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紀明杳的忌日,這次小山不止去拜祭紀明杳,還又多了一個拜祭的人。
十幾年過去了,小山從季述手裡接管了那個酒吧,是他在遺產裡注明的。
季述在紀明杳去世後,經常性的喝酒,哪怕小山勸過,他那樣的眼神,隻是喃喃自語。說紀明杳為什麼從沒有在他夢裡出現過?
小山並不想回答他的問題,隻是在心底想,因為你辜負了她,她不願意見你。
隻不過這樣殘忍的話,在看到季述渾渾噩噩的模樣,終究是不忍說出口。
還說這些做什麼呢?他現在這副模樣,不都已經是最糟的模樣了嗎?
小山將手中的花放在紀明杳的墓碑旁,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已經熟悉到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了。
“公司的事情不忙嗎?”他一如往常,老友一般的交流。
許聲緩緩低下頭,將手中的花放在地上。“忙,但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那你不去看季述?”小山將眼神緩緩移向許聲的臉龐,好似不經意的一問。
許聲撥弄兩下被分吹得淩亂的頭發,聲音輕到小山不注意幾乎聽不到的程度。
“這輩子的緣分已經結束了,看或不看,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明明是疑問的語氣,可是眼神中卻是明顯的釋然。
透過她清晰澄澈的眼神,小山沒有任何疑問了,隻是目送著她的離開。
紀尋聲和季述差不多,比季述死得稍微晚一些,他那陣子情緒瘋癲,言語也是各種神神叨叨。
紀父紀母最看重臉麵,實在忍受不了其他世家指指點點的眼神,許聲也早已接受紀氏成了真真正正的掌權人。
索性兩個人一拍即合,跑到國外眼不見心不煩。
作為父母來說,紀家父母的不合格,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一件事。
可是這又怎麼樣,其他人隻會惋惜,紀尋聲那樣矜貴芝蘭玉樹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就變得瘋瘋癲癲,嘴裡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著一個人的名字。
彆人迷迷糊糊聽到有人提起,在心裡隻覺得熟悉,可是死活想不起來是誰的名字。
但是許聲卻知道的,他一遍又一遍癲狂似的,喊的是紀明杳的名字。
所有的記憶好像在這一刻突然和上輩子重合。
......
【前世】
秋去秋來,作為沈括瀾的妻子,紀家的大小姐。
許聲一如往常,早起查看傭人的準備工作做得怎麼樣了。自從沈括瀾正式接管沈氏,許聲就充當了賢內助和好太太的角色。
就像紀母說的那樣,如今她是紀韻聲,也是沈氏的老板娘。
其中的身份所至,以及應該做到的事情。必須得一絲一毫都不能夠出現差錯。
為了改變許聲市井生活長大的小家子氣,紀母安排了諸多上流世家小姐需要具備的興趣課程,不容許聲推拒。
許聲也隻能咬牙堅持了下來,當時隻是係統性的學習,並沒有體會到什麼樂趣。
而現在這些當初為了撐場麵培養出的東西,也成了她每天難得的樂趣。
和沈括瀾的關係,與其說是夫妻,更不如說是雙方合作。
他需要一個懂理大方的妻子,許聲正好符合他的要求。
至於沈括瀾和之前的紀明杳怎樣相處,許聲並不好奇。
這也是紀母教給她的,隻需要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不給紀家和沈家蒙羞,就已經做得比紀明杳好太多太多了。
這是紀母的原話,那時的紀母提起紀明杳整個人得臉都猙獰的可怕。許聲心裡有輕微的不適,可她當時沒能說出她的心裡話。
她並不討厭紀明杳,也不像其他人想的那樣,認為自己本該享受到的身份地位,是被紀明杳占去了。
她知道真相,甚至比誰都更清楚明白的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和紀明杳沒有關係。
