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叒暈過去了 天子腳下……(1 / 1)

天子腳下,今日的京城比往常要熱鬨許多。

內城百姓不像城外百姓那般每日有耕作牧犁瑣事忙活,大多是是茶販工匠之類,閒餘時間不少,所以百姓們沒事都喜歡到茶館酒攤打發時間,閒聊瑣事,小酌言歡。

“過饒十三山收複,聖上龍顏大悅,聽說封了裴家大賞呢。”

“可不是嗎,聽說小裴將軍這次也會回京,就在今日了。”

“那肯定啊,我都聽說了,這次正是裴小將軍一舉突破蠻族,將他們打了個的落花流水,再不敢回頭!”

一個書生模樣的青衫聊到這裡,沉默了一會,才感歎道:“唉...過饒十三山丟了這麼多年,如今總算是...”

另一人端起茶吹了口氣,也感慨道:“過饒十三山丟了,連帶著中間夾著的那一塊草原,那南蠻,本來是沙漠戈壁的不毛之地,他們有了食物和水源,將馬兒與將士養的膘肥體壯,藏在山裡,又時不時騷擾百姓,邊境的百姓苦不堪言呢。”

旁邊有人將茶一放,話裡滿是敬佩:“當年,要不是裴將軍,說不定黃台都保不住,如今小裴將軍也一樣英勇,西南戰事平定,裴家的功績簡直數不清了。”

“數不清?那得看...”端著茶的人嗤了一聲,朝皇宮的方向努了努嘴,又一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子,搖頭晃腦,但笑不語。

青衫聞言也沉默了,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隻搖了搖頭。

過饒十三山被西南部族占領了五年,這是整個大齊的恥辱。

那些大人物糾纏瓜葛,爭權奪勢,是整個大齊的禍端。

城門那邊的百姓突然沸騰起來,青衫起身和一起交談的友人往外走,卻很快被激動的百姓一起裹挾著分散,幾乎狼狽。

青衫捋了捋衣角,揣著手,摸著袖口針腳細密的補丁,看城門大開,軍隊進城,百姓鑼鼓喧天激動的迎接,口裡喊著“神威大將軍”。

他好像也有被感染,看著為首的將軍穿著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前路光明似的,臉上憂慮綢繆淡去,不禁麵帶笑容起來,和周圍百姓融為一體。

旁邊的百姓沒青衫想的那麼多,他們激動的往城門簇擁,迎接著兩位將軍和凱旋的軍隊,甚至有捧鮮花、織物要往前拋,被巡衛攔在官道兩旁,也仍然不停的想要往前,推搡間卻也沒有衝突急眼,儘是一派喜氣洋洋。

兵陣黑雲壓城,緩緩踏入城門,根據道寬變換著隊形,前行步伐整齊劃一。失地收複,大勝歸來,戰士們即使遵從紀律保持著嚴肅,也掩飾不住驕傲。

回來的戰士都是在邊境實打實的上了前線的,鎧甲上飛沙走石磨出來的一道道痕跡深陷,一身肅殺之意凝練。

裴勸行騎著馬行在最首,身下戰馬體態修長高大,銀鞍花紋繁貴,他身姿挺拔秀頎,在邊境吹了數年的風,仍然是一副文人書生的白淨模樣,然而身披禦賜金色盔甲,從下自上看,威壓不怒自生。

軍隊前頭隻有裴勸行一人,旁邊百姓不禁左右眺望,尋找另一個將軍,卻見從軍隊最後頭迅速揚起一陣風沙,一人策馬揚鞭,從側邊極快前行,追往前方。

有人驚呼,認了出來。

“是裴小將軍!”

“快看那黑色盔甲,聽說還是禦賜的呢!”

“是啊是啊,聽說這盔甲用镔鐵打造,巨沉無比,一般的人還承擔不起呢!”

“聽說小將軍天生神力,曾經單手舉起過萬斤大鼎呢!”

“你這就有點假了,我倒是聽說過...”

百姓們看著極速掠過的裴臨,興奮的討論著這位繼承了小叔傳奇色彩的小將軍。

裴臨很快追上裴大將軍,他勒馬在大將軍旁停下,說了句什麼,在裴勸行的笑罵下再次一夾馬腹,孤身向著皇宮率先疾行。

明守站在一座茶樓的廊橋邊,臉色仍是蒼白的,他裹了一身厚厚白裘,和周旁已經開始穿單衣的百姓格格不入。

側過頭往下看,正好是回城的軍隊。

自遠處向前恣意縱馬而來的人身形矯健,身上黑鐵盔甲反射著晨時陽光,鍍了一層耀眼的輪廓。

裴臨,裴子席。

明守目光鎖著那一人一馬,前些天落水留下的寒意似乎還沒散去,凝在淡褐色的瞳孔裡,注視著這位年少成名的將軍。

或者說,他身上那套禦賜的盔甲。

明守曾在舅舅那見過一模一樣的。

當時舅舅從北境回來述職,小明守還曾好奇過,鎮通侯身形高大,穿著盔甲看起來威武勇猛非常,聞言卻笑得寬和,大手撫在小皇子頭頂,說回殿下,這是聖上的禦賜,是君王的心意,是整個陳家的榮耀。

