動。

董子春張了張嘴，還是說不出一句恭喜，隻能略帶嘲諷的低聲說：“怎麼，是承載曲棠的意誌，一定要去國際上參加比賽？”

曲池冷眼看過來，董子春收了聲。

“你如果一直隻想著曲棠有多厲害，隻會被我遠遠甩在身後，因為你不僅看不見你的對手，更看不見你自己。”

曲池說完，跟賀楊打了聲招呼，要去換身衣服再接受複盤。

一場突破自我的比賽，她的身上已經滿是汗水，不及時換下衣服，身體會不自然冷卻。

賀楊揮揮手讓她離開，又看向董子春，招手讓她過去，她有些事，需要立刻跟董子春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