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的目光在阮雲琛臉上停了片刻,像是漫不經心地打量,又像是在等待什麼。
他懶洋洋地抬了抬手,指尖輕輕敲擊著椅子的扶手,敲出一點輕微的聲音,那聲音仿佛剛好鑽進人耳朵裡,每一下都像是某種無形的催促。
“彆急嘛。”他輕輕笑了一聲,笑聲很低,像一片羽毛擦過玻璃,沒有一絲溫度。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頭望向窗外,窗簾微微垂著,隻透出一點點外麵的光。
宋祈看得很認真,像是在欣賞什麼,但阮雲琛知道,那不過是他故意拖延的一種方式。
他總是這樣,喜歡看人等待,看人無可奈何又必須順從。他的遊戲規則從來都隻有一條——你不能退。
房間裡的煙霧還在盤旋,吊燈的光暈在桌麵上投下一片暗影,像是一張模糊的網,把她的影子也一並捆了進去。
宋祈終於轉回頭,他的眼神重新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意味。那目光讓人覺得不舒服,像是一隻手輕輕地撥開了她所有的偽裝。
“地下黑拳。”他輕輕吐出這四個字,語調低得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煙氣,又像是某種深淵的邀約。
阮雲琛沒說話,她的手指垂在身體兩側,微微蜷了蜷,又緩緩放開。指尖上有些濕冷,她知道那是汗,但她沒有抬手去擦。那動作太過明顯,宋祈一定會注意到。
她不想讓他看出任何情緒,哪怕隻有一點點。
“知道這是什麼嗎?”他問,語氣裡帶著幾分戲謔,又像是在試探。
她點了點頭,動作很輕,但足夠讓他看到。
“那就好。”他靠回椅背,露出一個模糊的笑容,“省得我浪費時間。”
他沒有繼續解釋,或許是因為覺得阮雲琛早該知道,或許是覺得不需要。
地下黑拳的殘酷性,拳場的規則,這些東西......哪怕是外行人,聽見了這個名字,也應該會本能地感到害怕。
如果她不知道,那也沒關係,去了就會明白——拳場就是這樣一個地方,用最血腥的方式教會你所有的規則。
阮雲琛的目光落在他指尖,煙蒂還在燃燒,微弱的火星忽明忽暗,像是一隻快要熄滅的眼睛。
宋祈的神色很隨意,仿佛這不過是日常事務的一部分,甚至都不值得多花一秒鐘去解釋。
他沉默了一會兒,隨意地換了個坐姿,手指輕輕轉動著煙蒂,聲音帶著幾分低啞的笑意:“這種事不難,畢竟打幾場拳而已。你彆看自己瘦,真上了台,說不定還能贏幾場。”
這話聽起來輕描淡寫,像他以往所有任務的布置一樣,簡短、隨意、不屑。
可阮雲琛還是微妙地覺得......不對勁。
真的不對勁。
宋祈沒有直接吩咐,而是解釋了幾句,簡單得像是掃兩眼報紙上的天氣預報——他從來不這樣。
宋祈指派她的任務一向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不需要解釋什麼,也從不會浪費時間去解釋。
她被派去討債、送東西、清理某些他不耐煩的麻煩時,隻是按照吩咐走到指定地點,剩下的事情就像一隻上足發條的玩具,得自己轉起來。
可這一次,他像是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又像是漫不經心地囑咐了一聲。
很短,幾乎不到三句話,但那些模糊的詞彙停在空氣裡,像一點未完全散開的煙灰,落得不多,卻足夠引人注意。
阮雲琛覺得奇怪。
那就仿佛窗外的風刮進來,輕輕掀了一下桌布,但沒有掀開足夠多。她的手指下意識地蜷了一下,仿佛條件反射般地抓住了什麼,卻發現其實什麼都沒抓到。
她站在原地,被困在了光影交錯的地板上。
昏黃的吊燈光打下來,把她的影子拉長了一截,直直地伸向宋祈腳下。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地板的紋理,想要尋找什麼縫隙,卻又什麼都沒看見。
阮雲琛覺得眼睛有點澀。
澀到開始發痛,漸漸地沒法均勻地呼吸。
宋祈的語氣依舊輕描淡寫,像是在評論一場無關緊要的鬨劇:“拳場最近有點亂,有人想借這場子立威風,我得給他們添點麻煩。”
他隨手撣了撣煙灰,動作隨意得像是連這句話本身也不重要。
他沒轉頭,目光始終落在窗外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嘴角的笑意若隱若現,像掛在一根細線上,風一吹,似乎就會掉下去。
“這種人啊,”他忽然笑了一下,聲音低啞,語調拉長了一點點,“教訓起來最省事了。”
那笑意聽起來像是真心的,卻又不完全像。
阮雲琛沒有接話。
她站在煙霧繚繞的房間裡,像一個久未使用的擺件,積滿了灰卻一聲不響。
