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的心跳瞬間快了一拍。
她故意將步速放慢了一些——果然,那聲音也隨之慢了半拍,像是在試圖掩飾,卻更暴露了意圖。
阮雲琛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隻是微微垂下了眼簾,掩住眼底的警惕。
她低頭看了一眼路邊散落的金屬廢料,心裡飛快地盤算著可能的出口——這片工廠區的廢料堆幾乎是天然的屏障,可一旦被堵住,就連反擊的餘地都沒有。
阮雲琛握緊了拳頭,掌心傳來的潮濕觸感提醒她手裡的紗布早已被血浸透。
她大概猜得到這些人是什麼來路。
拳場上得罪的人不計其數,但她有一種直覺——這一次,可能不僅僅是報複那麼簡單。
她隱約記得第十場對手的模樣,那人倒下前的一瞥,那眼神裡不是恨,而是某種深沉的耐心,仿佛他一直在等待一個更大的機會。
宋祈之前就提到過所謂“砸場子的人”,阮雲琛的心裡忽地生出了一股莫名的不安。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著金屬摩擦地麵的聲音。她的目光掠過身旁的巷子,那條小巷狹窄幽深,兩側堆滿了廢棄的輪胎和舊機械零件。
阮雲琛停下了腳步,裝出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刻意讓自己的動作顯得不經意,腳尖微微偏向小巷的方向,像是無意間選錯了路。
她沒有回頭,但耳朵敏銳地捕捉著身後那些腳步聲的節奏——稍有停頓,又重新跟上來,間距恰到好處,顯然是經過細心計算的。
冷風從巷口卷過,將鐵皮房頂的敲擊聲送到耳邊,像是在提醒她這裡的每一處角落有多偏僻、多危險。
阮雲琛握緊拳頭,指尖壓進掌心帶著乾涸血跡的紗布,掌心傳來的刺痛讓她的頭腦保持清醒。
這些人是衝著她來的——她能感受到那股刻意壓低的敵意,像是一條蛇,靜靜纏繞在空氣中。
她輕輕側過頭,用餘光掃了一眼廢料堆的方向,目光在亂七八糟的金屬和廢棄輪胎間停留了幾秒。
廢料堆的陰影深得看不見底,像是一張等待獵物的嘴,而此刻她就是那個落入陷阱的小獸。
身後的腳步聲忽然快了一拍,阮雲琛在心裡暗罵了一句,迅速邁進巷子。
她故意放輕腳步,假裝自己試圖從另一個出口離開,卻在心底盤算著對方的站位和可能的攻擊方向。
“喲,跑什麼?”一聲帶著笑意的招呼從她背後響起,聲音懶散中帶著一絲刻意的挑釁。
阮雲琛停下腳步,目光落在對麵幾個擋住巷口的人身上。
領頭的男人身材高瘦,穿著一件略顯廉價的夾克,袖口磨得發白。他沒有叼煙,沒有用鐵棍敲地,甚至連笑容也顯得克製。
他隻是把手插在口袋裡,懶散地靠在牆上,仿佛所有的危險都藏在他那雙打量她的眼睛裡。
“你就是那小丫頭?”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透著一種含蓄的侵略,像是對獵物失去興趣之前的最後確認,“連贏幾場,看著還挺能打?”
阮雲琛沒有接話。她的肩膀疼得發麻,但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露怯。
男人等了一秒,嘴角挑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怎麼,不認識我?‘東街的人’沒聽過?”
“東街?”他旁邊的一個手下嘿了一聲,聲音尖細,像是用銼刀刮過,“說得這麼含蓄乾嘛?我們是替‘東街龍哥’來給你送句話的。”
“龍哥?”阮雲琛冷笑了一下,聲音低得像是掩在砂礫裡的火花,“龍哥的名字能隨便拿來嚇人?”
領頭人目光停在她臉上,神情依舊冷靜,但語氣裡多了幾分鋒利:“你這麼說,是覺得宋祈能護著你?小丫頭,聽著——你打的每一場拳,賭注上分出去的那三成,都他媽是給誰的麵子?”
他慢慢站直身體,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似乎終於不打算掩飾了:“現在你賺了這麼多,就當是替你宋祈哥交點‘利息’吧。”
“利息?”旁邊的手下附和了一句,聲音故意拔高,拿著手裡的鐵棍敲了幾下地,發出了刺耳的哐哐聲,“錢和命你挑一個,自己說!”
阮雲琛的目光掃了一眼那根鐵棍,又迅速掠過每個人的臉,最終落在領頭男人的手上。她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將布袋塞進懷裡。
“喲,還挺硬氣。”另一個人笑了一聲,語氣中多了一點猙獰,“信不信我們今天就教教你什麼叫規矩?”
