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月搬出了靖澤殿。
靖澤殿裡頓時像是驟然被抽出了生氣,陷入死寂一片。
倒不是芙月帶走了什麼溫暖的回憶,而是紀疏白自芙月離開後,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行事乖戾,出手狠辣,靖澤殿裡除了冰冷的命令和嚴苛的執行外,再無其他人氣。
紀疏白枯坐在庭院裡的桂花樹下,神情怔愣地看著花瓣飄落,清冷的眉目間籠罩著說不清的陰霾。
看他這個樣子,時元鯉坐在廊下歎了一口氣。
暗衛近日進出頻率明顯增加,她能感受到宮內氣氛的緊張。
要變天了。
時元鯉神情複雜。
可紀疏白的狀態卻急劇日下。自芙月走後他幾乎沒有歇息過,黑夜裡窗台前還燃著明燈,小窗剪影映照著他定定的輪廓,似是在處理事務,又似是在怔愣。
晨光稀疏,紀疏白眸色微閃,斂眸側頭詢問廊下的時元鯉:“東西送過去了嗎?”
時元鯉點點頭。
她自然知道紀疏白對芙月有多想念。可芙月走得乾脆,紀疏白被禁足的這段時間裡一次探望都未有過,漸漸的,紀疏白也清楚了她的態度。
原本親密無間的兩人像是斷崖式分離,昔日旖旎蕩然無存。
芙月不會主動來,紀疏白也不知是在堅守著什麼不願意去。
沒辦法,隻能由時元鯉這個中間人時不時借送東西的由頭問問芙月近況
“珍果綢緞已經交到她手上了,其他女官那裡也打點了一番。她看起來狀況不錯,麵色紅潤有朝氣,還拉著我去和小貓玩。”時元鯉把芙月的反應詳細具體地一一告知
紀疏白垂眸不語,沒作反應。
時元鯉卻知道他內心的心思,沒等他主動開口,就繼續說了下去:“我也如實告誡過她近日不太平,讓她小心些,以及……有空的話回來看看。”
話說得像苦等孩子歸家的空巢老人一樣,時元鯉摸了摸鼻子。
秋獵那日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回來後兩人在房裡吵了很久。
時元鯉在門口依稀聽到芙月說什麼是又怎樣、連這點考驗你都不行還做什麼春秋大夢。紀疏白則聲音嘶厲,言語間儘是哭腔。
雖然最後爭吵又變成了某些意味不明的哭泣喘息聲,但事後二人卻徹底分開了。
又有暗衛前來彙報著什麼,打斷了紀疏白怔愣的思緒。他麵上再無表情,冷聲處理事務。
東弋王身體近況愈發嚴峻,王位爭奪暗潮洶湧,繁複的局麵明明讓他毫無空暇。
那張魂牽夢繞的麵孔卻總在繁忙間隙憶上心頭。
……神女陷害了他。
這個認知讓他久久不能釋懷,午夜夢回枯坐在台前,心臟像是被挖走一塊,疼得他窒息。
“額……芙月還讓我給你帶句話。”時元鯉思索再三還是猶豫地開口,看起來糾結得不行。
蒼勁的文書中突兀地暈染出一片墨跡,紀疏白手下頓住,緩緩抬眸。
“就是……就是……”時元鯉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看來不是什麼好話。
剛提起的心徹底沉了下去,紀疏白閉眼:“罵我的話難以啟齒就不用說了。”
“不是!是……”時元鯉憋得小臉通紅,狠狠一咬牙說了出來,“她說不用再試探她了,她不想再理你了!除……除除非你身披薄紗絲帶裹身鈴鐺塞口跪在她房門麵前向她認錯!”