那個時候她並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紀母提起紀明杳,總是生氣。
她想是因為紀明杳和紀尋聲的事情。紀母才會這樣說紀明杳。
她想這些事情都平息了之後,她得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紀母。不需要因為她,而斷絕了和紀明杳的關係。平心而論,紀明杳可以稱的上是絕對無辜。
可她將自己的心思最終還是藏了下去,她心想紀尋聲能夠做到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情,想來是真正的愛。那紀尋聲也應該會保護好紀明杳。
在養母生病後,被所有一切重擔壓著喘不過氣,匍匐前行的時候。許聲也曾像其他少女一樣想過。或許會有一個如同少女漫中的男人。
他長相帥氣,是所有人都會為之呐喊的主角,會救自己於水火之中。而她也會收獲那樣情深不渝的愛人,會有那樣奇妙的愛情。可是事實並不是那樣,她並沒有遇到救自己出水火中的主角。
如今依舊,並沒有迎來她所期望的愛情。遺憾嗎?她並沒有覺得。
隻是隱隱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紀尋聲口中再沒提過紀明杳,紀父紀母也不曾再提起過,沈括瀾也不曾提起過。
他們每個人都默契的選擇不再提起,當紀尋聲的愛意悄然消失不見的時候,她突然就明白,原來愛是這樣一個飄渺虛無又沒有定數的東西。她擔心紀明杳的狀況,最後得到消息。
原來紀明杳從那之後去了一家小公司,遠離這些紛紛擾擾。許聲得到消息得時候,正在那個困了紀明杳十幾年的洋樓裡。
聽著有權勢的紀父和紀尋聲官方的討論著集團的事情,明明是父子卻更像上下級。聽著客廳裡貴婦人們一如往常的社交,和絲毫不加掩飾的吹捧。
她手裡捧著精美的茶具,聽著紀母語氣裡隱約的炫耀。“這套茶具是不久前沈家那個孩子拍下,專程送過來的。”
周圍的吹捧聲此起彼伏,許聲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在腦海中一次又一次暢想紀明杳可能經曆的自由的生活,她在心裡由衷地祝福她,能夠獲得新生。
而如今,許聲從回憶中拔出思緒。看著桌子上逐漸變涼的飯菜,眉心微微蹙起。最近沈括瀾變得很奇怪。
哪怕她和沈括瀾一直都是合作夥伴的關係,自從幾年前結婚後,兩個人相互約定一致,在外為了維持兩家公司的麵子,做一對麵子夫妻。在內兩個人可以說是毫無關係。
可最近的沈括瀾卻明顯有了些異常的舉動。他開始默不作聲的將一些老舊的東西翻翻找找,甚至將沈家老宅的東西一點一點般過來。
許聲有私下打聽過,他搬回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得出來的結果讓她費解,心裡卻隱約有了猜測。那些從老宅裡把過來的樂高,全都是拚好的。很久很久之前,許聲剛回到紀家,和紀父紀母去拜訪沈家父母。
那些樂高並不是很突兀的放在沈括瀾的書房,她走近去看,隱約看到縫隙裡的紙條。沈家的傭人不知道收到誰的指令,很是突兀的打斷許聲的視線,著急的挪走那些樂高。
從那之後,她的眼前再沒出現過這些東西。當時的她並不算笨,能夠輕而易舉的猜到,樂高可能和紀明杳有關係。她心裡並不在意,隻是再一次感慨這些豪門的涼薄。
哪怕有至親的血緣關係,也不能避免利益至上的人性。
許聲並不覺得沈括瀾會對紀明杳有什麼深愛的感情,這樣的話現在聽來隻能說是諷刺。她將一切理解成人到中年會突然想起那個有生命力的女孩子,他心裡或許有愧,或許有愛。可是事實上所有的一切,都隻是自己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的借口。
許聲厭煩極了這樣的人,也厭煩極了被困在沈家當一個好好太太的日子。她刻意的放任沈括瀾的行為,任由他甚至在家裡做些緬懷深情的模樣。
許聲害怕沈括瀾一時上頭將紀明杳的行蹤又找出來,讓紀明杳又繼續再經曆這樣的牢籠。這樣怎麼可以?