如今鎮通侯骨埋黃土,這位裴小將軍穿上了又一套镔鐵盔甲。

裴臨騎在馬上手長腿長,看起來比鎮通侯還要高,沉重盔甲在他身上卻不顯笨重感,他側臉輪廓清晰,麵容和他風神俊朗的小叔有幾分相似,眉眼間卻少了幾分圓滑從容,而是淩冽逼人,噙著攻擊性。

身下良駒疾馳,裴臨卻沒有絲毫掌握不住的跡象,手中馬鞭仿若裝飾,他隻是俯身壓低重心,微微攬著身下馬兒,盔甲外露出的小臂肌肉線條流暢緊繃。

那馬兒長尾赤紅,和他看起來十分默契,無需多餘動作,一人一馬像是戰友共同前進,馬蹄飛踏揚起塵土,又化身一道赤紅快速掠過,多出幾分肆意妄為的野性。

健康強壯的身軀,無懼無畏的神情。

明守冷冷的看著那恣意瀟灑的身影從廊橋下穿梭而過,他身後嬤嬤寸步不離,像是時刻擔心他從橋上摔下去,亨雪針包不離身,元貞也捧著暖爐煨著藥,擔憂的看著他。

橋下人意氣風發一往無前,收複失地名流千史,人生坦途。

橋上人病灶纏身滿副算計,為質五年堪存虛名,苟延殘喘。

揚起的風沙仿佛吹到了廊橋上方,明守彎下腰劇烈的咳起來,胸口發悶,眼前光亮開始擰轉變幻,像是蒙了一層流光溢彩的紗,他晃的頭暈,索性閉上眼睛,卻又覺得頭重腳輕找不到方向。

恍惚間,舊事避無可避又重現腦海。

明守想起來自己的“追月”了。

它是一匹紅馬,剛被獻到小明守麵前時,還沒成人高,然而已經看得出靈性十足,遇到不喜歡的食料,低頭蹭一下,兩隻前蹄稍一扒拉,便立直身軀,扭到一邊去,一口也不肯碰。

小明守親自起了好幾個名讓它挑,前幾個都不滿意,最終聽到追月,它低頭拱了拱小明守的頭,定下了這個名字。

船載影,追月吟,攬風入襟,流雲若停。人事莫求蒼天定,心靜自清前路明。

這是一首暢抒心意的詩,太傅剛教了上半闋,小明守第一眼,便喜歡上了詩中透出的自在輕快。行船見月,清風拂麵,通身暢快。

明守被嬤嬤攙扶著,咳得昏天暗地,周圍嬤嬤亨雪她們的聲音都像是隔了一層什麼東西,明守顧不上聽,過去的回憶一幕幕快速的閃現在腦海裡,靜默、模糊,幾乎像是走馬燈。

一會是和追月相處的一幕幕,那道紅色映在腦海裡不停變幻著動作;一會是在雍國的五年,危機四伏,有人想他死,有人逼他活;閃回間隙一片不見五指的黑,他滿嘴發苦,每時每刻每處每地,不停的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藥。

旁邊傳來力道,嬤嬤似乎想把他攙扶到一旁,明守咳的停不下來,幾乎脫力,一陣強烈的惡心眩暈湧上來,“走馬燈”開始瘋狂往回卷。

他看到元風夜衣披身、聽他布下一道又一道命令,他看到雲利眼睛赤紅、在堪堪出邊境時想要偷襲,卻被按下,他看到密密麻麻的銀針、看到亨雪醫書不離手,他看到嬤嬤憐憫的神情、亨雪一言不發用力推她出去,他看到安貞嚎啕大哭的眼淚、看到搖晃的馬車。

他又看到了那一日。

備受寵愛的小殿下被父皇特允先行,他放著追月邁開步子肆意奔跑,衝在在冬狩隊伍最前。等到了林前,他下馬牽著追月,到父皇麵前說明意圖。

得到又一次縱容的讚許後,他想要翻身上馬帶著追月入林,卻發現自己和追月中間仿佛隔了一道透明的牆。

再仔細一看,追月模糊的隻剩一道紅。

他很肯定那就是他的追月,明守用了力,想要努力觸碰那道紅。

耳邊安貞的聲音變得焦急起來,似乎還有人群的嘈雜聲,明守艱難睜開眼,目光所至仍是一片模糊,捂著嘴的手鬆開,看不清蒼白的掌心,而是一大塊刺目的紅。

他終於看清了他的追月。

被精心喂養的皮毛順滑的馬兒渾身透骨傷痕,帶著泥土和臟汙,赤紅的血染了滿身,昔日烏黑透亮、頗具靈性的眼睛半闔,失去了聚焦,追月靜靜的躺在那,沒有起伏。

背後好像有淩空破風的聲音響起。

明守渾身一震,猛地回頭,力道之大幾乎掙開了攙扶。

然後暈了過去。