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場比阮雲琛想象得要大。
四周用鐵柵欄圍成了一個方形,柵欄外是一圈用來下注和觀賽的看台。
看台上擠滿了人,嘈雜的聲音彙成一片,像是要撕裂空氣。那些人臉上帶著一種奇怪的興奮,眼睛死死盯著場中的打鬥,像是在看一場沒有儘頭的表演。
阮雲琛站在入口處,腳下似乎生了根,怎麼也邁不開步子。
“愣著乾什麼?”一道粗啞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進去。”
那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像是在催促牲口。
阮雲琛僵了一下,抬腳邁了進去。
她的動作很慢,怕打擾到什麼,又怕自己顯得太過突兀。
地麵很滑,像是剛被水衝刷過,但那水並不乾淨,隱隱泛著一層汙紅的顏色,混雜著泥土和血跡。
空氣裡漂浮著一股濃烈的氣味,有煙草、汗液,還有某種鐵鏽般的血腥味,刺得人鼻腔發麻。
“砰——”
一聲悶響在柵欄裡炸開,像是一記重錘落在耳邊。阮雲琛下意識地轉頭看去,柵欄中間的兩個人正在激烈地對打。
一個男人的拳頭狠狠砸在另一個人的臉上,後者踉蹌了幾步,隨即摔倒在地。他的臉埋進地麵,血從額角流下來,染紅了地上的汙水。
他沒有再動彈。
那就像是一塊被人丟棄的破布,無人在意,無人理睬。
看台上的人頓時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叫喊聲,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像是被點燃的火藥。
他們揮舞著手裡的鈔票,朝場中的某一側大聲呼喊,聲音嘶啞得像是喉嚨被磨破了。
阮雲琛收回目光,心跳得有些快。
“第一場等會就會開始。”旁邊的黑衣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緒,冷冷地開口,“既然選擇報名,你就彆想著能逃,跑不掉的。”
他的語氣裡沒有半點情緒,像是慣看生死的人,語氣冷淡得像一把冰冷的刀。
阮雲琛沒有回答。
她的手指蜷了一下,而後又很快地鬆了開,指甲輕輕掐過掌心。
她知道,這不是逃不逃的問題——是根本沒有路可逃。
她站在原地,腳步稍稍向後縮了一點,像是想離開柵欄的鐵影,但背後卻立刻撞上了黑衣人的手肘。
黑衣人並沒有用力,隻是稍微推了一下,語氣不耐:“彆磨蹭。”
那種觸感讓阮雲琛渾身一僵,像被按下某種隱形的開關。她迅速挺直了背,眼神再一次落回拳場。
柵欄裡的男人倒在地上,血從額角滑下來,順著臉側滴在地上。那個站著的拳手正抬起腳,毫不猶豫地踢向倒地者的肋骨,鞋尖撞在骨頭上的聲音悶響得像是被塞進耳膜裡。
看台上的觀眾爆發出一陣驚叫和狂笑,他們的聲音帶著一種癲狂的興奮,仿佛這樣的暴力在他們眼裡不是血腥,而是一場盛大的娛樂。
阮雲琛的喉嚨動了一下,像是有什麼卡在那兒,她試圖吞咽,卻最終什麼也沒咽下去。她的肩膀微微僵著,臉上的神情卻沒有變,像是一張被固定住的麵具。
“走。”黑衣人低聲催促了一句。
阮雲琛沒有動聲色,但腳步還是跟了上去,踩過沾著汙水的地麵,穿過看台下昏暗的通道。
通道兩側的牆壁被人隨手塗滿了歪歪扭扭的塗鴉,昏黃的燈泡將這些圖案拉長,變成扭曲的影子,像是在默不作聲地注視著每一個人。
“彆總回頭。”黑衣人在前麵低聲提醒,像是例行的忠告,又像是某種不言而喻的規矩。
阮雲琛的目光垂了下去,緊緊跟在他身後,穿過一扇低矮的鐵門,拳場的後台出現在她眼前。
後台的光線比外麵更暗,隻有幾盞昏黃的燈泡吊在頭頂,光線搖搖晃晃地灑下來,把地麵映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空氣變得更加汙濁,混雜著血腥味和汗臭,讓人呼吸起來像是被堵住了一樣。
地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器材和破爛的椅子,角落裡還有幾個沙袋,表麵的皮早已磨得發亮,甚至裂開了幾個口子,裡麵的填充物露出來,像是某種散亂的內臟。
阮雲琛的目光掃了一圈,發現牆邊坐著一個人,低著頭喘氣。
他的手肘撐在膝蓋上,脖子和臉上全是傷口,血已經凝固成了黑紅色。一個年輕的助手模樣的人站在旁邊,用毛巾給他擦額頭上的血跡,動作很小心,卻還是讓他齜了一下牙。
他們都沒有抬頭看她,仿佛這樣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
阮雲琛低下頭,跟著人往更深處走。