就這樣,許聲得到了她一直不曾知道的真相。和她有關,和紀明杳有關,和季述有關。
原來她一直認為逃離開的紀明杳,早已去世很多年。而她一直看做弟弟的季述是導致這一切變成悲劇的導火索之一,原因竟然也是因為自己。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許聲從胸腔裡蔓延出的窒息束縛著她自己的舉止,依舊像是格式化一般的優雅形象。她強撐著身體去質問季述。問他憑什麼,又為什麼做那些舉動,傷害一個女孩子?
這是許聲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為什麼他們每個人都能夠打著為自己好的旗號,罔顧自己真正的意願,將所有的原因都推到紀明杳的身上。
哪怕……哪怕她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對紀明杳敵視,認為紀明杳是占據了自己的富家生活。
那又憑什麼是他們自以為是的出手?更何況紀明杳沒有任何的錯處!
許聲的詢問沒有得到回答,季述隻是低下頭,一如以往。“我隻是做了一個惡作劇。她的死是意外。”
他沒有絲毫的悔過之心,許聲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從沒看清過他。
她兜兜轉轉走到紀明杳的墓地,發現其實她和她的交談屈指可數。
她曾經以為紀明杳能擁有紀尋聲的愛意,或許自己的出現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發現紀尋聲可以將紀明杳輕而易舉的拋棄,她當時想問紀尋聲。如果是這樣的結局,當初又為什麼要不顧一切將紀明杳拉進這樣的棋局裡?
營造出愛的假象,最後卻無情的撇開她,說親妹妹更重要。
許聲從來沒覺得自己對紀家哪一個人來說,是重要的。
比起妹妹,女兒。他們更在意的是不會為利益帶來創傷的傀儡人。
血緣親情在這時看來,完全無用。
她關掉手機,將所有的紛擾遺落在腦後,看著墓碑上紀明杳的名字。她心裡有很多話想說,最後隻剩下一句。
“如果有下輩子,我會保護你。”
所以當她重新睜開眼,成為城中村裡那個還有媽媽的小女孩的時候,她有了無比堅定的目標。
她必須得保護紀明杳,不止為了紀明杳,也為了自己。為了許聲,而不是紀韻聲。
可是她發現了劇情一步一步的推進,明明很早去帶養母檢查,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卻依舊在與上輩子同樣的時間點裡,發現了養母的病。
她明白,劇情是很難更改的。她隻能等待時機,等待她真正劇情的到來。
在這期間,她將記下的股票號碼,一點一點的購入。她不是刻意記下的,隻是上輩子養母生病的時候,她沒有錢的時候。看到報紙上出現的那些號碼,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是她有這些錢就好了。
她還遇到了季述,像她上輩子遇到的那樣。她心軟了,可是依舊堅持著,不想和他有任何牽扯。
直到一次又一次的受傷,她實在做不到無動於衷。上輩子那樣幾十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她將他當做弟弟看,他犯了錯。她想再給他一次機會,她會好好教他。
……
季述去世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紀明杳和許聲呆在一起。在大洋彼岸的沙灘上,紀明杳轉過頭看向早已掌權的許聲。
“姐姐,要回去看嗎?”
許聲搖了搖頭,隻是讓旁邊的人幫她遮了遮太陽。“也算他贖罪了。”
……
紀尋聲去世的消息,並沒傳出去。許聲冷淡的處理了他的後事。
也許是上天的刻意的安排,又或者是報應不爽。
紀尋聲也奇跡般地得知了上輩子的事情,得知他對紀明杳所做的一切過分的事情。
得知紀明杳的真心被他不止踐踏了一次,得知哪怕重來一次,他依舊讓紀明杳受傷。
所以他瘋瘋癲癲,成日裡念叨著什麼再來一世。嘴裡無數次的保證著再也不會之類的話語。
紀父紀母立刻棄他而去,做為利益至上的紀家人之一。許聲並不打算提供給她們優渥的生活,隻需要供她們吃喝足夠,她就已經仁至義儘。
……
沈括瀾發現自己奇跡般到了一個可以稱為平行世界的地方,這裡他已經掌權,成了沈家的接班人。
杳杳呢?這是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問題,杳杳會不會還在。
他的樣貌更加成熟,氣質更加內斂。模模糊糊聽見有人叫夫人。做了太多關於紀明杳的夢,他理所應當的認為來的人是紀明杳,這麼多次的夢裡,他這次能看見她的臉嗎?
