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如斯(1 / 1)

小樓裡每層都有不同的事在發生,有忙著放人的,自然就有忙著逮人的。但這些事都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發生著,在情況不明朗的黑暗之地,大家都在摸黑行進,猜測著,試探著,誰先暴露誰先死。

這種把命拴在褲腰帶上的感覺樓外感受不大深,卻也令人倍感焦灼。此刻,劉文進正坐在吉普車裡不停地抽著煙,噗嗤噗嗤地吞吐著,像一台渾身都是小毛病卻不得不帶病運行的老舊蒸汽機。

栗刻站在車外淋雨,滂沱大雨將他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澆個透心涼,他仰頭看著破了口般的空中不時有橫跨半邊像巨大蜈蚣那般猙獰扭曲的閃電將無儘深淵的天幕割裂又複原,心情焦躁又亢奮。

“劉師,場麵很激烈,都是真槍荷彈,我也想去。”

劉文進抬腳碾滅車坐下的煙頭,不過眨眼的功夫,整個人好似老了十歲不止。他的抬頭紋和川字紋一時間深刻地能夾死耗子,眼珠子也混濁了不少,不時看向那棟黑漆漆的小樓,愁得直薅頭發。

“唉,百無一用是書生,是書生啊!”劉文進對栗刻的話置若罔聞,不停地煩反思,不停地責備自己,到最後還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老劉啊老劉,虧你年逾半百,配槍都能叫一個十八的孩子搶走!”

“這麼多年的大米白吃了,還不如啃泥巴,省得一腦子漿糊。唉,唉,她要出事可怎麼辦?這麼優秀的人才,可不能出事啊!”

“崢嶸啊,一定要保護好圖南,她一個小女孩又這麼小,身體也不好,在這樣的混戰裡怎麼保全自己?老劉啊老劉,戰場你沒上過,這樣的場麵也上不,太沒用了!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圖南啊,劉伯伯救不了你,唉……你可千萬彆出事啊!你要堅持住,擬戰的,市警局的人都來了,你千萬堅持住啊。”

栗刻被他絮絮叨叨,神經兮兮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德行驚呆了,這還是他印象裡文質彬彬,能掐會算躲過這麼多大劫的老舅嗎?

就在劉文進一撮一撮地往下薅頭發時,雨聲漸小,反倒是那樓裡的聲響大了起來。突突突地槍聲一段接著一段,劉文進推開車門走下來遙遙望著,一臉慘白,“你去,去告訴擬戰局的和市警局的同誌們,千萬不要誤傷了孟博士,不然我就去告,告到中央!”

栗刻被他癲狂的樣子嚇得拔腿就跑,跑到一半時後知後覺停了下來,一發子彈自擦著他的發頂射進他麵前的水泥牆裡,7.62毫的子彈打著璿兒嵌進去。

他猛地回頭,此刻黑雲散去,一時間天空呈現出微微的光亮,栗刻隱約看到又一發子彈以仰42的角度斜著自四樓射出去。

像一顆生命即將終結的流星,以微不可察的星點微芒劃破夜空,裹挾著勢不可擋的力量射進水塔中。

栗刻不知這粒子彈的最終歸宿,但他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他覺得至少見血了。

被水塔的狙擊手壓製著沒辦法進入樓內的擬戰局的同誌們頓覺壓力一鬆,大家觀察了片刻,交換過視線確認可以突擊後便一擁而入。

但令人遺憾的是,他們還未來得及衝到樓下,就見為首的人被一發子彈擦著右肩射出去,溫熱的一篷血灑在周遭人的臉上,接著是手槍落地的聲音,大家又連忙退回掩體後。

“麻的,怎麼還有狙擊手?”

“單隊,不太對勁啊,樓裡的不是孫正嗎?那小子部隊的,怎麼可能打咱們?”

原本交戰激烈的小樓此刻安靜得嚇人。大家又等了半晌不見動靜,於是又懷揣著期盼又恐懼的心情探頭探腦地張望著,接著又是砰砰兩槍擦著一位擬戰的同誌頭皮過去,頓時鮮血淋漓。

但大家也都看到了一抹纖細的女孩剪影。

就在大家陷入詭異的靜默中時,劉文進一路狂奔過來,抓住栗刻的胳膊疊聲問道:“什麼情況了?怎麼不進去?”

栗刻指了指地上的一攤血跡,顛倒黑白地解釋道:“裡頭有人往外麵放槍,可能是個狙擊手。”

“孫正?”劉文進瞪大了眼,轉而又否決道:“不可能,不是孫正乾的。”

這時有人接話道:“未必是狙擊手,狙擊槍的子彈殺傷力太強,真打來他的胳膊肯定要斷,現在看隻是擦傷,我猜是手槍,口徑小的那種。還是個女槍手!”

劉文進頭皮都麻了,自己的52還在孟圖南手裡,不會被拿來打擬戰的人了吧?這報告怎麼寫?