阮雲琛的後背貼上了巷子的牆,她緩緩調整了一下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的體力已經消耗殆儘,肩膀上的傷口在冷風的刺激下幾乎麻木,但她知道,哪怕隻有一成的力氣,她也不能在這些人麵前露出一絲慌亂。
“怎麼?不說話?”男人一步步逼近,鐵棍在地麵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難不成,真打算和我們玩命?”
阮雲琛抬起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試試?”
話音未落,那男人的鐵棍已經掄了過來,帶著凜冽的風聲。
阮雲琛側身避開,但因為動作太快,牽動了傷口,冷汗瞬間從額頭滑落。她咬著牙,反手一拳朝男人的腹部打過去,卻被對方用肘部擋開,力量震得她手臂發麻。
“還挺有勁兒。”男人咧嘴笑了笑,眼中卻多了一絲狠意。
他抬起鐵棍,再次朝她砸了過去。
突然,一聲尖銳的喊叫從巷口傳來:“警察來了!”
這一聲像是驚雷劈在空蕩的巷子裡,回聲撞擊著生鏽的鐵牆,一道道擴散出去。那幾個人的動作停了下來,瞬間的愣神之後,目光齊齊朝巷口看去。
一個小小的身影突然從巷口衝了出來,腳步急促,動作淩亂。他幾乎是撲著跑過來的,腳一滑,狠狠摔在了地上。
膝蓋和地麵撞出的悶響在死寂的空氣裡格外刺耳。那個男孩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回頭朝身後大喊:“快跑!快跑!他們追過來了!”
說著,他慌張地爬起了身,倉促地往巷子裡瞅了一眼,臉色慘白如紙。他抖了一抖,像是嚇了一跳,接著又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前跑,仿佛完全被嚇破了膽。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來“咣當”一聲巨響,像是什麼重物被人踢倒。
接著是幾道金屬物撞擊地麵的聲音,連續的,雜亂無章,好像有人不小心絆倒了什麼。那聲音穿過狹窄的巷道,一路滾到幾個人耳邊。
“該死……”為首的男人低聲咒罵了一句,眼神開始變得猶疑。他嘴裡叼著的煙掉在了地上,沿著鞋邊滾了一下。
“不會吧,真有人來了?”另一個男人皺起眉,腳下退了一步。
“警察這時候還敢進拳場附近?”一個人試探著問,但語氣裡的遲疑已經很明顯,“他們不是不管這兒的嗎?”
為首的人狠狠地啐了一口,眼神來回在巷口和阮雲琛之間遊移。他顯然在權衡,可更深處的那點本能,卻已經開始鬆動。拳場的事不能鬨得太大,他很清楚。
“他媽的!不管了!走!”他終於壓低聲音吼了一句,率先後退。
其他幾個人見狀,慌慌張張地散開。
鐵棍被丟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隨後,腳步聲漸漸遠去,巷子恢複了寂靜。
阮雲琛沒有動。肩膀的疼痛像一條毒蛇,緊緊纏住她的骨頭,隨著每一次呼吸向四肢蔓延。
那討人厭的傷口裂了合合了裂,反反複複,阮雲琛甚至不敢想那地兒到底還能不能愈合得了。
風穿過廢料堆發出嗚嗚的聲音,仿佛一陣低沉的喃喃自語。那些被廢棄的金屬板、鐵條和油桶堆疊在一起,像是時間遺忘的垃圾,被肆意丟棄在這個角落,無人問津。空氣裡混著鐵鏽的腥氣、廢油的味道,還有血的味道,黏膩得令人窒息。
血液的溫熱順著手臂緩緩滑下,凝成了涼意。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手指緊攥著沾了血跡的布袋,目光牢牢鎖在巷口。
一縷光從廢料堆之間的縫隙中穿進來,細得像一根銀絲,勾勒出巷口的輪廓。
那光線有些刺眼......天快亮了。
可阮雲琛知道,光不會帶來什麼救贖。
天光隻會讓陰影藏得更深,藏得更好,藏到......沒有人能夠發現的地方。
阮雲琛咬了咬牙,稍微試圖動了動肩膀,疼痛卻像是攀上了喉嚨,堵住了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的血到底流了多少,也不知道身上還有沒有力氣能繼續撐下去。但她沒有時間停下——不能停,絕對不能。
巷子安靜得過分,剛才那些人離開的腳步聲已經徹底消失,隻剩下風從廢鐵堆中穿過的低鳴,像隱約的歎息,輕輕的,聽不清楚。
阮雲琛的目光終於從巷口移開,稍稍垂落,像是放下了什麼,又像是藏起了什麼。手中的布袋被血浸得黏在了一起,她卻沒有鬆開,甚至沒讓布袋挪動一分。
剛才跑走的那個男孩從牆角的陰影裡緩緩探出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