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膛很冷很硬,像一堵難以攀爬的石壁。
每一處都透著不近人情。
可是她沒有辦法,小海豹還不是很能適應人類的世界。
莫池硯之前雖然試圖帶她去拍片,可並沒有經曆過這樣多的閃光燈。
小海豹黑溜溜的眼睛,被燈光閃得睜不開眼。
哢嚓哢嚓的聲音,很像天上轟然打下來的響雷。
她被嚇到了。
傅溺還是一如既往的嫌棄。
他想把她推開,可是,現下保持現狀,似乎才是最佳決策。
畢竟,隻要她一直埋頭在他懷裡,身上又披著黑色的布,沒人知道她是誰。
真要是把她推去一旁,才是給了她曝光在大眾麵前的機會。
到時候他就真跳進大海都洗不清了。
傅溺像沒事人一樣地,坐在漆黑的沙灘上。
念撫待在那塊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黑色布料之下。
海風涼颼颼的,他的身上也很冰,可她居然不覺得冷。
經紀人於肥波接到祖宗的消息後,就著急忙慌地往這裡趕。
開車開得滿腦瓜子汗。
傅溺就隻給他發了兩個字:速來。
於肥波到現場就開始賠著笑臉,給狗仔們一一轉賬。
這還不是買斷費,隻不過是茶水費。
狗仔們久久不願離去,於肥波一個勁兒地說回聊。
一想到今後要拿錢,他就替傅溺肉疼。
唉。
你說說這是圖什麼?好好地不在醫院待著,非要大半夜地鬨自殺,還被人給拍到了。
等狗仔被於肥波送走後,他才有時間來到這位祖宗麵前。
剛想出聲,就聽傅溺冷聲道:“人都走了,能鬆開了麼?”
於肥波聽完差點給他跪了。合著他懷裡還藏了個人呢!剛才太黑,自己都沒來得及看清,還以為隻是自殺的事。
念撫還沒出聲,就聽於肥波鬨道:“你這是乾什麼啊!這麼多年沒鬨過緋聞,你知道自己多難拍嗎?”
“自殺這種事,涉及到的公德方麵,狗仔們是不敢輕易曝光的,頂多勒索點費用就夠了。可一旦涉及到感情方麵,那就跟看見肉的餓狼一樣,不給個滿意的價碼,是不肯鬆口的。”
於肥波彆看平時沒個正形,可是他也有自己的專業性。
不然也不可能為傅溺運作這麼久。
這方麵,傅溺還是認可他的。
聽完於肥波的訓斥後,傅溺臉上仍舊沒什麼態度。
他是不怎麼在乎錢的,拍戲所賺到的錢,隻占他財務的極小部分。
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作為一條活了上千年,並且還有九萬九千年任期的龍來說,進娛樂圈隻是給自己找點樂子。
不過,因為念撫這隻蠢海豹,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他確實不太甘心。
傅溺用手挑開罩在她身上黑布,垂眸看著懷裡瑟瑟發抖的人。
“彆在這裡裝傻,沒聽到嗎?今天的事,要給錢的。”
念撫沒有裝傻,她的確聽不太懂。
為什麼被拍到照片了,就要給對方錢呢?
她聽那些從海族館裡退下來的前輩說,人類給他們拍張合照,都是要給小海豹錢的。
還有什麼“自殺”和“感情”之類的東西……
因為害怕被曝光這些,就要給對方錢嗎?
人類的規則,好複雜啊。
這還是她第一次接觸,這麼複雜的東西。
她用圓溜溜的眼睛看著他,小聲地說道:“我現在沒有錢,你可以替我付嗎?以後,我會還你。”
傅溺嫌棄地看著蠢海豹,無奈地歎了口氣:“不用還了。以後你離我遠點就好,走路繞著我走。”
念撫搖了搖頭:“不行,我一定會還你的。”
初上岸的小海豹是這樣子的。
會在一些方麵,莫名其妙地倔強,害怕彆人看不起自己。
尤其是,在隻有在傳說裡才存在的大黑龍這裡。
她不想太受他的照拂。
傅溺突然不說話了,隻是那樣冷冷地看著她。
他的身上有一種厭世感。
自殺被打斷,又被一隻海豹纏了這麼久,更厭世了。
小海豹不知道大黑龍,為什麼這樣看著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給他賣了個萌。
傅溺摁在沙灘上的手攥緊了拳頭,他看著小海豹說道:“是不是,沒有人教過你?”
