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崢嶸聽到這話抵著後槽牙輕笑了聲,忽然眉眼一抬,肅殺之氣撲麵而來,他猛地鉗住少女的腳腕將人掀倒在地,接著反擰她的手臂壓在後背,黑洞洞的槍口抵上她的後腦勺,男人的聲線冷漠低沉,“你是怎麼和那些敵特聯係上的?他們來多少人?什麼目的?為什麼要聚集在醫院?你究竟是誰?”
少女沒有回答,淩崢嶸危險地眯起眼眸遮住裡頭晦暗不明的光,冷聲道:“你最好說實話,我能送你個痛快,否則……”
少女的臉被壓在地板上,纖瘦的肩頭一聳一聳,低低的啜泣聲壓抑克製,覆眼白紗濕透了耷拉在她耳側,那麼細一截的手腕被死死捏住後很快現出青紫的瘀斑,淩崢嶸咽了口水,壓下心頭那抹躁意。該死,不能心軟!
淩崢嶸再開口,聲線更冷漠了些,“看來你不吃點苦頭是不會講真話了。”他說著將反剪在後背的手臂往下一壓一折,少女的手臂就被卸了。
她嗚咽一聲,顫抖著嗓音說了一句什麼。外頭風雨交加,雷聲大作,壓根聽不清楚,他隻得俯身湊近了些。
“我身上有微型發射器,他們追蹤這個信號源找來的。”
淩崢嶸臉色一寒,探手要往她身上摸。一道閃電忽然掠過天幕,巨大的光像是無底深淵的裂口,瞬間照得天地魑魅纖毫畢現。
他黑曜石般清亮的瞳孔裡倒映著被製服在地,渾身血跡又柔弱無助的少女,他抿緊唇,下顎線崩出淩厲的線條,他的手到底沒有摸上少女的身體,而是拿走她彆在一掌可握的後腰上的配槍。少女毫無反應,靜靜得伏在那裡,連呼吸都悄無聲息,好像風大些就會將她吹散成沙礫。
“孟圖南?”
“唉,原來愛人該愛他的靈魂。”
“什麼?”淩崢嶸沒有聽懂。
“我說我愛上了除你之外的你。”少女的聲線顫抖如風中殘燭,忽明忽滅。
原來那不是啜泣,是她瘋魔般的笑聲。
淩崢嶸臉色猛地一變,長睫低垂有一瞬的怔忪。就是這麼晃神的瞬間,少女如豹子般敏捷,屈膝抬腿以一種高難度的姿勢膝擊他的麵門,淩崢嶸格擋的同時一發子彈擦著他的左耳飛了出去。
少女並不戀戰,收槍在地上翻了兩滾後退出淩崢嶸的攻擊範圍。她不顧脫臼手臂的疼痛,不,也許她偏愛這痛意,那麼美的一張臉上滿是扭曲又狷邪的笑意。
她笑著爬起來,天空再度傳來轟隆隆戰鼓般悶且重的雷聲,似千軍萬馬都朝著這裡奔騰而至。
淩崢嶸抬手觸了觸耳,手背上立刻沾上一片猩紅的血跡。他眼眸太深,一時間無法分辨其中濃厚粘稠的情緒都是些什麼。
但他不得不正視一件事情,孟圖南的身體素質好得離譜,她竟能卸走自己的槍!不論她什麼目的,槍在她手裡就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少女隔著覆眼白紗望著他張了張嘴,沒有發聲,淩崢嶸卻看懂了口型。
“騙你的。”
淩崢嶸像被拔了逆鱗的惡龍,精致的臉孔瞬間湧起戾色,他剛一抬腳,卻看到少女猛地後退兩步一矮身便從樓梯井中一躍而下。
毫不猶豫,連那覆眼白紗都在風裡劃出果決的弧度。
他猛跑了幾步,正欲跟著跳下去,忽然一粒子彈擦著他的褲腿子射進水泥地裡。就這麼一阻的時間,他隻來得及看到少女扶著脫臼的手臂閃身進了漆黑的走廊裡。
黑暗將她吞噬,目力所及之處,隻要地上斑斑血跡。
淩崢嶸猛地抬眸看向子彈射來的方向,外頭大雨如注,水汽升騰成了煙霧,處處煙籠寒水不能辨物。他胸口鬱結,一腔怒意不知該向誰發泄。
這時有極輕地腳步聲朝他靠近,他正要閃身避開,卻聽來人壓低了聲音道:“老大,是我。”
淩崢嶸背靠牆壁看他背著狙擊步槍三兩步衝過來找掩體,同樣渾身濕淋淋的,寸頭上全是水珠,一張周正的俊臉上沒什麼太大的情緒波動。
這點事對他們的過往而言算得了什麼?
他抹把臉一邊擦槍,一邊扭頭看向他,暗含不解,“老大你進來這麼久都乾嘛了?三個廢物而已,你居然掛彩了?對方什麼來頭?難不成是海雕國現役JUN?”
淩崢嶸寒著臉向他伸出手,“槍給我。”
饒是孫正這麼穩的性子也不由一驚,他摸出52遞過去,繼續擦拭著狙擊步槍的瞄準鏡,狀似無意開口提醒道:“人死了都行,就是彆丟槍,槍丟了死都死不掉。”
淩崢嶸掃他一眼,“一會兒記得去女廁所把劉文進的槍撿回來。”
“啊?”孫正手一哆嗦,不可置信地看向淩崢嶸,“去哪裡撿?”
淩崢嶸衝窗外抬了抬下巴,“給對麵狙擊的那小子點了,懂嗎?”說著看了眼他懷裡的狙擊步槍,“哪兒來的?”