她知道自己應該站直一點,肩膀彆繃得那麼緊,但身體的某些部分總是比思維更誠實。她鬆開了緊握的拳,手指隱隱有些發酸,掌心裡還留著幾道指甲掐出的月牙印。
“不過這些跟你沒關係。”宋祈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像是某種輕飄飄的尾音,接在一段旋律的最末一拍上,“你上去,隻管打就是了。其他的事……你不需要知道。”
他的目光這才轉過來,落在她臉上,不輕不重地停了一瞬,又像是隨意地移開。那種目光很奇怪,不算審視,也沒有什麼特彆的情緒波動,甚至可以說是懶散的,但莫名讓她覺得不舒服。像是被人伸出手在臉上劃了一下,沒留痕跡,卻能感覺到觸感。
阮雲琛的喉頭動了一下,但沒有說出話來。
她有點分不清剛才的那句解釋,是他無意間提起,還是故意鬆開的一點線頭,讓她沿著往下想。
宋祈靠著椅背,姿態鬆散,手指輕輕敲了敲椅子的扶手。
他的目光又移向窗外,像是在注視某個她看不見的點。光從他背後落下來,隱約勾出他肩膀的輪廓,黑暗籠罩了一半的臉,讓他的神情顯得更加模糊不清。
阮雲琛垂下眼,把目光落回地板。光線在腳邊切出一道明暗分界線,她站在陰影裡,影子被光壓著,長長地拉進角落裡。
“拳場這種地方嘛,”宋祈繼續說,語氣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誰都想趁亂分一杯羹。要麼把他們打服了,要麼把他們打怕了。我不管過程,隻看結果。”
他的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聲音很輕,卻在煙霧裡蕩開了層層回音。
“賺到的錢,五五分成。”宋祈嗤笑了一聲,神情中帶著憐憫,“但看在你幫我鎮場子的份上,我可以讓你三成。”
阮雲琛沒有接話,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回答。他也不期待任何回答,他隻是樂於看人聽話的樣子,尤其是她這樣——明明眼裡還有幾分倔強,卻不得不低頭順從。
“怎麼,不想去?”宋祈忽然轉頭看著她,笑容裡帶著幾分戲謔,“要是怕的話,現在開口還來得及。我可以安排彆人去,你也就——”
“輸了呢?”阮雲琛開口了,她的聲音依舊平靜,沒有一點起伏。
宋祈的眉毛輕輕挑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欣賞。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地撣了撣煙灰,眼神透過煙霧看著她,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輸了?”他低低地重複了一遍,語調裡透出一點不以為然的冷意,“你輸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他的話很輕,卻帶著某種讓人無法忽視的重量。阮雲琛垂下眼,目光落在地麵上,那裡光影交錯,像是一條深深的裂縫。
“贏不了,不要回來。”他說,聲音依舊很輕,卻沒有了剛才的笑意。
阮雲琛的手指再次收緊,指甲刺進掌心,留下幾道淡淡的紅痕。她的喉頭動了一下,但沒有說話。
宋祈站起身,動作很慢,腳步聲在地板上敲出輕微的響動。他走到她麵前,低頭看著她,居高臨下的姿態像是一隻掌控一切的獵手。
“怎麼,不想去?”宋祈忽然轉頭看著她,笑容裡帶著幾分戲謔,“要是怕的話,現在開口還來得及。我可以安排彆人去,你也就——”
“我去。”阮雲琛打斷了他,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宋祈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他把煙蒂按在煙灰缸裡,發出輕微的“嘶”聲,像是火焰被掐滅的聲音。
“很好。”他說,嘴角的笑容慢慢散開,聲音裡透出一種冷淡的愉悅,“就喜歡你這種不問為什麼的態度。”
他靠回椅背,手指隨意地在扶手上敲了敲,像是給某件事打上了句號。
“去吧。”他揮了揮手,語氣裡帶著敷衍的施舍,“彆讓我失望。”
阮雲琛站在原地,沒有立刻動。她垂下眼,看著地板上的影子,那光影交錯的輪廓像是一張網,把她牢牢困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拳場的對手會是什麼樣的人。但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她都不能輸。
輸的人沒有資格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