她天真地問他:“什麼啊?”
“在人類社會裡,一般不會明確地拒絕,或者趕人離開。所以大家會用比較隱晦的方式。”
愛學的小海豹又問道:“什麼隱晦的方式呀?”
“一直定定地看著某個人,直到對方感覺到不適,主動地離開。”
小海豹思索了一下,又仔細觀察著大黑龍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他:“就像,你現在這樣嗎?”
“嗯。”
她連忙尷尬地說了聲對不起,之後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從他懷裡滾了出來。
“我剛做人不久,還不是很懂規矩,如果冒犯到你了,真的很抱歉。”
傅溺的心情不是很好,講出的話來也格外的毒。
他並不看她,低頭冷笑道:“知道自己不會做人,就更應該學著點。不要總是讓彆人來遷就你。你所謂的道歉,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更像是免責聲明。”
念撫快要哭了。
她並沒有這樣的意思,就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和人交流。
其實,因為沒人教過她,她甚至連跟海族交流,都不是很順暢。
整日裡,不是被趕就是被殺,沒有很好的成長環境。活著已經很難了,人情世故根本無暇顧及。
可是傅溺並不打算放過她。
許是,他真的很討厭白毛吧。討厭到,一看到,情緒就會不自覺地失控。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字字戳心:“像你這種毫無意義的道歉,再加上可有可無的眼淚,仿佛是在說,我都已經哭了,你再不放過我,就是在為難我了。總是以受害者的心態活著,把彆人置於大壞蛋的境遇裡,就是你的本事嗎?”
完了。
小海豹這次真的是沒忍住,直接被說得痛哭出聲。
她很笨,也很慌,感覺被他誤會了,一個勁兒地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我給你添了麻煩,很愧疚,沒有覺得你是壞人。”
“可你現在的表現,不就是在說我是壞人嗎?是揪著一點兒錯不放,把小女孩兒逼哭的壞人。”
其實,連於肥波都看不下去了。
傅溺平時不這樣的。
他待人雖然有些冷漠,可絕不會說出這種難聽的話。
畢竟,很多時候,都是懶得講。
於肥波看念撫哭得實在可憐,忍不住插嘴道:“行了祖宗,快回去吧。天也挺冷的。”
傅溺像是收不住大一樣,對於肥波冷斥道:“這不是你剛才心疼錢的時候了?看來眼淚確實有用啊,這不就已經得到了原諒嗎?”
念撫看到彆人因為她而挨訓,心裡更難過了。
她哭著說道:“哥哥,你不要擔心我,他罵得是對的。”
傅溺冷笑一聲:“你在喊誰哥哥?隨便喊人哥哥,真是虛偽得可以。”
哭唧唧的小海豹真的很想來個爆哭。
連哥哥也不能喊嗎?
那她要怎麼喊,她也不認識這個人。這是小海螺教她的,說這樣會顯得比較有禮貌。
她哭著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喊人。”
“你確實應該說對不起。”
傅溺從沙灘上起身,往岸邊走去。於肥波緊跟在他身後。
念撫突然支撐不住,蹲下來就是一個爆哭。
傅溺又走了回來,站在她麵前。
她抬頭看到他,嚇得立即捂住嘴巴,過了幾秒後,怯聲問他:“是我,哭得太大聲了嗎?”
傅溺嘲諷一笑:“嗯。看來你不僅蠢,還聽不懂人話。怪不得那天,白瓏給了你一巴掌。”
他不提那件事還好,一提念撫眼淚就嘩嘩地掉。
不隻是被揭短的羞恥感,還有一種,他也認可對方打她的暴力感。
她像是,又被他打了一巴掌一樣。
傅溺一把將她從地上拎了起來,因失血過多而變得慘白的臉色,看起來陰滲滲的。
“你總是在我麵前哭什麼?是我欺負你了嗎?說的你哪句話不對?連這點都受不了,不如滾回你原來的地方,這個圈子不適合你。”
於肥波嚇死了,傅溺什麼時候對人動過手啊。
這祖宗今天實在是太反常了!
