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柔和得不真實,把每一處家具的細節都勾勒得分外清晰。
阮雲琛的目光掠過沙發,最後落在宋祈腳邊的那杯紅酒上。玻璃杯在他指尖緩緩地旋轉著,猩紅的液體像某種正在流動的血,燈光一晃,反射出刺眼的光點。
“那家小作坊的債,沒收成?”
宋祈沒有抬眼,隻是盯著杯中的液體,聲音裡透著一絲不耐煩,像是早就預料到了答案,卻非得聽她親口承認不可。
燈光柔和得不真實,把每一處家具的細節都勾勒得分外清晰。
阮雲琛的目光掠過沙發,最後落在宋祈腳邊的那杯紅酒上。玻璃杯在他指尖緩緩旋轉,猩紅的液體像某種正在流動的血,燈光一晃,反射出刺眼的光點。
阮雲琛站在原地,指尖在口袋裡微微蜷縮了一下,掌心早已被冷汗濡濕。她腦海裡反複推演的那些回答,此刻全都變得無用又滑稽。
她想開口,話卻在嗓子眼兒堵住了。
一陣微弱的風從門縫裡鑽進來,卷起室內酒香和煙草氣息的微涼氣味。她站得筆直,仿佛沒被這股冷意侵襲,實際卻連指尖都繃得發白。
從來如此。
不論在福利院還是和安堂,她從未擺脫過這種反射性的恐懼。那不是簡單的害怕,而是一種更深層的東西——惡心,甚至帶著某種生理性的排斥。
她記得有一次,和安堂裡的人嘲笑她:“野丫頭,孤兒院裡出來的狗,還敢跟主人頂嘴?”那句話像一根釘子,紮在她腦海深處。她明明已經努力拔掉,可它留下的傷口依然隱隱作痛。
現在也是一樣。
那種東西就像毒液,早已滲透到骨髓裡,連她的身體都學會了這種條件反射。見到宋祈的瞬間,她就像被看不見的繩索牢牢拴住,動彈不得。
“問你話你就回答。”宋祈抬眼,目光冷冷地掠過她的臉,聲音壓得低而緩,像是一道落在空氣裡的鞭子。
那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也將她從剛才的僵滯中硬生生扯了回來。
阮雲琛緩緩抬眼,視線與他對上,隻覺得肩膀的肌肉繃得發緊。
“……有警察。”
她開口了,聲音平靜到近乎冷漠,像是在陳述一個完全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宋祈的動作停了一下,臉上的笑意不增反減。他終於抬起頭,目光帶著冷冷的鋒利,仿佛在打量一件突然出了瑕疵的工具。
“警察?”他的語調微微上揚,嘴角泛起一絲嘲弄,像是聽見了什麼荒唐的笑話,“警察能攔住你?”
阮雲琛沒有答話,目光沉著而冷靜,肩膀挺得筆直,像是一道無懈可擊的牆。
可這種姿態維持得太過完美,反倒透出一絲過於刻意的疏離感。那疏離感在空氣裡彌散開,像是一層無形的隔膜,將她和房間裡的威壓隔成了兩個世界。
宋祈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玻璃杯的杯壁,指尖的動作慢條斯理,甚至帶著一點悠閒的從容。
他沒有立刻抬頭,隻是垂著眼看向酒杯,仿佛在欣賞那猩紅液體的旋轉軌跡。
時間像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鐘都像是被懸在半空中的刀刃,細細地切割著阮雲琛的神經。
她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眼睛盯著前方,看似平靜,手指卻在衣兜裡微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掌心一片冰涼,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麵蒸發,帶走了她最後一點溫度。
宋祈終於將酒杯放下,動作輕得幾乎沒有聲響。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從酒杯上移開,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是一種鈍刀般的注視,不急不緩,卻有種能將人一層一層剖開的耐心。
阮雲琛仍然保持著平靜,她的呼吸緩慢而均勻,像是在刻意調控著身體的節奏。可即便如此,她的後頸依舊感到一陣輕微的麻痹,像是被什麼冰冷的東西貼住了。
宋祈站起身了。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每一步都顯得從容不迫,腳步聲很輕,卻像是無形的鐘擺,敲在她的耳膜上,每一下都帶著一絲無聲的壓迫感。
那種壓迫感像是一根鞭子,隨著他每一步的逼近,越纏越緊。
“越來越不行了,阮雲琛。”他的聲音低了幾分,語氣卻是漫不經心的,像是在說著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可那語氣裡的冷笑和譏諷,分明將她的一切看得通透。
阮雲琛沒有開口,她站得筆直,眼睛裡沒有半點波動,可肩膀的肌肉卻緊得發酸。她甚至能夠感受到呼吸間的空氣被壓縮成了一道無形的牆,正一點點向她逼近。
宋祈的目光稍稍停在她的臉上,又從她的肩膀、手臂一路掃過,像是在打量一件他熟悉又陌生的物件,似乎在試探,是否出了什麼他無法察覺的紕漏。
“是不是覺得你妹妹出了院,”宋祈的語調輕了幾分,卻壓得極低,像是緩緩滑入耳朵裡的刀鋒,“你就不需要錢了?”