熟悉的臉龐讓他來不及掩飾眼底的驚愕,怎麼會是……許聲?
腦海中的記憶迅速翻湧浮現,明明不是他,卻又就是他。
冷漠的,高高在上,造成了紀明杳所有苦難的人,不論是在原本的世界,還是這樣一個平行時空,都是他。
這一定是個噩夢,他心想。他睜眼又閉眼,他要出去。
不能被噩夢困住他,他心想。
可他的舉動卻一直都是在做無用功,他被困在這裡。
兩個世界一模一樣,他都隻能腦海中模糊的浮現紀明杳看不清的臉,以及懊悔的回憶那句從沒說出口的喜歡。
……
季述是酗酒而死,他怎麼會不知道他自己的身體狀況呢?他隻是太愧疚,太傷心,也太想念紀明杳。
他想人被炸傷的時候,會疼嗎?紀明杳會不會很疼。
他總覺得紀明杳嬌氣怕疼,可她為自己受了數不清的傷。
掉進海裡是不是很冷,她很冷的話怎麼辦呢?
她又很害怕一個人,她孤單的話怎麼辦呢?
他想就那樣陪她去,可是又聽彆人說。自殺的人和她會到不了同一個地方。
他隻能這樣,終於他解脫了。
迷離的酒吧裡,他昏昏沉沉的睜開眼,周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場景。
周圍的熟客讓他覺得熟悉又陌生,他清晰的記得坐在自己對麵那個熟客,在幾年前死於車禍。
他又是到了哪裡呢?
他晃了晃腦袋,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期。
熟悉的數字映入眼簾,他永遠不會忘掉這一天。
他第一次見到紀明杳的日子,驕傲的大小姐受了委屈,眼眶紅紅的跑到他店裡,大言不慚的說要點鴨子。
然後說要包了自己,那是活生生的有生氣的紀明杳。
上天待自己不薄,他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樣一句話。
他顧不得小山的詢問,跑上樓打理了自己的頭發,特意在意了自己的服裝。
又重新坐在樓下,等著紀明杳的到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夜色逐漸將近。
紀明杳沒有出現。
他的手指變得冰冷,等到了晚上十一點點,小山離開,他依舊在等,也依舊沒有人來。
零點鐘聲響起,已經到了下一天,本應該出現的紀明杳沒有出現。
她還會出現嗎?成了季述腦海中難以抗拒接受的疑惑。
他連夜去了紀家的小洋樓外麵,祈求得見紀明杳。
可是太晚,他害怕如果紀明杳真的在,他貿然的衝動會打擾到她。
他一再地告訴自己耐心,再耐心一點。
等到天光大亮,他詢問了從紀家出現的傭人。
得到的答案卻是紀家是有一個小姐,有一個少爺。
他的希望好像突然出現。
卻聽見傭人疑惑開口:“大小姐叫紀韻聲,少爺叫紀尋聲。從來沒有一個叫紀明杳的。你是不是找錯了人?”
他看見在花園裡散步的紀尋聲,是那個紀尋聲沒錯。又看見了出來了紀韻聲,是許聲沒錯。
可是沒有一個人認識自己。
他看到手機裡實時推送的信息。
【紀氏集團大換血!紀韻聲打敗哥哥紀尋聲成為紀家新一代掌權人!】
沒有紀明杳的身影……甚至沒有紀明杳這個人……
天下之大,他心心念念的紀明杳,又會在什麼地方?
是冷,是嬌氣,是孤獨,是任性……
他終究窺探不到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