他上前勸和:“算了算了,彆跟小姑娘一般見識。”
話音剛落,就被傅溺推了個屁股蹲兒。
褲子後麵全濕了。
傅溺冷聲道:“再勸你也滾,去當她的經紀人。”
於肥波這下也要委屈得哭了。
傅溺從來沒有跟他動手過,他還是大晚上趕來救他的。
怎麼可以這樣對他啊!
念撫黑溜溜的眼睛,哭得濕漉漉的,像是珠子裡藏了破碎的玻璃花。
傅溺越看越嫌棄:“又不要你賠錢,也沒曝光你的樣子,在這場事故中,你又失去了什麼呢?隻不過是訓了你幾句,就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
話雖然是這樣講,可是,她幾乎被他完全否定了。
怎麼會不難過呢?
她現在都變得不怎麼敢講話了,好像一講話就會被他嫌棄一樣。
說什麼都不對。
傅溺隨手鬆開了她,念撫重新跌坐回地上。
被他訓斥得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
他轉身離開。
她這次學聰明了。
準備等他走遠一些,再放聲大哭。
太難受了,實在是太難受了,小海豹憋淚憋得好辛苦。
於肥波走了幾步,又折返回來說道:“跟我們一起走吧。”
念撫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你。”
他歎了口氣:“哎呀,是他讓我過來喊你的。快點兒吧,到時候那祖宗又生氣了。”
小海豹執拗地搖頭:“不,我不去。我自己可以回家。”
話音剛落,就聽傅溺冷聲道:“你在犟什麼?以為這樣我就會高看你一眼嗎?等我們走後,你死在這裡,不是更給我添麻煩?”
她低下頭胡亂地將淚水抹去,從地上爬起來後,小聲地說道:“謝謝你。”
小海豹的確不太懂人類社會的規則,可能話語方麵,也經常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她並不會因此就退縮。
該感謝的仍舊會感謝,該道歉的也一定會道歉。
車裡開了暖風,念撫被吹得很舒服。
身上遮蓋的黑色布料,逐漸地被她扯了下來,放置到腿間。
傅溺看她渾身上下濕漉漉的,那件奶白色的吊帶裙,幾乎完全貼合著身體,隨手將那塊黑布遮回到她的身上。
念撫小聲道:“熱。”
他看向漆黑的車窗,上麵倒映著一隻蠢海豹的臉:“彆逼我把你丟出去。”
她嚇得頓時噤聲,什麼話也不敢再說。
於肥波在前麵開著車,傅溺覺得路線不太對,對他問道:“這是去哪兒?”
“先去接林致醫生啊,讓他給你檢查檢查身體。唉,我這回又要挨罵了。”
傅溺不在乎,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他在乎的東西。
車在濃重的夜色下疾馳,裡麵的溫度卻越來越高。
傅溺解開了襯衣上的幾顆扣子。
沒過多久,感覺有些不太對勁,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輕蹭自己的肩。
他轉過頭一看……
這隻海豹又在犯什麼蠢?怎麼臉頰紅紅的?
念撫正癡迷地貼靠住他的肩,柔柔地在上麵輕蹭著。
唔,好舒服呀。
“你瘋——”
話還沒說完,就看她黏蹭著他的肩頸,迷迷糊糊爬了過來。
小海豹爬到他腿上後,手臂竟然一路摸索著攀了上來。
她緊緊圈攬住他的頸,懵懂地調整變化著姿勢。
直到舒適地坐進他的懷裡,縮成很小很軟的一團,白嫩的腳丫踩在他的腿上,腳尖因為微微用力染上了淡粉色,膝蓋並攏貼靠在他的身前。
整個人都無力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像隻尋求安慰的小奶貓一樣,不停地對著他蹭來蹭去。
身上燙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