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被仔細雕琢過,刀刻般落在空氣裡,鋒利得讓人無處可逃。
阮雲琛的身體不由得繃緊了一瞬,仿佛那句話已經從她的耳畔滑進了骨髓裡,將那裡凍結成了一片死寂。
她的目光依舊沉靜,像是一潭沒有漣漪的水,但那水下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悄然無聲,卻無法忽視。
她的手指蜷縮在衣兜裡,指尖的粗糙摩擦過布料,卻無法平息那種無法掌控的微顫感。
宋祈沒有急著開口,他的手指輕輕地在沙發扶手上點了兩下,節奏不快,卻像是一記記無聲的敲打,將這短暫的沉默拉得綿長而又粘稠。
阮雲琛沒有動。
她知道,這沉默並非是給她喘息的餘地,而是某種更深的試探。宋祈總是這樣,從不直接壓迫,而是用一種冷冰冰的耐心,剖開所有人的偽裝,看清他們藏不住的東西。
她的目光稍稍移開了一點,落在不遠處的那杯紅酒上。猩紅的液體在玻璃杯壁上流動,倒映著宋祈的臉——那張線條分明的側臉上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笑,像是一個耐心等候的審判者。
時間被這沉默拉得愈發漫長,像是掛在懸崖邊的一根線,隨時可能斷裂。
宋祈的手指停下了。
他微微歪過頭,眼神像是一把精準的刀,緩緩地劃過她的臉龐,停留在她的眼睛裡,嘴角一點點勾起了弧度。
那就像是一隻發現了獵物的野獸,耐心地等待著它掙紮。
“還是說——”他頓了一頓,目光直直地刺進她的眼睛,“你有了彆的牽掛?”
他刻意拖長了尾音,像是在將刀尖輕輕壓進傷口,慢慢施力,等待著她的反應。
這一句話落下的瞬間,阮雲琛的呼吸變得淺了一些,像是胸腔裡的空氣被抽走了一部分。
男孩的身影從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樓梯口昏黃的燈光下,那雙安靜而倔強的眼睛,和他說的那句“等你”。
這一瞬間,那種不安與負重的情緒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幾乎讓她腳下的地板變得不再穩固。
可阮雲琛依舊沒有開口,也沒有流露出任何多餘的表情,隻是站在那裡,肩膀微微繃緊,像一根被壓到極限的弦。
宋祈的目光沒有離開她的臉,嘴角的弧度卻微微加深了一點。那種笑容沒有絲毫溫度,更像是一種毫不掩飾的威脅與嘲弄。
他似乎並不急於等阮雲琛的回答。
男人的嘴角彎起一個模糊的弧度,笑意卻冷得像冰。他隨意地抬起手指,慢慢敲了敲沙發的扶手,指節的聲音清脆又沉悶,像是在為她敲響著無形的節拍。
“那家夥叫什麼來著?”宋祈突然開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隨口問起某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那語氣裡的冷意,卻讓空氣不自覺地緊繃了一下,“秋?嗯,真是個好名字。”
他的話停頓了一瞬,似乎在等她的反應。
阮雲琛沒有動,眼神依舊沉靜,可肩膀卻在這一瞬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宋祈當然看到了。
他不可能看不到。
捕食者能敲得見獵物的一切動靜,他們能察覺到周遭所有的風吹草動。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阮雲琛知道自己就是一條被抽筋剝骨的魚,明明已經被扼住了脖子砍碎了頭顱,卻仍舊想在那臟兮兮的砧板上做著無用的掙紮。
宋祈的嘴角微微一勾,笑聲低低地從喉嚨裡溢出來,尾音卻像一柄利刃,在空氣中劃開一道冷鋒。
他靠在沙發上,神情懶散,目光卻牢牢地鎖在她身上,像一隻耐心的猛獸,等著獵物自己陷進網裡。
“讓我猜猜——”他微微前傾,視線像利刃一般刺向她,“是你撿來的弟弟吧?”
宋祈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拖得很長,像是在一根細線上慢慢劃開。話音落下,房間裡安靜得隻剩下杯中的液體微微晃動的聲音。
阮雲琛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指甲陷進掌心。那點微弱的疼痛並不能讓她清醒過來,反倒像是被一種更深的壓迫包裹著,讓她連呼吸都變得滯澀。
“阮雲琛,你還真有閒心啊。”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臉上,那笑容變得更加明顯,卻冷得像刀鋒,幾乎讓人感到皮膚被割裂的寒意。
沉默再一次拉開。
宋祈坐在那裡,像是在有意拖長這個時間。
他沒有急著繼續說話。他慢條斯理地取了一支煙點燃,煙霧在他的指尖升騰,遮住了他半邊臉,隻有那雙眼睛透過煙霧,冷冷地落在阮雲琛身上。
“我倒是挺好奇的。”他的語調輕得像是在閒聊,手指夾著煙,指尖的紅光一閃一滅,“他姓什麼?”
阮雲琛心裡微微一震,目光依舊垂著,手卻不由自主地縮進了袖口。
“是自己有姓?”宋祈吐出一口煙,目光微微一轉,笑意更濃了一些,“還是……跟你姓?”
阮雲琛的呼吸滯了一瞬。她的喉嚨乾澀得像是被砂紙擦過,嘴唇微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宋祈靠得更近了些,似乎是在觀察她的反應。他的聲音壓低了幾分,笑意冷得像冰,“阮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