啪。
手中的筆杆被狠狠捏斷。
院子裡剛要離開的暗衛腳下一滑,差點平地摔下去。
時元鯉一口氣說完也是臉蛋通紅,意識到院子裡還有旁人時更是尷尬得不行,也不看紀疏白的反應起身就躲房裡了。
庭院裡一時寂靜,邊緣處起初為了討芙月歡心而開辟的池塘裡,遊魚隨波蕩漾,鮮豔的顏色此刻像是銳利的刀一般狠狠刺痛他的眼。
她就這樣作踐他。
紀疏白胸腔震動,幾乎是笑了出聲,深邃的眼眸卻通紅,滾圓的淚珠直直砸落在地。
好啊……真好啊……
什麼神女……什麼來扶持他。
都是騙人的吧。
她就是來作弄他、遊戲人間的惡鬼。
紀疏白喉間湧上鐵鏽味,胸口堵得仿佛有千斤重,指尖卻狠狠攥起,宣紙被捏成一團。
他把她當成救贖,把她捧到心尖,她的一言一行都能牽動他的的所有心緒。
可他於她,隻是用來在房裡反複作踐的工具。她把他最誠摯熱烈的感情都當作笑話。
紀疏白嘴角勾起慘淡的笑,像是在嘲諷自己的異想天開。
屋內的時元鯉也不好受,她知道這話會傷紀疏白的心,可芙月非要她轉達,她也沒辦法。
這次得是多大的矛盾,明明感情那麼好的兩人,怎麼會針鋒相對成這樣了呢。
外麵靜得可怕,時元鯉的心也亂作一團。
不行,她得去找芙月問個清楚。
雖然在她的視角裡一直是芙月在口出惡言,紀疏白則隱忍退讓。
可說不定有什麼隱情,紀疏白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呢。
她得想辦法去調解調解,她實在是受不了宮裡緊張憋悶的氣氛了。
傍晚她出去時紀疏白已經不在了,時元鯉無暇顧及他,拎起裙擺直奔芙月被分到的房舍。
“……你彆來了行嗎,我都說了我一切很好。”
結果剛到房舍小門時,時元鯉就聽到了芙月和一個男人不耐煩的交談聲。
她下意識地躲到牆角。
“我隻是擔心你。”齊傕抿唇,垂頭拉著她的手輕晃,半點沒有在外狠厲冷硬的樣子。
芙月擰眉看他這副上不得台麵的樣子,有點後悔無聊時找他尋樂子了。
跟個狗皮膏藥一樣,黏上了一次就再也甩不掉。無論她又打又罵還是甩他冷臉,隻會換來齊傕一而再再而三的低三下四委曲求全。
她甚至放下狠話讓他雨天跪門前跪一整夜再理他,結果齊傕一聲不吭,真的頂著被一身她弄出來的傷在雨夜裡跪下。
這點確實比那個死犟死犟的紀疏白好,起碼玩的開放得下身段。
不過那身硬邦邦的肌肉看久了也膩,興致上頭時讓他說個情話都難。
不像紀疏白,平時縱使對她百依百順,清高的皇子架子還是端著的,這樣晚上讓他綁著手淌著淚嘴角流涎口齒不清地說汙言穢語時更帶勁。
她還挺想紀疏白那玉白柔韌的小腰……
“下次我沒找你你就彆過來了,最近不太安寧,要是被人看見了你是要我小命嗎?”芙月甩開他,抱起臂準備進屋時卻看到了轉角處露出的一小片衣角。
芙月一頓。
“那你也要小心,陛下時日已不多,五皇子近日動作愈發猖狂,局麵……”齊傕還想說些什麼,被芙月直接一推撞到了宮牆上。
“煩不煩啊你?再不走我們就沒下次了你信不信?”芙月做出要發火的樣子,齊傕隻能咽下卡在喉間的話,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芙月拍拍裙子也沒看轉角,徑直轉身回屋:“好了,出來吧,有事進來說。”
時元鯉悻悻地摸摸鼻子走出來,有種撞破彆人隱私還被發現的尷尬。
“有什麼事?昨天不是剛來過嗎?”
回到屋內,芙月毫不避諱地一頭躺到軟塌上,發出了舒服的喟歎。
時元鯉麵色猶豫,在說來意前,先問剛才的情況:“那個男人是……”
“無聊時的消遣罷了,不用管他。”
芙月令人熟悉的隨意態度讓時元鯉不合時宜地想到了被同樣這麼對待的紀疏白。
……原來不是針對紀疏白啊,她對所有人都這樣。
時元鯉心裡生出莫名的欣慰。
“你和紀疏白到底怎麼了?你昨天說的話也太傷人了。”
芙月眯眼小憩,嘴裡含含糊糊的:“沒怎麼……就小吵了一架……”
“那也不能這麼說啊!而且現在不太平,紀疏白在王儲之爭裡那樣狠辣,你要是真的得罪了紀疏白,後麵可不一定有好日子過。”
就他?
芙月躺著喉間溢出嗤笑。
哪個帝王像他這麼感情用事?
就他那軟骨頭的樣,到時候真登基了,說不定她一句話都能把隔壁南陵振興了。
“他最近也忙得很,陛下整日臥病不起,他不但要代理處理各種政務,還要侍疾,忙裡偷閒給你送東西還要被你這麼說……”
“嗯……嗯?”
芙月垂死病中驚坐起:“他已經代理處理政務了?”
他不是還在禁足嗎?怎麼已經到代理的劇情了?
時元鯉滿臉無奈:“你是一點都不關心他啊,這事都有一段時間了。”
壞了壞了。
芙月鯉魚打挺起身,焦急地在屋內來回踱步。
都怪齊傕最近找她玩得太勤了,導致她都忘了給紀疏白添堵。
這下劇情都到這個點,那接下來就是紀疏白儘心儘責嘔心瀝血,卻發現東弋王臨終遺詔並未將王位傳給他,徹底黑化後一舉兵變奪權。
可惡,她可不會讓這小子這麼順利。
芙月凝神思索半晌,突然輕笑。
不過也沒事,那小子的弱點依舊沒變,往他痛處戳就對了。
芙月陰惻惻地笑了兩聲,看得時元鯉咽了口水不自覺地後退
“你回去幫我約下紀疏白,就說今晚在涼亭那裡見麵。”
對上時元鯉將信將疑的眼神,芙月摩拳擦掌,陰笑著補充道:“就說是要解開上次的誤會,他肯定會來的。”
前幾次打擊得不夠狠,估計是已經對她的惡劣人品有了準備。
那這次她就提高他的心理預期,再狠狠把他摔到泥裡。
她就不信,他那不值一提的感情還能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