她的腳步很輕,儘量不去踩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她被指引到角落裡的一個小房間,那房間裡隻擺著一張簡陋的床和一個洗手池,光線昏暗得像是某種蓄滿了危險的洞穴。
“準備一下,東西馬上會送過來。”黑衣人說完,轉身離開。
房門關上的瞬間,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沉悶的安靜。
阮雲琛站在原地,眼睛掃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停在床邊的破毛巾上。
肩膀開始隱隱作痛,但這點痛意卻像是一種無聲的提醒,提醒她必須撐住,無論接下來是什麼,都要撐下去。
空氣裡像是混著某種說不清的氣味,壓得她的呼吸一瞬間變得沉重。
紗布貼在肩膀的內側,隨著步子晃動微微摩擦著傷口。每一次動作,疼痛都會從皮膚表麵滲透到骨頭深處,像是一根鈍鈍的錐子在骨髓裡輕輕攪動。
她坐在房間的角落裡,頭靠著冰冷的牆壁,半閉著眼。光線昏暗得像一層凝滯的霧,把空氣壓得發悶,連呼吸都像是多餘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兒坐了多久,也沒有精力去判斷時間流逝的快慢。
外麵不時傳來低沉的腳步聲,夾雜著門被推開的刺耳聲響,還有人粗重的喘息,仿佛下一場的拳手正在等候命運的召喚。
這些聲音像是一種無形的提醒,把她拉在某種隱形的線上,不能斷,也不能逃。
阮雲琛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膝蓋邊緣的衣料,指尖滑過粗糙的布紋,留下一點點淺白的痕跡。
“你還沒準備好吧?”房間裡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不知是內心的質問還是環境的壓迫。她沒有回答,甚至連這個問題的答案都懶得去想。
沒過多久,腳步聲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快點。”門被推開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冷硬的聲音傳來。黑衣人站在門口,眉頭皺著,語氣裡沒有一絲耐心。
他看起來像是隨時會把她拽起來扔出去。
阮雲琛動了動,沒有馬上起身。
肩膀上的傷因為剛才的姿勢輕微拉扯了一下,那種隱隱作痛的感覺像是溢出了皮膚,在空氣裡蔓延開來。
“聽不見嗎?”黑衣人又催促了一句,聲音低沉,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冷冰冰的刀刃。
阮雲琛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沒有情緒,像一潭靜止的死水。
“來了。”她的聲音很低,沙啞得像是被什麼刮過。
她撐著牆站起來,動作緩慢,卻不顯得遲疑。肩膀上的痛楚隨著站立的姿勢重新湧上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把這股刺痛壓在胸腔深處。然後,她低下頭,邁開腳步,朝門外走去。
黑衣人推開那扇厚重的鐵門,嘈雜的聲音瞬間撲了出來。像是一群高分貝的鳥扇著翅膀從頭頂掠過,又像一場無形的戰火,卷起無數煙塵,將空氣壓得滾燙。
她跟著他走進去,肩膀稍稍向下沉了一點,像是在無聲中藏起那點從外表看不出來的虛弱。
燈光很暗,但足夠勾勒出場地的輪廓。一圈鐵柵欄圍住中央的拳場,場地的地麵呈現出一種深色,不知道是泥、汗,還是血。
圍欄外是密密麻麻的人影,交疊著叫喊、喧鬨和爆粗的聲音,像一張扭曲的網,把中間的拳場纏得死死的。
阮雲琛站在門邊,腳底的汗濕地板讓她的鞋底打滑,但她站得很穩。
疼痛依舊,但此刻卻像被壓在了某個更深的地方。
她站在入口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場中的動作:剛才的那兩個男人還在圍欄裡撕扯,一個抓住了對方的胳膊,另一個彎下腰,用肩膀猛撞他的肋骨。
沒有章法,沒有技巧,甚至那拳場上沒有半點規則——隻要打,打得夠猛,打得夠凶,能把對手給打到毫無還手之力,便是贏了。
忽地傳來“砰”的一聲悶響,隔著空氣和層層疊疊的鐵絲圍欄都能感受到那撞擊的重量。
肩膀開始隱隱抽搐。
阮雲琛下意識地想抬起手去碰,但最終沒有動,隻是把手指緊緊塞進衣兜裡,用身體的重量壓住那點本能。
“看什麼?”旁邊的黑衣人不耐煩地冷哼了一聲,“你以為自己能躲得過去?”