“劉師給的。”孫正找好位置準備架槍,一板一眼地回道:“劉師叫我上來點幾個人頭,給擬戰局的同誌們減輕點壓力。”
“費那事乾嘛?”他頓了頓,又解釋了一嘴,“那個狙擊手大概率爬對麵家屬樓的水塔上去了,垂直高度高,風阻大,雨勢大,王局派人在下麵堵那孫子呢。”
“不。”淩崢嶸按住他裝瞄準鏡的手臂,扭頭定定看著他道:“先點他,不必留活口。”
“你看看這天氣情況,閻王不收我還能硬送啊?”孫正對上他平靜到狂暴的眼神倏忽抿了抿嘴,周正端方的俊朗麵孔上全是一言難儘得煩躁,“踏馬的,我儘量。”
壓槍的手沒有拿走,甚至更用力了。
孫正略偏過頭看著他,“我特麼又不是二郎神三隻眼……”
“好好好,點他,閻王不要給小鬼加餐。”孫正推開他的手,抱著搶開始調整起來。
淩崢嶸眉眼低垂,氣壓很低,即便是這麼樣大的雨勢,天地合一,仔細去聽也能聽見隱匿在嘩啦啦聲下的嘈雜鼎沸的人聲。他片刻不停朝著聲音的來源奔去,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已趁亂摸進來的敵特勢力,出乎意料,他們各個都身手了得,裝備精良,統一蒙著黑色麵罩,見人就殺。
淩崢嶸甫一與他們交手,看到他們冷如毒蛇般的眼神便知不必想著留活口了,他們身上的氣味像極了東南邊臨國無政府主義的民間武裝組織,尤其是武器裝備,幾乎清一水是海雕國慣用的那些。
心裡的不安又加重了幾分,他想著速戰速決,便從一開始就下了死手,一時間這棟近乎被遺忘的小樓裡頓時像了扔了掛炮竹那般砰砰砰地響個不停。
淩崢嶸的焦灼隻屬於他自己,少女則閒適從容地漫步在二樓漆黑的走廊裡。她咬著槍管,眉心一擰的同時自己將脫臼的手臂推回原位。
她越走,縈繞在鼻腔裡的藥水味便越是濃鬱。直到她折過一個彎,一眼看到緊閉的木門上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藥房重地,閒人免進。
少女思量一瞬,暴力破開門口走了進去。
一排排貨架上分門彆類擺滿著各色的藥品,少女站在門口掃視一眼,徑直走到最左邊的管控類貨架下站定。
她抬手取下貼著濃氨水的白色大瓶放在操作台上,看了眼窗外淅淅瀝瀝漸止的雨,繞過管控區來到普通類拿走兩瓶單碘顆粒和一大包沒有拆封的白紗布。
少女粗暴地將單碘顆粒用器械碾碎放進大的敞口玻璃器皿裡,然後推開窗,又擰開濃氨水倒進去攪拌均勻。下雨的緣故,空氣裡濕度很大,她便用紗布過濾了兩次後才將半乾不乾的混合液倒進500ml的玻璃瓶內。
臨出門時又卷了一遝報紙。
待少女繞回休息平台時,那被暴打過的男人已兩眼無神地盯著天花板,死魚般了無生氣。
少女走過去抬腳碾在他被槍打過的膝蓋上,這一腳很重,男人瞬間疼得直起身子,目眥欲裂,咬著牙怨毒地看著她。
“給,晾乾能炸。”
男人防備地看著她,抬手抹掉腮邊溫熱的液體,他已經不想去分辨是血還是淚,反正在這個惡魔少女麵前他已毫無尊嚴可言。
少女見他不接,於是加重了腳下的力度。男人疼得哀嚎著求饒,“我拿,拿,給我。”
他幾乎是拖著傷腿跪著用雙手接過來,氨水的味道若隱若現,他捏著鼻子不可置信道:“知道你瘋,但沒想到你這麼瘋,你要弄死我一槍打爆我的頭,我皺一下眉我都是孬種,但你踏馬怎麼能去茅房裝屎來惡心我?”
他話沒完,一個大嘴巴子就扇過來了。
男人扁扁嘴,縮著脖子不敢再吱聲。
但少女仍舊眯起眼靜靜地看著他,冷不丁又用手裡的報紙朝他俊秀糊著血的臉啪啪抽了幾個嘴巴子,直打得他眼神溫順,風吹過都下意識低頭護臉。
“替我給喬納森帶個話,叫他替我給Thurston牧師問個好。就說不止安妮想念他,我亦是。”
男人原本畏畏縮縮的神情猛地變了變,但很快又低垂眼簾作低小伏狀,“托夢嗎?”
“你懷裡抱著的是六氨合,現在泡在碘液裡所以無害,但隻需將它倒出來脫水晾乾,哪怕是羽毛般的觸碰也會爆炸。”少女將報紙摔在他臉上,神色很淡,語氣涼薄。“我隻給你半刻鐘,你要走不了,命就留在這。”
“我,我怎麼走?”男人忽然激動起來,一把拍在受傷的膝蓋上,疼得眼淚婆娑,越想越委屈,扭頭看著地,抱緊懷裡的玻璃瓶道:“想叫我帶話,偏還打殘我,你,你真是有病。”
“把你埋伏在外圍的同夥都叫來”
“哪,哪有什麼同夥……”
不等他再說,少女轉身就走。
“人難免要做選擇,你不是早就選了嗎?”
“我,我叫閔思齊。”
回應他的隻有暴雨初歇的冷風,他按住突如鼓槌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