不同於外麵的惴惴惶恐,裡頭正在收尾和對峙。孫正在解決掉對麵的狙擊手後,那些因掩護得以進入小樓的敵特勢力大半都淩崢嶸爆頭,小部分餘孽被攆入二樓東走廊的儘頭。

孫正點了對麵的狙擊手就收了步槍背在背上,吹著口哨,四下看了看,然後單手插著褲兜,猛地一頭躥進女廁所撿了槍就跑,不料中途被平坦的地麵拌了一跤,臉朝地滑出去三四米遠。

闖女廁的現世報來得就是這麼迅速。

孫正冷著臉連滾帶爬地來到二樓,瞟了一眼心如死灰。

他看見小嫂子以一種鶴立雞群的卓絕站姿矗立在六七個全副武裝的敵特中間,說是人質吧但她絲毫不見慌,說是同夥吧她又被槍抵著推在最前麵當盾牌。

他認命地往淩崢嶸身後站好,木著臉輕聲問道:“老大,什麼情況?”

淩崢嶸眯著眼端槍,“先點靠窗那個人。”

被點名的膚色黝黑弓眉突出的矮小男人聞言頓時往身邊高大魁梧的同伴身後鑽,嘴裡嘰嘰咕咕說了句臟話。他槍法極準,擅長放冷槍,幾乎一次都沒有這樣麵對麵地開過火,他既興奮又害怕。

孫正若有所思道:“剛才差點打中擬戰局同誌的那槍他放的?”

淩崢嶸臉色難看,抿了下唇默了默,還是回道:“不是。”

孫正詫異地扭頭看了他一眼,對麵的人嗤笑一聲,用不大熟練的胖達語嘲諷道:“用對準敵人的刺刀,捅進自己人的心臟,感覺如何?”

“我看你們兩個都像是現役JUN人,這就是你們要保護的人嗎?為了這種人流血犧牲,值得嗎?不如就叫我們帶走處理,也省的你們難做,如何?”

淩崢嶸與孫正聽了他的話,不僅麵色如常,甚至連眉尖都不曾動一下。兩撥人相距不過十來米的距離,彼此都有槍,對麵還是大口徑,大家都極大地保持了克製。

可顯然,這個大家裡不包括風暴核心人物孟圖南。她本站得好好的,忽然略略仰起臉來,修長的頸子側邊的青筋曝起,可她分明沒有發力,就那麼鬆弛地站著。

接著,有紅色的液體自她耳孔裡往下滴,吧嗒,吧嗒,一滴滴落在深綠色的襯衫上,紅色一現便隱匿了去,成為一塊掉落在肩頭的鐵鏽片。

淩崢嶸心頭警鈴大作,少女這樣平靜到乃至沒有生息的狀態反倒叫他嗅出不同尋常的危機感來,然而不待他多思,變故陡生。

本是站在最前麵的覆眼少女忽地對身邊的人發難,一記肘擊打中身側人的下巴,接著是胯踹,那人弓身去捂□□時槍便被卸了去。少女幾乎片刻不停,拿到槍後又朝著窗外開了兩下,樓下有人低呼掩蔽。

少女偏著頭笑起來。

雇傭兵的感官很是複雜,一時間摸不透她的意圖。為首的兩人交換過視線,都沒有上前繳槍的意圖。畢竟槍在她手裡,她射擊了敵人,對麵的兩個難纏的大兵卻紋絲不動,足以證明槍在她手裡更有用處。

淩崢嶸深吸口氣,“孟圖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少女聞言抬手就衝他射了一槍,“噓,彆吵,月亮要出來了。”

孫正眸光閃爍,低聲道:“老大,小嫂子不太對勁。”

何止不太對勁,簡直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然而沒等雇傭兵高興,少女幾乎連看都未看,一把夾住身側另一人的脖子,手槍發出砰得一聲巨響,子彈自那人下顎打入後脊背打出,鮮血登時濺了她半張臉。

這樣近距離被大口徑手槍擊中人幾乎瞬間腸穿肚爛麵目全非,現場十分慘烈。

饒是屍山血海裡出來的人,也被那血腥味衝了下,嗓子眼乾乾的,癢癢的,叫人忍不住蹙眉嫌惡。唯有少女不甚在意地抹了把側頰,握槍的手肉眼可見地在顫抖著,她深吸口氣強捺那股嗜血的衝動,略略偏過臉對雇傭兵首領道:“你們還剩五個人,幾輛車?想活著離開嗎?”

她衝窗戶抬了抬下巴,冷酷開口道:“不趁現在解決下麵的人,是因為喜歡客死他鄉嗎?”

話音一落,少女猛地回頭看向淩崢嶸,他已舉臂抬槍,槍口遙遙對著她。

這點距離,隻要淩崢嶸想,誰也躲不過去。

少女低低笑著,咕嚕咕嚕的聲音在胸腔和喉嚨裡響起,古怪又瘮人。她食指勾住扳機,槍身在她勾起的食指上晃蕩著,另一隻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鐵盒子,隔著白紗虛虛看向他,“想殺我是嗎?在你扣動扳機前不妨想想,這裡頭裝著什麼?”

淩崢嶸的視線落在那鐵盒,電光火石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莫非裡頭裝的是那小型信號發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