阮雲琛沒有移開目光,隻是嘴唇輕輕抿了一下。
黑衣人對所有人的態度似乎都是如此——冷硬、隨意、沒有尊重可言。阮雲琛不想去分辨他這話裡的意味是嘲諷還是警告,因為無論是哪一種,答案都是一樣。
傷口疼,她可以忍;但贏不了,她就得死。
阮雲琛跟著人往後台走,光線變得更昏暗,空氣裡充滿了潮濕的鐵鏽味和難以形容的腥氣,像是被血浸過又曬乾的布料。
手上隻有兩圈防滑用的紗布,拳拳到肉,拳拳用肉去碰。
哪怕臉上身上沒掛上傷,手也一定會就這樣血肉模糊。
——這就是有錢人的樂趣嗎?
阮雲琛止不住地這麼想著。
地上的積水映出走廊頂端殘破的燈影,踩上去會滑,但她的腳步始終沒有出錯。
走廊裡回蕩著突兀的腳步聲,和身旁黑衣人的皮靴撞擊地板的聲音混在一起,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手拖進了更深的地方。
走廊儘頭是另一扇鐵門,門的邊角已經被撞得翹起了幾塊,裸露的鐵皮帶著細小的鏽跡。黑衣人伸手推開門,燈光頓時從門縫裡泄了出來,亮得刺眼。
“去那邊,換好準備上。”黑衣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走向左側的一排簡陋的更衣櫃。
阮雲琛沒有多問,順著他的指示走了過去。更衣櫃的門開著一半,裡麵掛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和一條短褲,布料薄得幾乎像紙。
顯然,這是給拳手們準備的統一服裝——方便打鬥,也方便被人記住。
她脫下外套,把肩膀上的紗布重新按了按,隨後換上那身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衣服。換好衣服後,她站在鏡子前,目光掃過自己的臉,抬起手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
肩膀的疼痛隱隱作祟,但此刻更讓她不安的是胸腔裡逐漸加速的心跳聲。她的眼神垂了垂,隨即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平靜。
背後的門忽然被敲響了兩下。
“該上了。”黑衣人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阮雲琛深吸了一口氣,拉開門,跟著他朝外走去。
通道儘頭,另一片圍欄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她聽見觀眾的喧嘩聲正在升高,那些壓抑的嘈雜像是一群饑餓的野獸,正等待著下一場暴力的盛宴。
每一步靠近,那聲音就更響一點,像是壓在耳膜上的重錘。
一個矮小的男人站在鐵門邊,正低頭核對著名單。他的手指在名單上劃過,抬頭時目光掃到了阮雲琛。
“就是她?”他的語氣裡帶著一點疑惑,隨後又帶著幾分輕蔑,“這年紀,這個身板……就這麼個娃娃?”
黑衣人沒有回答,隻是把通行條遞了過去。矮個男人撇了撇嘴,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似的,搖了搖頭,隨即按下旁邊的按鈕,鐵門緩緩打開。
光線從鐵門後麵湧出來,伴隨著更加震耳欲聾的嘶吼和口哨聲。
“上吧。”黑衣人站在原地,沒有再跟上。
阮雲琛沒有回頭,抬腳邁進了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